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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二十八、苦趣盡當時獨殉癡情惟甘一死 清光明遠路小籌拙筆再續全書

  金如意已先開口,說:「來時先在入口第二層關口連扳機關通報求見,無人應聲。等了一陣,忽聽一女子口音,發怒叫我三人進來,說話口氣十分難聽。我們疑心那是兩位嫂子,別人無此大膽,未便多說,只得掀開簾子走進,裡面卻沒有人。前面那一帶光景十分黑暗,我們無人引路,雖覺女主人不大高興,但是事已至此,又和老兄約定,正主人不曾見面,如何退去?又想我們三人業已低聲下氣,通報來意,還說了許多好話,並無開罪,何以如此不近情理?雖有一點疑心,仍未想到別的。及至走近中部,離你上次待客之所不遠,先見一個白衣女子一手抓著一隻上次見過的巨獒,在前面轉角上一閃不見。那兩隻和驢差不多大小的西藏猛犬何等厲害,又是難得之物,並還經過你的苦心訓練,靈警非常,忽然同時弄死,豈非怪事?」

  「因入門起不曾遇到一入,只此白衣女子,仍當你的門人,喊了兩聲仍是未應,忙追過去。那轉角之處上下均有道路,歧徑甚多,人已不見,不便跟蹤亂闖,正想去往上次去過的地方通名求見,這位女高足忽然聞聲趕來,見面一談,才知老兄師徒和全洞的人都在這裡,只她三個女弟子看家。尊夫人病臥房中,剛往這裡尋你有事,洞口左近不會有人,外人也走不進來,她們三人均不相信猛大為人所殺,力言方才還在這裡,剛把牛肉喂完放開。後想,我們三個外人無人引路,深入洞中,巨獒如在,決不會沒有動靜,至少也必跟在身旁,方始驚疑起來。內中一位便往探看,忽然發現巨獒已全被殺。我三人料知發生變故,敵人決非弱者,忙請一位領路,引來此地。我看此事決非尋常,還要小心二點才好。」

  老賊始終靜聽,一言不發,二目凶光不時掃射在賊妻任如玉的身上。那兩心腹死黨隨他多年,年己五十左右,天性兇殘和老賊差不多,深知他的習性,早就看出當日形勢大變,這位師娘非但不能絲毫做主,轉眼便有性命之憂,早將鐵鍬加緊揮動。洞壁共只丈許來厚,外面原是一座大水洞,除隔壁外,過去還有一道夾弄,對面水壁因受暗泉終年沖刷,好些地方已有裂痕,水由壁間滲透過來,夾弄中終年汙濕。老賊深知地理和水道來去之路,見側面厚壁經過半日攻掘業已攻穿一洞,只要將那厚只尺許的水壁鑿穿一個拳大洞眼,不消片刻,大量寒泉便將那丈許來長、六七尺寬深的夾弄填滿,倒灌而入,將下面地洞淹沒。這樣酷寒徹骨的泉水,人浸其中,就不淹死,也要凍死。兩凶徒業已拿了鐵鍬鑽過,估計至多再有個把時辰便將下洞淹沒。

  老賊正暗中咒駡得意,一面想到兩凶獒死得奇怪,白衣女子不知是誰,如是武當諸女俠之一,決不止來一個,老賤人方才所說一定不差,敵人不知何故至今還未現身,接連三日並無動靜。事情如早得知,有這三日功夫,無論去留,憑自己足智多謀,定必有了準備。可恨老賤人和那小淫婦明知剋星到來,一個戀好情熱,偷偷捲逃,事後只發現一點血跡和一些破布片,像是日前所擒幼童所著,仿佛人已被她殺死,畏罪逃走,連那身上綁索也被帶走,死屍偏未尋見,又像帶了那個可疑村童一同逃去,至今心神不安,恐留下後患,將那幾個強仇大敵引上門來。

  一個總算二三十年夫妻,我近年雖對她太薄,常時怒駡,沒有以前寵愛,原是男人家的性情,照例如此,她全不想自己人老珠黃,一無可取。我因她是正室,又與仇敵交情深厚,尚有用她之處,至多說上幾句,從未毒手打罵,比對別的婦女相差天地。照我平日為人,對她己是格外寬厚,偏還不知好歹,見我寵愛小紅,竟敢懷恨,偏向仇敵,和我爭論,已是該死。前夜發現對頭冤家、命中剋星,竟敢隱瞞,不先對我明言,想等敵人尋上門來坐觀成敗,及見寒泉已快掘通,仇敵的救兵尚無音信,為恐傷了她的老情人,才橫了心,來此拼命。如不殺她,惡氣難消。本來想等仇敵死後取她性命,照眼前形勢大是不妙,好在地洞廣大,機關重重,外人多大本領也決不易深入,逃走的路又多,便是仇敵在此同隱多年,也不知我底細。接連三日沒有動靜,必是新來強敵不知地理,不敢冒失下手之故。此時將人殺死,就是逃走,不過途中冒寒受苦,時候決來得及。

  地洞石牢堅固已極,多大本領的人也難將其攻穿,何況寒泉已快湧到,便是仇敵援兵和那白衣女子業已深入,仗著各路機關埋伏,也能抵禦半日光陰。殺狗之處正是下層地牢入口,分明來敵不知地理,只多少曉得一點出入途徑,妄想先往下層救出仇敵,再來尋我晦氣。這一上下往返要費不少時候,一個不巧還要觸動機關,被陷受傷,為毒刀毒箭所殺。事已至此,樂得快意,先報仇洩恨再說。難得今日又多三個得力同黨,真個卜老大自己趕來,業已入洞,老二脫困而出,再加上兩個幫手,吉凶自然難料,只有一人不到,憑我師徒和這三個得力幫手,對方稍差一點,便所有機關擋他不住,也未必不是來人敵手。初來時,還曾聽到仇敵叫駡,這樣膽怯作什?想到這裡,凶心又起,殺機立動。

  先向三老賊將頭微點,笑答:「我已知道,沒有內賊勾引,仇敵決進不來。那看守我多年的對頭蔔二老狗,業已被我困在下面地牢之內,插翅難逃。這廝如不看上我那老婆娘,決不會對我那樣盡心,更不會落人我手。如今他們互相勾結,想要害我,可笑我那老賤人偌大年紀,老狗還是愛她如命。方才曾聽狗叫,決未逃出。此外不問今日來敵是誰,沒有自己人領路,決尋不到此地,就來也是送死,並不相干。你們來時,領路的人膽小害怕,惟恐發生變故,已將所行秘徑中的鐵閘放下,這裡共只一條由上到下的彎曲夾弄,內裡歧徑四出,到處都有鐵門封閉,便知地理也過不來。如走別路,危機密佈,步步皆險,就算他能夠破去,也要一半天光陰,並非勢所必能,稍中毒刀毒箭休想活命。」

  「此時我已想開,好在藏金之處就在上面密室之內,與此相通,相隔只三四丈高下,另有兩條秘徑,內中兩條道路連我以前妻妾都不知道,逃走十分容易。敵人如其由後追來,我只舉手之勞,附近石室中所藏大量火藥立時爆炸,這一帶地洞當時震塌,隔壁水洞中的大量寒泉也必倒灌而入,下洞一帶轉眼全被淹沒,來敵多高本領也休想逃得活命。如今這面洞壁已被攻破,寒泉就快湧到,我們立處頗高,又在石級之上,舉步便可上去。我恨蔔二老狗不過,他只稍聽我的良言相勸,便將這無恥老賤人送他為妻我都願意。他偏是裝腔作態,才鬧得我騎虎難下。老狗和老賤人從小相愛,理應叫他同生共死,成全他們下世再結夫婦的心願。三位兄台請作旁觀,待我把老賤人送走再說。」

  任如玉早就看出老賊對她要下毒手,先想拼命。後聽三賊說兩凶獒被殺,料知強敵業已深入,同時又見那兩凶徒攻穿洞壁之後,鑽往夾弄之中,本是攻那泉眼。相隔這近,只聽響了兩聲,以後並未聽到聲息。前聽老賊說過,對面水壁甚薄,只兩三鐵鍬便可攻穿一洞,引了大量寒泉倒灌過來,怎會沒有聲息?再看老賊一心靜聽新來三賊說話,眉頭緊皺,滿臉獰笑,知其表面鎮靜,口說大話,晴中憂疑,怕死惜命,又不舍他那大量財產,和新近強姦的女弟子烏小紅,心情卑怯貪吝,亂到極點,只顧急怒交加,想殺自己出氣,還沒理會到夾弄中的動靜,裝拾手中遺落的手帕,低頭偷窺,瞥見夾弄裡面暗影昏茫中,有半段毛茸茸的白影一閃,想起前夜所見卜大先生所穿正是這類翻羊皮襖褲,心中越定,料知變生瞬息,強敵就在身旁,轉眼之間就要發難。大表兄既在夾弄中現身,二凶徒必已被殺無疑。暗忖:老賊雖然萬惡,我也嫁他多年,業已快遭惡報,我無須和他拼命,反正以後活在世上也是心情苦痛,不如聽其自然,死活付之度外。

  剛將前念中止,猛瞥見老賊一雙三角凶睛注向自己面上,口氣兇惡,不由激動悲憤,氣不過,戟指罵道:「你已惡貫滿盈,還要這樣兇殘狠毒。我本不想活命,死活聽便,不過今日之事好些奇怪,大表兄人已到此,你說二哥方才曾有語聲,不知怎會沒有脫身出來?蒙你好心照顧,索性成全到底,將我困到下面,和他見上一面,再死如何?」

  口中說話,冷不防隨手搶起老賊用來行路的鋼拐縱向下面翻板之上。

  上面形勢奇特,山石錯落,高低不等,老賊平日最貪舒服,但可安逸取巧,絲毫不肯放過。又恐洞壁攻穿之後,寒泉來勢大猛,退避不及,濕了衣服,特意坐在離地最高、通往上洞秘徑的山石之上,事前並還命人鋪有好幾層錦茵被褥,表面神態仍和平日一樣安詳,滿臉和善之容,指揮門人也是輕言細語,如非末了面帶獰笑,極像一個和藹可親的善良老者,決想不到那會是個口甜心苦、陰險凶毒、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只為平日驕狂大甚,自恃身邊沒有一個外人,賊妻平日溫柔和善,一味將順,萬沒想到也有情急之時。下半身受過重傷,腿腳又不靈便,等到警覺,慌不迭一劈空掌打去,無奈一個有心,一個疏忽,任如玉本有一身好功夫,只為人太柔懦,樣樣認命,看去文弱無用,真個翻臉相抗,殺她並非容易,空自情急暴怒,切齒咒駡,事已無及。

  因任如玉死活已不放在心上,鋼拐搶到手內,料知老賊下半身吃虧,當地亂石縱橫,於他不利,好似猛獸毒蛇去掉一半爪牙,無形中少卻許多凶威,心膽越壯,人也縱到下面,便將鋼拐有枝的一段匆匆伸向鐵柵之下,含淚喝道:「你好好放我下去,與二哥見上一面,表明我對他的心跡,便將鋼拐還你。否則,這樣冰雪寒天,你已四面強敵包圍,沒有此拐更難逃生了。」

  話未說完,群賊業已一陣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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