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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崔晴慌道:「好妹妹,你真是我恩人,救命菩薩,如沒有你,我就要死了。我服藥之後,一會就好,請稍等一等,我陪你仍到梅林同玩,葬那殘花如何?」

  綠華不知語有雙關,一聽說梅林,頓觸夙怨,冷笑道:「如不是我,你還不會跌這一交呢,不恨我,不再不理我,已感盛情,有何恩之可言?我還有事呢。」

  說罷,轉身就走。崔晴法力並不尋常,原是自己撞些浮傷,又不行法止痛,以假亂真,再加服了幾粒靈藥,早可復原起身。因想多得心上人憐惜,故意賴在榻上裝病,延挨不起。也並非有什逾分之求,只想能夠稍微親近溫存,於願已足。忽見綠華輕嗔甫息,又生薄怒,語氣神情隱含幽怨,而且說完就走,毫無留戀,不知因何觸怒。正在裝病,其勢又不便起身阻止,急喊道:「好妹妹,快莫生氣,我從此不敢啦。前洞我不敢去,豈不急死了我?」

  其時綠華雖然仍生昨日之氣,可是方出石室,還未離洞,已覺孤悶無趣;崔晴榻上一喊,竟帶哭音,更生憐惜。再聽到未一句,猛想起以前他屢說:「此番相見,固極快樂,但是決非母親所喜,他日回山,不與明言,便是背母不孝,非僅於心不安,以母親的法力智慧,也未必隱瞞得久,一旦發覺,必不輕恕。如若照實陳情,別的責罰,多重也所甘心,最怕的是永禁後山,不得相見,那就非死不可。想起歸期將近,便就愁急,昨夜不往前洞相訪,乃由於此,如何怪我?」

  又想:「适才梅林受傷情景,日常相見,何用隱形?必是他素重母命,不敢私傳道法,看出自己因此生氣,又不好說,惟恐見怪,並阻葬花清興,想偷偷看好神色,相機出見,再行謝罪之故。」

  經此一來,把所有舊恨新愁全消。崔晴聽出她就在門外,知可挽回,哀告越急。綠華微一沉吟,反身探頭門外,笑道:「不去前洞,我去梅林等你,不一樣麼?」

  崔晴見她回眸一笑,玉靨生春,端的美絕天人,料定意轉,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好生喜幸。忙喊:「好妹妹,請進來。」

  話未說完,驚鴻一瞥,人已走去。

  崔晴還想再裝一會再走,無如心跳氣浮,再也按捺不住。始而還想緩步走去,只作遙望。哪知才一出洞,看見梅林,心神早已飛越,身不由己,一縱遁光,便已飛到林前。見綠華已將殘花葬完,低頭獨坐梅樁之上,若有所思。見他走近,笑問:「你怎好得這麼快?直像假的一樣。」

  崔晴聞言,疑心綠華看出,臉上一紅,試探著挨向近側坐下,笑答:「母親藥本靈效,我又吃了那麼多。好容易妹妹垂憐,恨不能插翅飛來,相隔又近,飛遁晃眼即至,便覺得快了。」

  綠華笑道:「我到後一看,因禁法已收,那些殘花經我先前行法一催,多半碎散,狼藉滿地,有的還沾些污泥,只顧先前看它們飛舞好玩,忘了無形中卻在作踐。不怕見怪的話,此等寒芳冷豔,理宜幽賞,方不負它們清標獨上,葬花韻事,添上你們男子便俗。先前侮戲芳華,已多愧對,既然警覺,似乎不應再蹈前轍。為此先行掩埋,沒有等你。你看疏花綴枝,仍自橫斜,嫩綠初萌,別饒生趣,地上淺草如茵,微塵不染,到處於乾淨淨,有多好看。」

  崔晴先聽有了男子便俗之言,對花如此,對人可知,不禁心驚,惟恐再有件犯,已經謹慎。聽完之後,暗忖:「此女論容貌,固是絕代仙娃,就這幾句尋常談話,也顯出她靈根慧質,心地空明,天仙位業,指顧可期。自己修道多年,深知情網之害,一旦陷入,便難自拔。自來情之所鐘,毀滅危亡,皆非所計,即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對方分明是美玉明珠,點暇全無,止水澄泓,微波不起。既然愛重如命,如何還往誤人誤己的道路上走?」

  念頭一動,想起洞中親她纖指時的心情,不覺愧悔非常,決計只做知心之友,不為忘形之交。休說雙棲並翼,妄念全法,連晨夕相對,也應尊重。以免言動過於親密,蕩檢逾閑,一旦潰裂,不可收拾,身便百死,也無以對人。當時把日來許多遐想一齊冰消。正想托做功課,告別回去,偏又不舍。終於自己解釋,只要言行端正,發情止禮,日常相見何妨,便留了下來。

  綠華見他沉吟不語,便問:「你想什麼?」

  崔晴脫口說道:「我是想前晚並無開罪之處,妹妹分手既早,由此便不再來,把我急了一夜。有心到前洞請罪,既防母親怪罪,又恐妹妹生氣,不敢冒失。好容易守到過午,才見妹妹來此葬花,急忙偷偷趕來。雖然跌了一跤,竟因此得到妹妹憐惜,便死也值。」

  說到這裡,猛想起不應如此說法,連忙住口,把底下的話縮了回去。綠華看出崔晴實是情厚,早已諒解,重又勾起習法之念,正在盤算如何開口,話只聽了前半,乘機答道:「現在事已過去,不必說了。如照我前昨兩晚心意,真想從此不理你呢。」

  崔晴此時心裡,正是迴光返照,想起此中利害,一時明白,實則情絲已纏繞越緊,並非真個解脫覺悟。聞言大驚,更不思索,忙問:「我自得見妹妹,每夜來此賞花敘談,雖因敬愛太深,語言也許小有失檢之處,我看妹妹並未見怪,分手那晚卻語言無多。我昨夜苦想到今日,實想不出有什開罪之處,怎麼恨得我如此厲害呢?」

  綠華回憶前情,也覺不能怪人,心事又不好意思出口,不禁玉頰紅生,微笑不語。崔晴見她目波明麗,匏犀微露,皓齒嫣然,比起平日更增嫵媚,心中實是愛極,适才所想,早已拋向九霄雲外。賠笑央告道:「好妹妹,到底為什麼呢?快請說出,我好改過。免我日後無知誤會,累好妹妹生氣,我更急死。」

  綠華微嗔道:「你能改麼?請你只叫妹妹,先把『好』字去掉。在你好似對我親近,我聽了老覺刺耳,也說不出個道理。莫非你不加這個『好』字,我就不好了麼?」

  崔晴忙道:「我改,我改。就為這點小事,也值生這麼大氣麼?」

  綠華笑道:「說來話長哩。」

  崔晴見她今日時而淺笑微顰,時而輕嗔薄怒,胸中似有無限情思,欲吐不吐之狀,越覺萬種豐神,無窮美妙,愛得中心癢癢。別的不敢想,只恨不能俯伏地上,任她踐踏個夠,才稱心意。情不自禁,覷定綠華臉上,剛脫口說得一個「好」字,覺出剛才答應,怎地又犯?頓了一頓,忙又改口道:「妹妹,我是無心之失,不要怪我。你到底為什麼呢?我對妹妹,無話不聽,無事不從,赴湯蹈火,百死不辭。何況我想除卻言語之失,不會有什大不了的事呢。」

  綠華道:「你當真聽我的話,不使我難堪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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