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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忽聽前面轉角上有人說話之聲,聽去十分耳熟。老人答說:「山中冬來常降大雪,居民雖然習于勤勞,似此雪還未止,又當將近中午吃飯時候,不會有人來往,也許是來尋你的呢,見人不要提我,你快去吧。」

  旺子聞言心動,忙即趕出。剛由轉角崖後趕出丈許,便見來這三人腳底俱都踏有雪具,一個業已滑往前面,後面兩人也快走過。內中一人正是郭二,不等招呼雙方業已認出,忙將前面的人喊回。這才看出,當地離開昨夜馬驚之處尚遠,乃穀中的一條歧徑,便郭二等三人所行也非正路。

  旺子方要開口,郭二已將身後所背「雪裡快」

  解下,令其穿上,含笑說道:「天明後家兄來此探看,在山口附近遇見兩個女賊,如非內中一個人好,問出他是對面烏家堡外居民,幾遭不測。當時雖因家兄事前有點準備,答話從容,所尋又是谷中居民,有名有姓,女賊不曾露出敵意,但看對方神情,稍一疏忽非遭毒手不可。後來故意去往人家走了一趟,歸途發現,女賊所帶惡狗竟在崖頂朝下張望。這樣滿布冰雪的危崖,不是真有本領的人將狗帶上,如何上去?料知女賊必在崖頂朝下窺探,表面裝不知道,一路和同伴說笑,從容回轉。

  正在假裝糊塗,說來時所遇兩個婦人長得好看,不曾見過這樣大雪,如何走法。可惜男女有別,無法相助,也不知是由哪裡來的,誤走此地。方才向人打聽,均說不曾見過,必是路過的女客,把路走錯。同來的人故意答說,這樣大雪,我們男子不穿『雪裡快』都無法走,她們年輕婦女豈能隨意往來,穿得又那麼講究,一身翻毛皮衣,油光水滑,不知什麼皮毛所制。腰間並還帶有兵器,這等打扮從未見過。谷中居民至多不愁衣食,怎穿得起這好衣服,何況又是婦女。不是兩個過路的女鏢師為大雪所阻,想尋人家投宿暫避,便是山神狐仙之類。且喜大哥規矩,雖然覺她好看,並未衝撞,將她得罪。正在互相議論,忽然發現那兩個婦人果在崖頂暗中窺探,直到走出穀口方始不見。

  「因你所騎那馬天明前空身逃回,天上又飄雪花,我們聽馬悲嘶,見鏢囊糧袋都在馬上,不曾解下,那馬匆匆吃了一些馬料,又回頭向馬鞍連拱。後來由我在鞍下搜出一包馬藥,和了一些米酒在內與它吃了,忽朝我們連聲急嘶,反身往外馳去。雖然人馬言語不通,也問出一點意思,知道老弟多半已為凶人擒去,形勢奇險,那馬必是情急,想往別處求救無疑。那凶人是個老賊,名叫戚當,還有一妻一妾和一些門人,均是能手。我們也是近年才知他的底細,昨夜防你年輕計快,所去之處又在他的巢穴附近,如無日前傳說也好,卜老前輩偏有遇害的信,老弟途中所遇異人,身材打扮雖與相同,雙方並未對面,到底拿不准是否。

  我們谷中雖有熟人,極少來此,都是人家尋我。料知老賊既然故態復萌,重出害人,並還越來越凶,對於卜老前輩也敢加害,穀中必有他的耳目,你如走口,必惹出殺身之禍。老賊隱跡多年,最恨人知他的姓名蹤跡,所以未對老弟明言。家兄只說老賊一向以晝作夜,就是以前在外為惡,也要太陽落山才起,老是日伏夜出,連谷中居民均未必見過他的真相,就是見到也非本來面目。這時馬早馳去,天已大亮,來此窺探,決不至於遇上,就是無法救你,仗著平日人緣,多少總能打聽出點虛實。卜老前輩是否失蹤遇害,總可探出。

  「我弟兄自非老賊師徒全家對手,原準備探出一點真相,再冒著大雪,用令師口傳之法,由沿途受過他好處的苦人一個接一個尋他報信告急,這個比官家驛馬飛報緊急公文還快得多。因是日夜不停,得信就轉,哪怕相隔千里,不消兩三日便將口信送到。令師他們來勢極快,如其得信趕來,也許能夠趕上。不料剛進山口,便遇見那兩個女賊藉口問路,探問來意,話說極巧,神態也極謙和,如非家兄是個老江湖,一看便料她是老賊妻妾,又懂得她們黑話,換了別人,休說來意被她看破,便是答話不善,或是見她年輕美貌,不像中年以上婦女,欺她外來生人,隨便調笑幾句,也是休想活命。

  就這樣,聽那小的一個口氣,還想把他兩人帶走,多虧賊妻人較善良,暗中示意阻止,才得無事。這時天又下雪,路斷行人,山口一帶前後兩三裡沒有一所人家,對方滿臉媚笑,全是假裝,只一翻臉,休說人非其敵,便是那條惡狗先就難當。總算運氣,假裝老實,又是本地土人打扮,除滑雪較快外,沒有露出是個會武的人,雖然平安回來,你的消息卻未探出,只聽人說,昨夜似聽青林壩口外轉角崖谷之中有馬嘶之聲,共只叫了兩次,底下便無聲息。

  「卜老前輩失蹤已半個多月。老賊近數年來方在人前出面,外表裝得再謙和沒有,對人誠懇非常,話更好聽,看去文雅已極,所居就在卜老前輩廟後一所小樓之中,夫妻二人,還有兩個男女傭人,和一子一女,別的徒黨均不出現。開頭推說平生信佛,但又不舍他那妻子,沒有削髮出家。因和卜老前輩相識,特意來此同隱。先將谷中田土買去一小半,後來越買越多,連山地也被買下,只剩六七家土人,因聽卜老前輩之勸,沒有將田賣掉,去做他的佃戶。因他自稱終年信佛,所居樓後有一山洞,平日不喜人往驚動,偶然出來都在黃昏以後,對人和氣已極,有事求他也肯幫忙,裝得十分慷慨。

  以前谷中土人均能自給,自從賣田之後,先想田產換了主人,仍歸自家耕種,雖然要繳租糧,所給田價也買得回來,賣了再買,無異多出一筆田產,哪知谷中的田都被他一家買去,無法買回,頭兩年還不怎樣,第三年起便須用田價貼補才能夠用。最奇是每年交租稍遲必有禍事,還有許多奇怪傳說。那些佃戶都說,因他信佛大虔,菩薩保佑,如遲交租,必有災害,不知老賊用什方法,到時並不十分催逼,土人寧可自家受窮受苦,節衣縮食,誰也不敢欠他一粒糧米。老賊平日輕不出面,出來多在夜間和夏天納涼之時,終年樓門禁閉,只賊妻和卜老前輩常時往來。他那一雙假兒女必有一人隨在旁邊,雙方交情仿佛甚深,卜老前輩向不出山的人,不知何故先失蹤了幾天。

  「這日半夜,有人夜起,見他和老賊夫妻三人同在樓旁新建山亭之內說笑,桌上還擺有酒食,月光甚明,方覺老賊平日怕冷,時近隆冬,怎會在寒風冷月之下飲酒?那人和卜老前輩最好,曾經背人受過告誡,令其遇見雙方對談,或見有什事情,必須即速避開。他所種十畝山田,便聽卜老前輩之勸,沒有出賣,才保得全家衣食。老賊也從未命人尋他,見狀心正奇怪,卜老前輩忽然發怒,雙方似已起了爭論,賊妻並還從中勸解,隔不一會三人同往樓中走去。

  這類事本來常有,次日不見卜老前輩出來,也未在意。又隔了好幾天,仍不見人,無意中向賊子探詢,答說:『卜老前輩就在飲酒第二日一早離山他出,要過半年才回。』問完回去,發現炕上插著一把鋼刀,跟著便聽窗外有人低聲警告,不許再說前事,否則全家必死。那人本極害怕,又想起卜老前輩近三月來幾次警告,仔細一想,忽然醒悟,當時答應。因聽口音像是老賊女兒,次日悟出對方為好而來,不是惡意。忽又遇見賊女,將他引往無人之處,警告了幾句,並說:『此事關係重大,你對谷中土人一字不要提起。山亭飲酒之事既未向人說過,再好沒有。穀外的人如有相識,卻要暗中告知,只說卜老人業已失蹤,凶多吉少,別的不要多說。』

  「那人名叫張四,是個中年勤謹的農人,受過卜老前輩好處,和我弟兄也有交往,雖聽這等說法,因覺對方年輕女子,恐其有詐,又想老賊外表善良,雖有一次無意中發現他向一人低聲說了幾句,目有凶光,與平日一臉巧笑不同,聽話那人身材高大,十分雄壯,竟會嚇得周身亂抖,面無人色,方覺奇怪,便被卜老人掩來身後,將他暗中引走,老賊也未警覺,由此常受老人告誡,不令多事,好些可疑。終想老賊文弱,不像會真害人。卜老前輩的本領雖不深知,雙方同住穀中多年,他那神力和身法步履的輕快卻早看出,心想,此老那大力氣,怎會遇害,恐有隱情,始終謹守老人之教,也未對我弟兄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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