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武當異人傳 | 上頁 下頁
十三


  念頭一動,便信步走去。到了梅林,一夜未來,花落更多,滿地芳華狼藉。花猶如此,人何以堪!便擇一空地,照乃母昔年所傳葬花之法,施為已畢,隨手指處,沙土急旋如飛,晃眼隱現一個深坑。再掐靈訣一揚一揮,一聲清叱,那千百樹地上殘花,立似幾千萬蝴蝶翩翩飛起,隨著綠華心意快慢,有似雪浪歸山,香光似海,齊朝坑前擁到。這原是綠華自小愛花成癖,每見落紅委地,便生憐惜,磨著乃母學來的禁法。因學時年幼,見慣無奇,並不知這是上清仙篆中上乘法術。一見花浪繽紛,目迷五色,所有林樹全沉浸在一片香雪海裡,只剩無數半截梅梢,挺立花浪之中,濤舞波翻,花光瀲灩,頓成奇觀,好看已極,不由多挨了一會。忽然想起,「後山就在對面,莫被他看見,笑己賣弄,再誤認作是存心想引他來,豈不冤枉?」

  想到這裡,興趣立減,慌不迭待要趕緊葬完了花回去,手指處喝一聲:「疾!」

  那千千萬萬的梅花,立時海濤一般卷起,四方八面,分成無數急流花浪,二次又向坑中急瀉而下。眼看將盡,忽見花浪旋飛中,似有白衣人影一閃,耳聽急喊:「妹妹救我!」

  忙定睛一看,崔晴不知怎會隱身花浪急旋之中,人影才現,便已捲入坑底。心中大驚,忙即收法縱落。撥開積花一看,人已撞傷了好幾處,委頓地上,不能起立。也不想想崔晴也是道術之士,上清仙法縱然神妙,非左道旁門所能抵禦,下面俱是殘花,並無禁制,怎會跌得如此重法?當時關心過切,一時情急,伸手便扶,先前幽怨,早已拋向九霄雲外。

  崔晴因相思更切,幾次想去前洞探看,既恐觸怒,又遵母命,欲行又止,似熱鍋上螞蟻一般,走出走進了好幾次。好容易挨到過午,實敵不住相思之苦,豁出日後受責,決計去往前洞一行,好歹向心上人間個明白,省得受這個活罪。剛鼓起勇氣走出洞外,一眼瞥見梅林內花雨繽紛,起伏如潮,心已怦怦跳動。潛躍入林一看,萬花如海,霞彩千層,心上人正立在花海之中,以花為戲,身前有一大坑,知是埋葬殘花。本想上前答話,忽又看出綠華雖有笑容,眉宇間隱含幽怨,始終背向後山一帶。暗忖:「綠華如若情好猶昔,這類幽情韻事,定必邀己同賞,怎會一人舉行?時間又當白日。」

  心中一涼,便即止住。惟恐夙恨未消,見面決絕,拂袖而去,連人都見不到。且喜隱形未被識破,莫如飽餐秀色,先看個夠,等到事完,再出相見。哪知上清禁法威力微妙,到時正值綠華止花下墮,任其緩飛慢舞之際,崔晴入內,只覺身子像花朵一樣,微微蕩漾,無多感覺,尚能強自靜止,不以為奇。及至綠華想起前事,驟然行法催動,崔晴立似被一種極大潛力卷住,除卻任其催動,再也不能抗拒,又是驟出不意,無法施為。剛想起禁法厲害,心中一慌,現身急喊,已被花浪卷落下去,下時本極尤急。不料綠華所學只此,並未學全,用意又是葬花,人在禁中,只是不能逆它,別無傷害,坑內更連禁制都無。崔晴覺著身外一松,猛想起一個苦肉計,故意向坑底石塊上撞去,撞出好些傷痕。

  綠華看在眼裡,大不過意,不禁一扶。崔晴見未識破,心中得意,越裝作呻吟,賴地不起。綠華心性純正溫和,又甚天真,不知嫌忌,雙方本來情厚,見狀大是憐惜。只當受傷甚重,不顧問答,忙用雙手將人托起,飛往後洞,放向所臥石榻之上,安臥停當。才開口問道:「你先怎不現身說話?受此誤傷,使我於心不安。義母留有靈藥,待我去取。」

  崔晴忙呻吟道:「妹妹莫走,我有丹藥,就在青玉案上。只恨手痛欲折。不能轉動,求妹妹取來,丟我口中,一會就好。妹妹放心,不妨事的。」

  綠華如言,取了五粒靈藥,親手放入崔晴口中。崔晴想不到因禍得福,忽然得到玉人恩憐,又看出柔情款款,並無嗔意。當時覺著綠華玉手纖指挨向唇邊,涼滑柔膩之外,別具一種溫香,不禁心花怒開,喜出望外,又愛又感激,幾乎落下淚來。好容易遇到這等夢想不到的良機,如何捨得放鬆。仍裝呻吟求告道:「好妹妹,這藥須要多吃幾丸,好得才快,但又不能一次服,有勞妹妹多喂幾次吧。」

  綠華見他可憐,只得依他,便依言取喂。喂到第三粒上,崔晴心神越難自守,等綠華手喂藥時,忍不住用口去親。偷覷綠華,神色自如,炯炯雙瞳註定自己,仍甚關切,並無異狀。漸漸膽大,第四次便親得重了一些,幾乎將纖指一齊含向口裡。綠華雖然天真,到底心性靈慧,頭一次覺著手指似被崔晴親了一下,只當取手稍緩,無心挨上,再喂時手便快了一些。崔晴又似嬰兒戀母一般,手還未到,嘴先迎了上來。綠華看出他是存心如此,猛想:「此丹曾聽義母說過,任何沉菏重病,一粒下去,不消多時,便可復原,他不過受點外傷,如何要吃這麼多?又說不能同服,哪有此理?」

  再一想到孤男寡女,不應如此親密,把手縮了回來,微嗔道:「這藥也是什麼好吃的東西?你已吃了四粒,還不夠麼?」

  崔晴正在得趣之間,忽見綠華說時將手縮回,面有慍色,隱含嬌嗔,不禁吃了一驚,知是親她手指所致。慌不迭央告道:「好妹妹,你再喂我一兩粒,一會便可痊癒起身了。」

  綠華聞言,又覺不忍,只得再取兩粒喂他,一面暗中留意。崔晴惟恐觸怒,哪裡還敢再親。兩丸喂過,綠華也就不以為意,但總覺深山古洞,少年男女,不應如此相對。哪知男女相對,防閉之心一起,除非就此離開,否則情絲便被縛牢,休想丟脫。自來烈女怕纏郎,人是有感情的動物,何況二人又是三生情侶。

  綠華想把形跡稍微疏遠一些,又不好意思說出。想了想,笑道:「我這人向不食言,已然答應過寄母,不往後洞來呢,為了救人,事出無心,她是不會怪我的。再如久留,豈不有違本心?你藥已吃夠,我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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