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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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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九月照孤峰滿地碧雲開竹館 銀花明萬樹騰空彩焰燦春宵 柳,李三人已到了月亮門前,李暘道:「柳兄先在此少候,我向家父回稟一聲。」 便先走了進去,一會走出相喚。柳春先在外面,只覺門內綠陰陰的,另具一種清幽雅潔的景象,燈彩也沒有別處富麗繁多,及至走進一看,圓門內地頗寬敞,近門一條細白碎石砌成的人行道路,左是一片竹林,好在行列甚稀,每株相隔最近的也有六七尺,底下疏落落的,上面卻是枝繁葉茂,又都是離地兩三丈方始發枝生葉,碧幹幹霄,翠葉梢雲,宛如一張天幕,撐在那兩三畝大小一片院落上面。林中也無什花果燈彩,大雪之後,莊中到處玉砌銀鋪,不知怎的,小靈湘館內獨不見一點雪跡,氣候也比門外溫暖。 柳春覺著門內宮燈都在右側回廊曲檻之間,絕照不進竹林中去,地又廣大,內裡一燈不見,又不似別處還有雪光反映,看去直似竹陰清晝,只管日光為遊雲濃蔭所掩,不能下照,因為疏林高秀,仍受天光,除了一片濃綠映人眉字外,依舊到處清明,又似碧空晴弄,華月吐輝,清光斜注,陰影毿耗,碧雲如水,濃淡分明,越看越覺奇怪,心正尋思。李晃笑道:「你見林中無燈,不顯黑暗,覺著奇怪麼?你往東南角上看,那不是月亮麼?」 柳春抬頭一看,東南林隙果有一幢奇石矗立,雲骨堅瘦,宛如一座小峰,高出林表,高雖不到前莊堆雲峰的一半,形勢生動飛舞和姿態的靈秀攘異,尚有過之。那石峰上豐下削,與一列假山相連,成了東南方的一面天然屏障,通體碧苔深深,蒼然如繡,峰頂還建有幾間竹屋,外植三五矮柏古梅之屬,最奇是近頂之處有一突出怪石孤懸空際,一輪冰盤也似的明月正掛其上,仿佛陽烏初墜,皓魄始升,暫時掩映依附在峰巔崖角之間,轉眼就要離開峰側待往中天升起的情景。 清光斜射,照滿全林,故此綠陰疏密,到處光明,方想說這月亮真好,猛想起今晚正是除夕,何來明月?情知主人使的狡獪,重又細看,宛然一輪明月,只是光華好似專照下方,又沒有平常所見月亮當中的山河社稷陰影,通體晶瑩,光芒四射,微覺有點火氣,不似真正贍魄,一任光華多亮,只管華彩流光,不見芒角,明輝澄靜,一片清寒,這才看出不是真的,只不知是何寶物奇制,會有那麼晶明一團光華? 正想同時,李暘笑道:「家母自來喜靜惡喧,不愛繁富景物,為了新年佳節,不得不從眾張燈,點上幾盞,所以全莊燈彩輝煌,爭奇角勝,只小靈湘館最少應景而已。那月亮乃家母所設,自來就有,也算是一盞天燈,但不點燭。外殼是個水晶球,內裝水銀,並有一粒寶珠懸在其中,人工之外加上一點法術,雖沒有真的月亮清光四照,遠近如一,照近處卻夠亮呢。」 三人邊說邊走,不覺折人回廊,轉過東偏亭謝,穿越出去,走到另一院落以內,只見白石鋪道,靈莎柔細,問以蒼苔,徑外滿植幽蘭和各種香草,兩邊並無院牆,各有一列人工堆砌的危崖峭壁,最高之處不過四丈,參差低昂,各具奇勝。上面也生著許多倒掛的蘭慧,通體綠油油的,和來路所經一樣,見不到一點殘雲影子,碗葩吐芬,幽香細細,前面又是幹竿修篁,圍擁著一幢精舍,但均一兩丈高的細竹,妙態娟娟,時發清吹,一片綠雲,吃四外宮燈明光一照,映入眉字,皆成碧色,比起外間的竹林亭館、明月孤峰,幽靜之中,別具一種清麗之致,光景又自不同。那精舍不甚高,通體不見磚瓦,從頂到底俱是大小竹筒竹幹所制,顏色仍作新綠,如有生意,雕摟精絕,巧奪天工。房共六間,四明兩暗,左半四間通敞,門在右偏,有門無戶,湘簾餌地,燈光映處,瑟瑟清波,如將流走,四面筠窗洞啟,甚是敞豁。 柳春連見園中樓臺亭榭,無一處不是華貴高雅,富麗裔皇,方想外表如此,裡面陳設雖不似別處富麗,必定另是一種高雅的講究。忽見門內走出一個垂窘侍女,將湘簾打起,隨同走進。門內石地如玉,光可鑒人,壁上懸有雙劍一琴,另一青玉矮琴幾上也有一琴橫陳,前有一形制奇古的三足小玉爐,幽香郁沉,餘煙猶嫋,幾側遺有一素絲香囊,似是一曲初罷,人去未久。此外橫臨甫窗有一金捕長案,對面各有一個古樹根雕成的曲腕大椅,案上筆硯精雅,位列井井,一邊陳著畫具,一個竹根大筆筒內斑管如林。靠牆一長排書架,縹緗千峽,整然羅列。當中有一丈許大圓玉桌,上設茶具,旁列四石鼓。另一窗前,有四尺方圓樹根雕成的矮桌,上設圍棋,棋盤就畫在桌上,旁有兩個細竹絲編成的棋簍,子分青白二色,俱是上等美玉,此外還有幾件玉墩竹凳和一個矮琴幾。全室清潔如拭,不染纖塵,七八丈見方一間敞室,陳設用具寥寥無幾。 右邊明為兩個暗問,前後乃是通連,只中間有一做裝飾的紅色方竹隔欄。每邊一個玉床,榻上各有一床蝦須席,一個朱竹枕。前室中間地上有一小丹爐,對放著兩個細草織成的蒲團,旁邊散放著幾個矮玉墩。當窗長案之上,一頭放著一個大花瓶,中插山茶梅花,一個長方大玉盆,內植著百數十箭水仙,盆底鋪著五色石子。北窗有一方竹臥椅,上面倚著一個前朝文生打扮的少年,手裡拿著一本《漢書》,似剛放下。李暘道:「這是家父。」 柳春眼尖,早看出少年不過二三十歲,貌相並不似前見諸人美秀,但是天庭高廣,目蘊精芒,英姿颯爽,神態甚是沉著,隱有威棱,知是三老李清苕六子李同,聞言忙稱「師伯」,趕前跪拜不迭。李同喚起笑道:「我早想見你,昨夜因往三道嶺去迫那夥毛賊就範,回來便是全莊年終公祭,今日又有事應辦。為這幾個鼠類,倒忙了好幾天,此時方得一點清閒,特地抽空喚你到此一談。好在沒有外人,你和暘、晃兩兒都坐一旁聽我說吧。」 柳春早問出李同為人率真,不喜人拘束小氣,略微謙謝,便即領命就座。李氏弟兄也在右側玉墩之上落座。 李同略問柳春家世和習武經過,然後說道:「本莊五老大公,自從昔年離開峨眉仙府,看出天下已定,當道已在竭力收拾人心,雖然邊隅各省仍有軍事,北兵所過之地不免橫暴,終是極少地方,並且把前朝閹豎官紳之毒一掃而空,虐民的稗政也革除了不少,民心厭亂,氣運攸歸,行看轉入太平之世,便率家人僕從隱居東川,意欲長為世外遺民,使子孫資質好的習練劍術,修道以求長生,稟賦差的也能讀書明理,農商沒世,世守山中基業,不致屈膝虜廷。哪知當道梟雄忌刻,自在藩邸,便百計千方牢籠天下才智武勇之士,不知怎會打聽出川東五老隱居之地,先後五次卑禮延聘。 五老大公本身功行早已圓滿,只為昔年心願未踐,世緣也還未淨,複經子孫男女門人戚;日苦求力請,勉留人間一甲子,遲早終須仙去,知對方為人險詐,不願明抗,使其難堪大甚,惱羞成怒,致為子孫異日之患,更恐遷怒累及旁人,經家父和郝五叔父,力排眾議,棄了大好家業,避地遐荒,重開建出一片田園莊舍。彼時,早有聲言,除非外賊上門相侵,五老本身一味教誨子孫,安居論道,本不再與聞外事。偏生塔平湖周家一班老友,均是多年深交,嵩山少主更有世誼,又是前朝血裔,現為群賊所乘,事情越鬧越大,重則興起兵戎,重生戰禍,荼毒生靈,輕亦殃及善類。而這班朋友世交,又都先朝遺民忠義之上,孤忠激烈,視死如歸,但知竭其忠貞,鞠躬盡瘁,不計成敗利鈍,而對方來人多非其敵,傷亡挫敗,連遭失利,當道又善以權術馭下,同類之中各懷疑忌,明知非敵,勢成騎虎,沒法下臺,自從前日本莊兩位姊妹一時路見不平,救得一雙少年夫妻來此,當日便有人雪夜探莊(事詳《邊塞英雄譜》)。 家父料定從此多事,再一細籌全域之後,知事鬧大,再不及早平息,對方人多勢盛,中間頗有能者,不甘挫辱,必要來之不已,把這些遺民志士視作心腹之患,不除不止。此時天數已定,民心宴安,中土既無從號召,欲以塞外窮荒區區有限家人賓從百千之眾,便與傾國之力相抗,如何可能?並且對方越敗,人來越多,我卻難乎為繼,休看常勝,如有真強敵到來,我方一敗便不可收拾,覆亡可以立待。就說這班人多是奇才異能,更有好些劍俠之士在內,不致便遭毒手,但是對方既能獲勝,能手必多,一到敗逃,必難全保。天下已彼人得去,本地士紳業已內附,逃又何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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