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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柳春一則福至心靈,天資記性又好,似這樣學一章記一章,接連參悟了十七章,又悟出那圖雖是三百六十五個,暗合周天之數,實則每章所附諸圖多寡不等,但均有一圖是其綱領,一共四十九章,照圖中附注,每章首圖的形式,解說、口訣,如能依次記熟,自能一脈貫通,只沒有全數記下的容易,外壁諸圖看去形式不相連貫,便由於此。少年人好強,覺著時機不再,又起貪心,以為全圖解已然記了十分之三,悟出許多道理,大意都差不多,天已不早,就無人來,四明也要來請用飯,意欲乘此一刻千金之際,把這四十九個總圖記准,學得全解,再從第十八章挨次學全,事前記一章是一章。這等記法,如無人來,自可全數默記,萬一中途被人撞破,也算是探得儷珠,以後不過多費心力,終可領會全域,豁然貫通,何況前半已全記下有了根基,只在記這四十九章綱領以前無人撞破,便竟全功,免得只學一半,錯過這畢生難遇的良機。

  主意打定,便專記那每章的總圖。仗著那圖解一得門徑便不難記,柳春急於求全,以為通體如此,一味用心記那形式和解詞口訣,自十八章以後,便不再似前十七章那麼挨次仔細參悟,自然又快了些,約有兩個時辰便自記熟,每圖均經默憶,如式演習覆按,均無差錯,高興已極,又把內中解詞背誦了一遍,再由第十八章起,易簡為繁往後習去。才習了四章,坐下蒲團忽然離地上升,心疑有人到來發覺扳動機紐,知道蒲圖必要復原,猛想起行為已然逾軌,如把這本圖解帶上,被人看見,更是不堪,又見上面無人探頭下視,蒲團升勢又緩,中心內愧,總想能夠掩蓋才好,驚慌失措之際更未細想,忙縱下去,奔到書架前面,將圖解放還原處。一看蒲團離頂不遠,下面乃是一很大圓柱,忙即飛身縱上,晃眼地穴封閉,蒲團也複了原狀,室內外並無人來,心中奇怪,又疑蒲團到時自升,否則怎未見人走進?

  暗幸此事居然無人撞破,免去丟人,只惜初發現時膽子大小,耽延了些時刻,不然,縱不能將細圖記全,總可多記幾個全章,豈不也好?喜慰之余,方自悔惜,燈光照處,一眼瞥見,外屋壁上所列諸圖形,心想此上雖無解說,好在大體已得,不難舉一反三,將這圖形記下也是一樣,喜極忘形,不禁脫口連聲道「好」。人正外走,忽聽四明叩著鏡門喚道:「今日除夕,柳少爺莫非還要睡麼?天不早了,請開門用完飯,夜來好去前莊辭歲哩。」

  柳春才知天已入夜,雖喜無人發覺,想起前情,終是有愧,忙即應聲開了鏡門,見四明站在門前,並未持有食物,外面廳上華燈處處,光明如晝,果然天已入夜,方欲開口,回明笑道:「今日中午,兩位小孫少爺曾經來過,我說柳少爺昨晚大約恐老大公傳呼,在室中守候,兩夜未眠,人大倦了,所以一睡不醒。他便走去。我也到別處轉了一轉,申未來看,好似少爺已醒,喚了兩聲未答應,我知室中壁畫看了有益,料是體會出真解在用功呢,時候自是越長越好,沒敢再驚擾,守在這裡。現看天不早了,今晚除夕,照例外來的後輩賓客,便老大公不召喚,也應隨同辭歲,恐柳少爺不知,誤了禮節,或是少時少爺小孫少爺們尋來,急切間不及洗漱,再說年宴設在亥初,這一整天水米還未打牙呢,特意備了湯水飲食,正要叩門請出,果然小孫少爺著人來請柳少爺到小靈湘館去見六少老爺與少夫人。我看出意思甚好,也許還有什好事呢!湯水食物放在廳上,請快用完好去吧。」

  柳春早聽出李暘、李晃之父李同,乃三老李清苕六子中最有本領的一個,今早背人的事,深幸不曾敗露,反荷垂青,不禁大喜,見洗漱用具和肴點飯食,均已分設在隔斷外面的桌架之上,忙即走出,隨手將鏡門機紐一扳,關閉復原,一面忙著洗漱食用,一面極口稱謝。四明笑道:「我知柳少爺人好,又得老大公以下三輩恩主看重,不然,王三老爺,也不敢隨意引外人到這上下三間定室裡來,雖不知今夜還回來與否,就這半日光陰,當已得益不少。四明本得老少恩主憐愛,自己該死,不知輕重,做了一件錯事。莊中規令極嚴,尤其執法的是王三老爺、李二小姐、彭大少老爺、郝大小姐四人,無事時看似極好說話,一旦犯規,決無姑息。幸蒙兩位小孫少爺向六少恩主求說,代向四位執法主人極力求恩,才得減輕,只罰了兩個難題,過了明年清明便須受罰,出去三年。這三年中有好多艱難困苦,承柳少爺看得起我,到時助我一臂之力,使我期滿能回莊來重侍老少恩主,就感激不盡了。」

  柳春始終沒把四明當作懂僕看待,聞言驚問:「你年紀輕,人又聰明誠實,能犯出什大過?明年你才十五六歲,這等大漠窮荒,孤身一人,罰你在外三年,做些什事?我托兩位小少爺,再代你向各位主人求求如何?」

  四明淒然道:「莊中法嚴,即此已是格外恩寬,再求任誰也是無用。在外流落三年修功贖罪,雖然年小力弱,我並不怕,只是內中尚有難題,稍微疏忽,不能如願,永無再見恩主之日,一想起便自心寒。此事大長,此時無暇,也難詳言,且等將來再說吧。幸喜昨晚公祭盛典,老恩主向眾訓示時說起一事,我大膽請命,告了奮勇。照例對下人的事,是由二小姐與彭大少老爺交派,老恩主雖未置可否,卻笑了笑,因此也未受責,大約還有點望。事情雖險,卻是長痛不如短痛,可以借此折罪,比較前罰要好得多,倘能如願,更非求柳少爺相助不可。我知柳少爺正是用功時候,怎能為我勞動?但是這兩件事於我固好,柳少爺也有不少益處,事成我也必有一分報答。兩位小孫少爺雖然力說相助,偏有不能遠出之苦,現還難定,到時我一說就明白

  柳春聽出私窺圖解之事多半已被看破,心中惶愧,暗忖:這小孩真個機伶,不知犯什過錯受此重罰,如允相助,不知己力能否勝任,師父和鏢局是否允許?如若不允,他對自己暗中維護周全,昨夜今日的話俱都隱含深意,明人不用細說。聽那口氣,适才分明得他的力不少,否則,他一早便來喚起,固看不成圖解,或是不守在這裡,李氏兄弟隨意出入定室,如無此童在側設詞擋回,被他走進,那正是私開地穴盜圖上來之際,如被撞破,跡近竊盜,百口難分,不特空入寶山,反吃主人見輕,甚或受辱逐出莊去都說不定。這一來,連恩師師怕和鏢局諸人都無顏再見,豈不大糟!

  照他關照心意,如非除夕天晚,或有人來喚,決不扣門驚動,那沉落地室的蒲團忽然上升,必也是他所為,一面想已成功,一面還給留臉,知道自己下穴是湊巧,無法還原,他又不能擅進,只得暗中相助,所以蒲團升勢極緩,免得自己慌疏,不及隨上,被禁閉在地室之中,表面仍作不知,只稍點醒,用心可謂良苦,如何肯辜負他?強將手下無弱兵,既稱曾得主歡,自非庸常,再照他談吐行事,處處機警細密,口氣極壯,又能啟閉地下秘室,當非弱手,莊中後輩英俠大半年幼,便是例子,好在他還未及細談,事也未定,想等到時尋來再定,不問如何,總為盡心出力便了。

  方尋思間,一眼瞥見四明一雙黑白分明神光飽滿隱含煞氣的俊眼,正注在自己臉上,似見沉吟未答,略現不快之容,忙笑答道:「小兄弟,似你這樣人品,又對我如此關照,只我力所能及,多艱險的事也所不辭。只是莊中老少人等,不是飛仙劍俠,便是英傑之士,我武功有限,到時誤事如何是好?我力必出,如當我好幫手,你卻錯了呢。」

  四明聞言方轉喜容道:「柳少爺來歷和功夫深淺,我全知道。如若不濟,四明也不能拿兩條人命當兒戲,隨便交給人呢。要不肴出柳少爺至誠君子,為人義俠,到時必能幫我大忙,怎肯求說呢?柳少爺此番回去,本領決非昔比,不但周十二爺、陸五爺,便塔平湖諸位山主老少英俠,也必另眼相看。我們暫且說到此為止,到時我自會尋上門去。柳少爺就吃這點心,先見六少老爺去吧。」

  柳春正好洗漱完畢,吃些包子略微點饑,聞言不便再說,含笑點頭離座同行。走的仍是昨日來路,可是情景大不相同,到處燈彩輝煌,燦若明星,人也分外的多,男女老少往來不絕,全是面有喜色。園中林木本多,無論大小樹木,都掛有不少紗燈,燈形多半照原樹上的花果形式製成,像丁香、桂花、葡萄、藤蘿等花形大細碎的樹木,好似有花無燈,因未到時候,滿園的花燈俱還未點,就沿途這些絹紗宮燈,已照得到處光明,無異白晝。燈光照處,那些假花樹上,不是千堆香雪一片繁霞,便是金粟飄空紫雲餌地,望去直似神仙洞府,四時同春,萬花齊放,宛然真花真果佈滿枝頭,繽紛滿目。本已美不勝收,一處有一處的妙絕,再吃積雪一映,花光雪景相與爭輝,境越清麗,真令人有此真天上,不似人間之感。柳春想不到一夜工夫點綴出這等奇景,不禁心花大放,讚不絕口。

  四明笑道:「柳少爺你看好麼?這些花果,點燭的不必說了,花細不能點燭的,也都能放光明,此時都還未點呢。等到今晚半夜各家祭天祭祖之時,到前莊高峰上去看那才妙呢!由子時後起直到正月十八,花樣一天比一天多,那時燈月交輝,花雪競麗,加上少老爺少夫人小姐和底下的孫少爺小姐們,爭搶著用心思博五位老大公的高興,每年俱有不少新花樣添出,莫說初來乍見,便我們從小在此長大的,也覺眼花繚亂,不知看哪裡是好。說真的話,真正天上神仙也未有這裡享受。我雖是個小書童,叫我去做公侯將相。也不捨得離開此地。」

  二人邊說邊走,連經過了好幾處回廊曲沼,亭館樓臺。柳春望見前面,已到昨日中毒暈倒之處,猛想起昨夜之事不知如何,只顧勤參圖解,隨聽主人召見,匆匆行來,也忘了問,便向四明問道:「昨夜擒的妖僧如何發落?三道嶺結果如何?」

  四明低語答道:「前面不遠便是小靈湘館,我不便再多開口。到了那裡,六少老爺自會說的。」

  柳春不便再問,剛由長廊折下,走入去小靈湘館的湖堤路上,忽見靈湘館月亮門內走出幾個貌相英美的少年男女,由隔溪赤欄橋上走了過來,柳春認出內有五六人昨日見過,只不知道名姓,忙即垂手恭立。剛剛擦肩走過,便聽昨日頭一個和王徽說話的青衣少女道:「二姊,明春天塞穀之行也有這人麼?他天資不惡,功力相差尚遠,這短短兩三個月光陰,就肯下苦功,能勝任麼?」

  底下因人走遠,沒聽清楚,答話人似說「另有安排,無須代人操心」,忽覺四明扯了一下衣服,以為催走。正待過橋,忽又見李暘、李晃兩小兄弟由月亮門內跑出,老遠便喊:「柳兄怎這時才來?我們都快走了!家母已往小瑤宮去了,只家父在內,快隨我入見吧。」

  說罷走近,李晃又指四明道:「柳少爺由今日起便移居小靈湘館,過年初五才走,已有人往他家中送信。他和我們一起,用不著你隨侍,你仍打雜去吧。」

  四明望著柳春略微沉吟,低聲說道:「柳少爺,你能在此,機緣不易,過去的事不可忘了呢。」

  柳春知他是指壁問圖解,笑答道:「我理會得你好意,有勞你了。」

  李晃低斥道:「四明你還要說什麼?還不快走!」

  四明諾諾連聲,告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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