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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淳於芳對眾微笑說道:「這是荻妹新出的主意。點心雖非精緻之物,湯味卻好。各人自煮自吃,喜皮薄的下餛飩,喜皮厚的下餃子。這湯乃雞鴨火腿口蘑香菌筍乾等合熬提去浮油的清湯,如不合意,那旁還有綠雲香稻粥,悉聽尊便。」

  馬玄子道:「這主意果然是想得好,第一是新鮮熱和,隨下隨吃,先不走失香味。什叫聽便?王老大哥,我們給它來個都吃好了。」

  王獅叟一面揀餃子,一面稱讚不已。那餛飩、餃子共是兩種,一是雞肉菜,一是鮮肉冬筍加蝦仁合斬而成,就著上好清湯現吃現下,各憑心喜,所用材料均非珍奇,卻是鮮美絕倫。眾人邊吃邊贊,各吃了不少,有的還加上半碗香稻粥。

  柳春前昨兩日在大漠莊吃了許多講究飲食,以為人間美味已盡於此,想不到當晚這頓消夜點心,更是清腴香美無與倫比,比起大漠莊的珍錯盈前,仿佛另具一種家常真味,飽食之餘令人猶有後思。心想父親一生辛苦勞碌,別無嗜好,只是愛吃一點家鄉風味,每次做來款待親友近鄰,人人誇好,近年有點蓄積,平日頗喜做些合口菜吃,引為樂事,似這兩家的美味,幾曾見過?自己蒙父母恩養成人,不曾盡過孝道,以後何不乘著閒空向淳于師叔討教,學做上幾樣好吃的肴點,回家孝敬父母,不是好麼?心正尋思,見眾人已自離席,分坐在偏椅上,忙隨起立。

  淳於芳令在一旁坐下,笑問:「柳賢侄,吃好了麼?初一的飯,照例在中午開呢。你二師叔慣喜做些肴點,現在老山主命她掌管全山食物,所有大小廚房都歸她調度總管。因眾弟兄都愛尋她要飲食,吃的東西隨時都備得有。以後你如因事出山回來,或是用功耽延,過了飯時,無須去尋當地廚司,可到這裡來問她要好了。」

  淳於荻接口笑道:「我也沒什好吃的,只不會叫你餓肚子。我如不在家,你問這兩個丫頭要,也是一樣。」

  柳春聞言正合心意,便向二女躬身道謝,答說:「小侄遵命。」

  陸萍笑道:「醜姑娘,你這又添了一個好主顧。這個我敢保,不論你給他多不是味的東西,他也決不敢說你半個不字。」

  淳於荻道:「矮子你過河拆橋,剛吃完就挖苦人。這就天亮,新年初一,我不理你,由你嚼去!」

  周靖笑道:「二妹,你這就聰明了。一任陸五哥嘴多會說,你只作沒聽見,也就說不起勁了。」

  陸萍笑道:「十三弟,你那等偏向,叫我說你什麼?」

  周靖道:「五哥,我們這一盟二十一人,都是骨肉情分,有什偏向呢?不過五哥素喜滑稽,照你平日戲侮敵人,言行動作端的和馬老大哥一樣,飛仙劍挾豪快無儔,使人見了笑得肚子都痛,休說小弟,全山上下哪一個不生欽佩?只是近來喜歡和荻妹說笑。她性情忠厚,拙於語言,說不過時又愛起急,固然不會真生什麼嫌隙,時日久了,難免彼此都有言語失當之處,何苦來呢?依小弟之見,少時便是新年,即以此時為止,請五哥和荻妹從此都把戲言去悼如何?」

  這時周、陸二人俱在酒後,陸萍是愛拿淳於荻取笑,口裡說慣,而對方又是過於天真憨呆,語言無忌,頗有自取之道。周靖是苦戀著淳於芳,彼此情分雖是極厚,無如對方是個女中英俠,心高好勝,性情更是磊落伉爽,只管和周靖情厚,心中並無連理之思,平時又喜鬧點小脾氣,近數月來,費了許多心力,得以至情感動芳心,再經幾個有力之人從中撮合,好容易才似有點默許,正在患得患失、喜憂交集之際。

  二人相對情景,誠中形外,自不免被眾人看出了些,俱認為是天生佳偶,全都盼其早日成就這段良緣。其實陸萍和周靖交期最久,情分最深,比起別人還要高興心熱,只是生性滑稽專喜說笑,淳於荻又最愛撩撥他,於是兩下見必鬥口,成了習慣。先在席上,陸萍語意雙關,周靖已恐淳於芳多心生氣,幸而在和鄰座閒談,不曾在意,岔了過去。這時見陸萍和淳於荻又要鬥口,知道淳于芳索日高伉莊靜,不苟言笑,尤其不喜妹子與人說笑打鬧憨呆情景,為了迎合心上人的意旨,加以愛屋及烏,此時心情,無形中也實偏向淳於荻些,本想勸阻,話未出口,只向淳於荻說了兩句,陸萍便說自己偏向,如在平日,原是極平常話,無如此時正是愛河中緊要關頭,心中有病,淳於芳性做面薄,向不受人的話,惟恐陸萍這類暗帶嘲笑的話再說個不已,不特把心上人招惱,甚或還要阻害室家之願,一時情急衝口而出,本是想借勸說為由把題目引開,哪知弄巧成拙。

  陸萍原也是個做性,聞言大是不快,覺著周靖不應如此說法,身是長兄,又不便計較,微笑了笑正要開口,馬玄子看出陸萍心中不悅,不等發話先接口笑道:「當著淳于大妹,依我說起來,陸老五和二妹正是魯衛之政,兩下全差不多。如非醜姑娘先喜和人說笑,也不會常時被人嘲弄,這叫做咎由自取。不過我們多年朋友,群居終日,古板板一本正經有什意思?到底還是有兩個三花臉跳加官有趣得多。十三弟到底年輕,連人都認不准,真有深交至情的朋友,豈是一兩句錯話便生分了的?陸老五是你老大哥,不必說了,便是大妹二妹,雖然比你小兩三歲,且比你明白呢。如說應敵決策,不論文武,你都家學淵源,不在一班朋友以下;要論處世接物衡情度理,你便嫩了。這類說笑,根本是情分厚的朋友才有,誰也不會認真,更牽惹不到別人身上,你說那些都是多餘。」

  馬玄子這一席話大有深意,把陸、周、淳於四人全都顧到,尤妙在是借話把淳於芳一激,使其不能為了幾句戲言生出別的枝節。周靖适才話說完後,見陸萍笑得既不自然,再一愉覷淳於芳,也正在微微冷笑,情知二人心俱不快,方自後悔把話說錯,及聽馬玄子一說,淳於芳首先轉了笑容,陸萍雖未置可否,已不似先前怏鬱情景,心中好生佩服,隨向陸萍道:「五哥,小弟素來口不擇言,好在五哥比我年長、新年裡則當童言無忌吧。」

  陸萍倒被鬧了個不好意思,只得答道:「十三弟所說原也為好,有什錯處?」

  馬玄子笑道:「十三弟你是越描越黑,天已將亮,不要再提此事了。」

  淳於荻道:「只你是好人!我看你還不也是一個三花臉?」

  淳於芳除先前微笑,始終不曾發言,陸萍也未再有什話說。大家一笑,就此岔過。

  淳於芳又命隨侍雙鬟用雪水泡了兩樣好茶,並取果盒和幾大盤水果出來請眾飲用,互相談說,言笑晏晏,不多一會便自天亮。淳於芳隨命雙鬟將室中原點的一對大歲燭移去,將外層三面簾幕拉開,正面窗戶也打開了幾扇。眾人憑窗外望,見朝陽猶未上升,湖上煙波浩蕩,一碧混茫。上面雲白天青,殘星三五,掩映東方,芒角熒熒,欲墮未墮。環湖諸山,積雪如銀,上面浮湧著一層薄霧,宛如鎬衣仙人,身上籠著一層輕絹細毅,分外顯得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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