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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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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側面放著三具木板,兩立一橫,立的空著一面,另一面上用鐵釘釘著一人,通體鱗傷,皮肉早已糜爛,頭頂命門陷出一洞,腦髓已被人掏去,人雖早死,但是雙睛怒凸,牙齒緊咬,面容淒厲,宛如鬼物,一看便知死時所受酷毒直無人理。放木板處地勢忽然低下兩尺,斜對前面燈光來路,看得逼真,光影昏茫中,死人神態更加慘厲。 旁邊木板上臥有一人,雖還未死,周身血污狼藉,皮肉糜爛,沒有一片完整之處。腿上帶有極重鎖鏈,下垂至地。因受慘刑過多,好些地方已見骨頭,知道方才悲叫之聲便是此人所發,照此神氣已無生理,不知有何仇恨,老狗對他這等殘忍。激於義憤,忍不住湊近前去,低聲問道:「你不要傷心,稍微忍耐兩三日,我們人來便可救你出險了。」 那人聞言,顫聲低哭道:「我哪裡還想活命,只求給我一個痛快,便感恩不盡了。」 旺子雖知那人必死,心中不忍,還待勸慰,那人悲泣道:「我實無法活命,只和老賊結仇太深,被他擒來,毒刑折磨,受盡苦痛,求死不能,還有兩個同伴已被殘殺,剩我一人受此活罪,我此時奄奄一息,有許多話也無力多說。我只奇怪,你年紀這小,怎會孤身來此?如非我已想開,早死一時好一時,便老狗多麼凶毒,至多也只折磨上一二日。你如真是老狗對頭,那旁放有鐵鉤,請拿過來,照我命門打上一下,我便做鬼也感激你的好處。還有一件,老賊想在我臨死以前生吃我的人腦,你如行好,將我人腦毀掉,或將那旁木板上的汙血挑上一塊塞在創口裡面,更感恩不盡了。」 旺子聽那人語聲極低,雖極慘痛,時斷時續,口氣十分誠懇,知他周身糜爛,便救出去也是多受活罪,保不住多久性命,略一尋思,立即應諾。剛把鉤連槍取下,那人忽然驚喜道:「請慢動手,還有話說。你真是老賊的對頭麼?能夠深入來此,又持有這件兵器,分明武當、洞庭諸俠已被驚動,來人決不止小恩人一位。老賊惡貫滿盈,我雖慘死,也能瞑目。不過此非善地,方才老賊已發信號,恐要來此一行。我料他知我命在旦夕,最好多活兩天,多受一點活罪,不會再用別的方法毒手折磨,心疑另有受害的人要來,再不便是想要逼那孤兒做他義子。你將我殺死之後千萬走開,有燈之處便是老賊私設的法堂,被害人均在那裡受他酷刑。日前我曾看出內有好些機關,千萬大意不得。我實在忍受不住這痛苦,話已說完,你雖劍俠門下,師長未到以前不可膽大驕敵,以為無妨,以致輕敵,受他的害。請恩人快些下手,免我受罪吧。」 旺子聽他說到後來,業已力竭聲顫,不能成語,心中老大不忍,但是此外無法,那人又在再三催請,悲呻不已。只得強忍悲憤,把心一橫,又問了兩句,聽出對方求死心切,便此時能夠救他出困,也非所願,便照所說,手起一槍,照腦門刺去。那人只微微慘哼了一聲,便不再有聲息。事後想起,卜老前輩就在這裡,如何忘了尋他商量,好生後悔。因聽那人說,還有一個孤兒被困在此,又料卜老人決未走開,此次犯險被困,便是專為尋他,方才人已見面,又在患難之中,想仗此老之力脫險除害,自更不舍丟下,急於見人,竟將方才那人所說忘記。因不願做那殘忍之事,隨意用槍尖撥了一點汙血塞在那人創口以內,仍舊輕悄悄掩將過玄。 前面法堂乃是一片天然生就的半圓崖石,約有兩丈方圓,主人將它作為用刑之所,當中洞頂用細銀鏈懸著五盞大油燈,光景雖較別處明亮,但是地方廣大,燈光只照西南一角,四圍都是怪石森立。離開法堂稍遠一點景便黑暗,那些怪石挺立暗影之中,宛如許多猙獰惡鬼,張牙舞爪想要撲來,看去已極陰森可怖。旁邊又放著好些非刑和殺人的兇器,老賊再故意把它佈置得和閻王殿一樣,那帶著血腥的陰風冷氣再從側面洞角隨時吹到,天氣本來寒冷,石牢又在地底深處,到處陰風慘慘,暗影幢幢,越發添出許多恐怖殘酷之感。旺子一路留心,東張西望,試探著往前走去,老覺身後有什鬼物快要撲來。回頭一看,又都是些形同鬼魅的怪石,被害人刺死之後,更靜得悄無聲息,知道古洞石牢景物淒厲,自己情虛膽怯,並無敵人在後窺伺,幾次警覺回顧,不見人影,也就罷了。 眼看走離台前不遠,忽見面前地上畫著四五寸寬一條白線,左右各有一幢怪石,旁邊立著一塊木牌,上寫「越禁者死」,心想老賊真個萬惡,照他這樣慘酷行為,將來不知如何死法。卜老人明明在此,如何不見出現,疑是藏在一旁,窺探他的動靜。此老性情古怪,也許還不知我來意,照此情景,這座石牢不似再有生人,鐵門必是此老所開,人還未走,反正是這回事,早晚與賊一拼,身後綁繩已脫,先就無法還原,不如乘此無入之際,先把來意說出,他知我是尋他而來,斷無不睬之理。想到這裡,又忙退回中部,暗中仔細窺聽,仍是全洞陰森幽寂,聲影皆無。為防萬一,又往木板旁邊看了一看,見那兩個死人慘痛之狀,越想越氣憤,心中咒駡了幾句,重往兩旁搜索過去。耳目所及無一處不是使人心驚氣憤慘酷之景,人影仍是一個也未見到,估計卜老人既是有意現身,笑顏相對,引我來此,決不會一面不見便自離開。一面尋思,又走到白線邊界,那兩幢怪石之下。 旺子由側面走來,立在白線之外,相去只一兩尺。那兩根形如石筍、約有兩尺粗細、高不過丈的怪石,恰在白線裡面,左右並列,形態奇詭,好似兩株沒有枝葉的枯樹,又像兩個惡鬼守在白線界內,離台約有兩丈遠近。台前還放著一塊囚人朝上禮拜的石板,怪石上部被台前所懸錦幕擋住,燈光不照。牢中這類怪石甚多,旺子兩次前往,均未往上細看,雖覺臺上無人,石台高只兩尺,後面又是一片整壁,並無門戶,當中設有寶座,石案似是老賊拷打被害人逼供之用,石頭上面鋪有錦繡皮褥之類,陳設得十分富麗。 雖然空無一人,但那白線裡面木板上四個大字看去觸目驚心,敵人如無把握,怎會寫這大話?周圍景物又是那麼凶淒,斷定仇敵不是虛聲恫嚇。同時想起那人臨死所說法堂設有機關,危機密佈之言,心中驚疑,不敢冒失過去,立在線外尋思了一陣。猛又想起未來以前,老賊曾說,到了東夾弄地牢之內,如其害怕醒悟,可往西夾弄去尋他之言。照此口氣,就被警覺,暫時也不至於送命,為何這樣膽小?反正卜老人非要尋到不可,此時不肯出現,不是隱身相試,考驗我的膽氣,便是另有深意,不如還照預計,低聲說上兩句,引他出來相見為是。 主意打定,又往身後仔細窺探一遍,低聲說道:「卜老前輩,日裡雪中相遇,恕我無知。弟子現奉恩師鐵笛於之命,特來尋你老人家,訪問一位老前輩的住處,還有許多話說,請你老人家快出來吧。」 話快說完,隱聞頭上「嗤」的一聲,好似有人冷笑,身在這等深山古洞慘酷陰森的地底石牢之內,眼前又是陰風慘慘,鬼影幢幢,忽然聞得這樣鬼語一般的冷笑,由不得心神皆震,毛髮欲豎,慌不迭手握槍柄,縱身後退。抬頭一看,並無人影,面前只是立在白線以內的那幢怪石。石旁四外直到台前空無一物,冷笑之聲便由石上發出,左右探看也無人跡,自己決未聽錯,回憶笑聲就在面前,怎不見人,越想越怪。先疑卜老人聞言冷笑,又覺笑聲冷酷,從未聽過,與日間卜老人口音不同。如換別人,查看一遍不見動靜,也就放開;旺子卻是機警心細,膽子又大,料定敵人暗中鬧鬼,反更加了警惕,非要查看明白不可。 正在仔細觀察,越看越覺那兩幢石筍形勢奇特,好些地方都像廟中塑的惡鬼夜叉之類。最奇是一邊一個立在台前,遠近位置剛剛正好,遠看固像兩個牛頭馬面把守住那條白線,便是近看也像有心造成。尤其每株石筍卻有形如雙手的石條,上下斜伸,身上還有好些大小洞眼,先因燈光被臺上錦幕擋住,只看它的下半身,不曾朝上注視。這時因聽笑聲驚疑,這才看出那石筍完全像人,但要高大得多,形態更是獰惡,只是下盤較大,有手無腳,石色灰黑,與別處不同。 頭上五官只有兩眼一口,孔洞較大,一張闊嘴還故意塗成紅色,伸出兩枝獠牙,左邊一個,手朝下斜伸,一手向上揚起,作出撲人之勢。雖無手指,那形似手臂的尖端上面卻附有兩個黑色釘齒,再仔細一看,竟是兩個鋼鉤,漆成黑色,不是鉤尖上露出兩點鋒芒,急切間決看不出那是兇器。跟著發現石人肋下皺痕有好幾層,仿佛那條石臂可以起落,心中一動。為想看個仔細,由不得走近了些。腳剛踏到白線上面,猛瞥見燈光影裡地下石人的手臂陰影好似動了一動,那條帶鉤手臂正往頭上壓來,動作甚慢,耳聽極輕微的軋軋之聲,腳底地面也似有點活動,情知有異,慌不迭閃身後退。人往圈外退出,目光仍在石人身上,果然看出隨同自己閃退,一離白線,石人手臂竟往上抬起,複了原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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