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天山飛俠 | 上頁 下頁
五九


  「哪知邢文玉和乃父左昆侖邢佐,由五年前便被敵人網羅了去,也是三寶密敕中重要人物,因事大隱秘,老邢父子城府甚深,並無別人知曉。老邢原也自命義俠之士,上來的確不肯上套,連躲避推卻好幾次,對方好些勢迫利誘,均不為動。無奈子孫不爭氣,邢文玉是他原配所生,還能受他的家傳本領,又拜在崆峒派門下,劍術雖非上乘,比起老的也差不多少,另有兩子,乃他中年所納愛妾所生,幼小嬌慣,聽了枕邊之言,令其改習儒業,書未讀成,平日耳濡目染,又學了些武藝皮毛,儘管文武皆非,卻仗著父兄威名與乃母縱容護庇,在外倚勢淩人,再加上邢文玉所生獨子小花神邢超,叔侄三人無惡不作,結局因為逼好殺人,被官府用計誘擒收禁。以邢氏父子之力,本不難將人救走,一則捨不得當地大片家業,二則那奉命收服他父子的說客,正以他不受聘回京無法交差,隱名匿跡,在當地守伺時機,官府得他指點,犯人擒到,立覓妥地隱藏起來。剛事發時,邢氏父子那麼精明強幹人物,竟會找不出他兒孫的下落。

  老頭子儘管疼兒孫的心切,但他平日號稱方正,安善良民,他子孫姦淫殺人犯法是真,屍親苦主並還是與他相識的本城紳香,照理遇上這類事,便官府無力擒拿,自己也應整頓家規,將犯人處死,以謝閻裡,才是英俠之士所為,如何反去劫牢反獄?那官府平日有清廉慈惠之名,錢打不動,又不能加以不利,這事情自是教他作難到了萬分,本心難舍,那現已扶正主持家事的愛妾更是終日哭泣,非要救人不可,小邢自然也疼兒子。父子二人正在那無計可施,官府忽然親來拜訪。在他初意,以為官府又是穩中之計,自己治家不嚴,本身還要受累,再受愛妾哭鬧絮聒,連急帶氣,已然有點羞惱情急,準備翻臉,看事行事,說好便罷,官府如再逼迫,或是子孫三人全數都得砍頭,無一能活,便豁出一世英名,就勢將來人擒住,拷問出犯人下落,救將出來,全家逃往別處隱藏,不再見人了。

  沒想到來人非常客氣,見面便屏退從人,說:『我不知老俠是欽命延攬的英俠,而令郎賢孫年幼性暴,委實也有差池之處。為了居官責成,事關人命,不得不爾。昨晚某御前侍衛來說原委,並取便宜行事的金牌禦劄為證,說老俠已蒙天眷,來時奉有密旨,在受聘以前,無論本身和府上親族人等,任犯何等重大國法,均當赦免。本官對令郎令孫,原極喜他英俊多才,無如迫於國家法令,愛莫能助,既然交代得過,何樂於殺此三個少年英雄?不過此是朝廷密旨,此案情節重大,未敢公然縱容,為此想下移花接木之計,假作恐有差池,一面親身造府將賢父子穩住,一面假作將犯人解往省裡正法,好在地方上人均信服我,賢父子又未曾命人托情打點,萬想不到其中有詐,並且這麼一來,苦主方面還覺得我為他伸冤主持公道,事發自官,府上自不能怨他追緊不肯罷休,免結仇怨留下後患,自然願意已極,可是老俠的名聲也須顧住。我明日便把苦主尋來,告以我先前為了老俠父子威名太大,恐激巨變,使當地官民交受其害,國法又不能不伸,並且認定此三人是地方上的大害,立意除去,擒到犯人以後,立即援用前二年所奉處置要犯得以便宜行事密旨,辦一緊急公文,申詳上憲,並將人犯連夜隱秘解省,按照密旨上的條款,先正國法,再行奏報。

  原意本為人民除害,並非附會密旨條文希圖厚賞,因恐犯人家中有什舉動,所以等到起解以後,親往這裡,先以禮貌將人穩住,並探口氣如何,以便早有打算,哪知把人料錯。老俠不但不加袒護求情,反說犯人咎有應得,就是官府不辦,家法也必處死。早知如此,何苦費上這大的事?苦主方面當然無話可說,事情自可消弭。只是衙中耳目眾多,惟恐洩露,起解的人實難物色。主意打好,正為難間,幸得某侍衛自告奮勇,說他和老俠少俠是好朋友,此事別人誰也不定可靠,只他勝任,對外可以推說上憲密派提人的委員,再者令郎賢孫暫時不能出頭,也須有個地方安置,想來想去,只有變了本名帶往北京,給他三人各謀幹下一個文武功名,使在北方任職,既免你我彼此不便,並使其經此一番風浪生出戒心,去了少年暴性,即日回頭,豈非三全其美?以我一個區區微官,本不應使其纖尊降貴,一則是他自己發動,對朋友的熱腸高義,二則查照本案真情,令郎賢孫雖然不合殺傷人命,但也由於先受了對方欺負,義憤而發,死者實有自取之道。

  那女的因是毒口咒駡,糾纏撒潑,令孫一時激怒,連帶失手,與外傳好殺謠言完全不符。到案問供時,三人均是漢子,好言一勸,全數供出。尤難得是三人均極孝友,一面互相爭罪求死,一面說他家祖父兄長家法至嚴,得知此事必要氣死,再三哀求,異口同聲,本人身犯國法,萬死不辭,只求罪歸一人,千萬不可使父兄祖父知道。孝義友于,端的可敬可愛。並非此時有心賣好,便某侍衛不來傳宣禦劄,本官也必曲意保全,都救自辦不到,至少賢孫郎總可保得無事。因為律法森嚴不能全保,怎麼設法,也須毀掉一兩個少年英雄,心正難安。誰知吉人天相,老俠英名簡在帝心,救星竟從天降,足見賢父子平日俠義好善,德行深厚,使萬難解免之事,居然轉禍為福,可喜可賀!本官此來,因為遮掩苦主耳目,一半也是專程道喜,好使府上寬心。現在令郎賢孫已然出境,在鄰縣一個大廟裡面暫住,只等父母家人一別,即日上京,不能久留了。』

  老邢聞言,又是驚喜又是慚愧,面致感謝之外,免不了說上幾句,自己治家不嚴,子孫該死,雖然老父母與好友的恩德成全,自己也決難加以容恕。正在裝腔作態,那屏風後面手持兵刃準備和官拼命的母老虎舐犢情深,惟恐說大話將官激變,早忍不住奔將出來,先朝老邢哭罵了幾句,隨向那官跪拜謝恩,並說某侍衛的盛情感謝萬分,請即轉告,他是我二子一孫大恩人,現又托他攜帶照應,我夫妻無以為報,此後他無論什事,上天入地,我邢氏全家老幼決無推辭等語。老邢鬧了個啞口無言,那官也笑別回衙,自向苦主去說鬼話。老邢夫妻父子三人自然趕去,與那三個寶貝送行。那作說客的侍衛心已拿穩,見了老邢更不再提加入密敕名單之事,以示此舉全由友誼。

  老邢自是狡猾,不肯湊上前去。兩下互鬥心眼。總算那母老虎去時吃老邢勸住,只管向人謝恩感激,僅露了點口風,仍是包她身上,使邢氏父子入網,沒有明說。不久這三塊廢料在北京又生出許多故事,俱是那說客相助,得保平安,連出大力提攜維護,卻不令告知老邢父子。湊巧母老虎不放心愛子在京,令小邢前往暗中查看。小邢也為所生狗子懸念,便在暗中趕去。到京一看,三人已各有官做,只是連番惹事,末了一次,簡直不能再在京城裡逗留,新營謀了外任,已將起身,並還保了軍功。這一來,又受了人家許多恩惠。小邢首先感動,自向說客投到,連老邢的名字也一齊代上了名單。回家一說,老邢覺著就是對方故意施惠,也實可感,由此失節。

  「這兩父子,對於私人恩怨最是分明,性又愛財,連受對方恩惠懷柔,財禮優厚,偏是終年無事相煩,想不出個報恩之策,心常耿耿。事有湊巧,小邢為應一好友之聘,有事迪化,歸途聞得敵人爪牙全數出動來此辦案的消息,已然動念,到了哈密,也沒打聽出所以然來,後探出敵党已然功成歸去,心想事情已了,這班人既然全數出動,那救兄弟和愛子的恩人想也必在其內,本心是想和前五年引他父子入網的說客、鐵衛士中有名人物、副領班鐵羽扇何開相見敘闊,不料會與一別十多年的沈老前輩父子不期而遇,一聽說起尋找妖僧報仇之事,他知沈老前輩父子不好對付,表面未動聲色,談了一陣辭別,一上路,便乘沈老前輩暫時不肯下手之便,追上那夥賊黨把話一說。

  妖僧以前好些年的匿跡銷聲,為的便是沈老前輩,何況又加上一位劍俠兒子,得信自是膽寒,情知敵是敵不過,蹤跡已露,躲是躲不了,因為沈老前輩父子是由哈密追下去的,雖與大漠莊隱居的川東五老不是同派,但都是正派中劍俠,平日不免通著聲氣,又在一地隱居,雙方的事斷無不知之理,也許便在大漠莊與五老同隱都說不定。妖憎乃鐵衛士的正頭,和鐵羽扇何開原是患難深交,無話不可以說,當下三人背地密議。

  依了妖僧,直想耍無賴,去向五老質問:既然彼此言明,平息這一局事,從此兩不相擾,理應各守信約才是道理,為何人未出境,便有人尾隨下來欲加暗算?就說不是一起,以五老的身份名望,說出話來便該做到,把兩頭的事一齊擔起,也不應縱任外人在他出頭了事之後在這條天山路上隨意尋仇,使其話不應點。沈氏父子此舉,跡近五老有意行詐欺人,先是軟硬兼施,等一行甘拜下風依言行事發出奏報以後,暗中再遣能人出來尋仇為難。冤有頭債有主,沈氏父子如在彼此未和息以前出來報仇,自然各憑本領見個高下存亡。照著江湖上過節,五老既已出頭,把一場天大的事硬壓下去,自己這面又是俯首聽命毫未違抗,這天山路上,休說一行遇什暗算,便有人出來說句錯話,也算丟人,為此要問五老作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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