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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昨晚眾幼童已散了大半,爆竹之聲四起,晨光音靄中,微風不揚,凍雀無聲,只管覺得于冷,元日天色卻甚澄弄,窗側那幾樹紅白梅花,正在淩寒吐豔,自傲清標,不時送來一陣陣的幽香。屋中溫暖異常,重簾低垂,門窗不啟,眾人在裡面飲食歡聚了一夜,人數又多,俱覺有些悶熱,這一開窗戶,立覺清新之氣挾著梅花香氣沁人心脾,加以外面玉山瓊樹,雪色湖光,曠字天開,清景如畫,益發令人心清神旺,爽快非常,俱都贊妙不置。

  馬玄子笑道:「我記得當初這地方,只是半山坡上有幾塊兀立的石筍和些雜亂樹木而已,自從老山主看出大妹不願意住後寨,山中又無適當的女賓館,吩咐自行擇地興建,被大妹選中這片地方。彼時眾人都說前山面湖一帶盡多佳處,何必要選這等草樹叢雜的荒蕪之地?誰知大妹竟是胸中早有丘壑,經她辟土開基,芟夷草萊,增設台館,添蒔花木,親自監修,不過三四月的光景,便給本山添出一處勝境。記得去年我來觀看,除把溪流引長,添了一座朱欄小橋外,所有花木竹石,細一辨認,仍都當年故物,只經她一佈置增減,把些亂石雜草惡樹去掉了些,便大變一副形象,比起昔年荒率蕪雜情景,真有天淵之別。後有兩次又來此地,因是直赴山堂便轉後山,不曾留意。照今晨所見,這片地方華麗清幽兼而有之,比起去年又妙得多,真可謂是靈心慧思、點鐵成金的手段了。」

  周靖笑道:「馬大哥真說得對。大妹不特聰明到了極處,人也沉靜穩練非常。休看她騎著那匹千里雪愛馬,獨個兒奔馳大漠,飛行絕跡,一聲清叱,殺人如同剪草,平日無事,卻又文靜溫和極了。」

  話未說完,眾人因周靖素日儒雅從容,這時說起淳於芳的好處,立即眉飛色舞,得意忘形,與往日情景大不相同,俱由不得暗中好笑。周靖毫未覺出眾人笑他情癡,仍待往下述說,淳於芳嗔道:「适才酒又吃多了吧?我起初找這地方,不過看見這幾樹好梅花和玉蘭花樹荒棄在此,無人理睬,覺著委屈了它,正趕山主命我擇地興修,隨便蓋了半問房子。本是一處好景致,因地稍偏,無人留意,我適逢其會,有什相干?馬大哥素喜對我過譽,你怎也隨聲附和起來?也不怕人齒冷呢。」

  周靖正要還言不是過譽,淳於荻笑道:「呆於!我姊姊不喜你說她好歹,你不要多嘴,少時惹生了氣。」

  底下話未說完,淳於芳慍道:「荻妹總是瘋瘋癲癲,是什道理!」

  周靖聞言忽然省悟,當著人不應顯得如此親切,再看眾人俱都面帶笑容,只陸萍好似全未理會,自和柳春指點煙雲,述說本地風光,心方一動,忽順湖邊飛也似馳來一個少年,眾人定睛一看,正是在望亭上輪值的天外飛鴻魯瑜,看他跑得這急,料知有事。淳于荻因乃姊被己觸怒,正好借此下臺,首喊了聲:「魯七哥,這等急跑作什?」

  隨說,連正門也未啟,徑由窗中飛身而出,過了小橋,趕迎上去。淳於芳道:「諸位兄長,你看舍妹是不是呆子!這裡離七哥來路還有老遠一段,說話怎能聽見?並且魯七哥明知諸兄在我這裡,他的腳程又快,不去也會尋來。魯七哥又嫌她瘋癲,不大愛和她說話,何必多此一舉!」

  馬玄子笑道:「這位二妹才不呆呢。」

  王獅叟接口笑道:「我在西北諸省跑了這幾十年,能人也見過不少,似這裡的諸位仁弟仁妹,連同這裡的景致,實是平生初見,端的人固難得,境更少有。即以淳于二妹而言,我初見她時還在想,同父母的姊妹,怎的大妹一人靈秀獨鐘,二妹相差如此之遠,嗣聽玄子說她內秀,我還不深信,及至細一考察她的言行動作,才知果然靈巧多智,並還十分仁厚。她那外表行徑,一半是天真,一半竟是故意,實則心細如發,機智非常,真和這裡美景一樣,不是尋常皮相所能看出的了。」

  馬玄子笑道:「真個境物足以移人情性,這獅子頭平日那麼滑稽玩世、滿嘴村野不說正經話的怪物,怎一到大妹這裡,不特改了脾氣,連談吐都變文雅了?」

  王獅叟哈哈一笑,未及回答,魯瑜同了淳於荻,已一前一後過橋走來,到了平臺前面,見眾憑窗外望,正要招呼,周淳忙道:「天剛亮,今日好似格外乾冷,七哥穿得如此單薄,快請進屋吃點熱東西再說吧。」

  說時,魯瑜已當先掀簾而入。周靖淳於芳二人,一個讓座端過熱茶,一個便命紫雲去端蓮心八寶湯來敬客暖寒。眾人又幾乎忍不住要笑,陸萍仍繃著一張臉。淳於芳看在眼裡便留了心,魯瑜初來,自不知就裡,將周靖茶碗接過飲了兩口,笑道:「這茶真好,你們真會享受。偏生昨晚該我值班,沒擾成淳于妹的盛設,過日須要補與我呢!」

  淳於芳道:「那個自然。好在正月裡東西多,什時皆可奉請。」

  周謙笑道:「七哥,我看你跑得那急,必是出了急事,怎到了這裡,反倒從容起來,只說閒話?」

  魯瑜笑道:「事情是有,並不急在這一會。我是急於和王老大哥見面,又想在開山堂以前和大家多談片刻,才一交班立即趕來,所以跑急了些。」

  方明矩道:「我原說呢,敵人慘敗剛走,怎才一二日工夫便生急事,那也太不自量了!」

  魯瑜道:「二哥你猜錯了。我天亮前,遇到本山石老前輩獨個兒由山外回來,和我說起昨日出山原由經歷,這不久就要發現的事,還正是這夥被逐出境的狗賊呢!」

  眾人聞言俱覺奇怪,王獅叟首把雙目一翻,笑道:「好這一群不要臉的狗賊!難道還敢捲土重來不成?」

  魯瑜道:「准說不是?不過這事情是擠出來的,他們也是迫於無奈,並且不是全體。共總只為首幾個狗賊,加上一些還未到場的黨羽,日期也還尚早呢。」

  馬騙插口道:「驅逐他們上路時,我曾在場。內中有昔年相識的人,他因做了鐵衛士,這次又丟大人,見我甚是慚愧,先裝不認得。我知此人心性尚好,投身異類已出無奈,特意想法把他調開,勸其早日抽身勇退。據他對我說,敵黨中分好幾派,這次幾於傾巢而出。他們平日自高自大,又不為人,能手俱已慘敗,一則知道五老和我們的厲害,不敢再來嘗試。最關緊要是他們平日互相忌刻傾害,彼此防範,慮患憂危,好容易得此良機,被人點破,言歸於好,從此永無猜嫌,把丟大人認做因禍得福,此去決照五老所說,互相勾串報功,斷無再捋虎鬚之理,怎會變得這快?」

  魯瑜道:「四哥只知其一,你忘了後山沈老前輩昨日趕去,要報當年之仇麼?這事情便由他老人家引起。沈老前輩父子走時,照他所說,原是尾隨妖僧,到了適當地方再行叫明下手。這樣作法本可無事,哪知剛尾隨妖僧過了哈密,忽然遇到一個多年未見老友之子邢文玉,乃江西有名人物,互談別後情況。沈老前輩是直腸人,因和他父親是深交,雖未說出這裡住處,卻把向妖僧尋仇之事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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