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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腳還不曾立穩,忽聽下面咻咻氣喘之聲,甚是粗猛,方疑不是人類,猛瞥見離崖三數丈暗影中有兩團藍光閃動,目光到處,跟著又有同樣大小的金藍光華相繼出現,在下面飛馳而來。剛看出那是猛獸凶睛,忽聽震天價一聲厲吼,隨聽虎豹吼哮之聲四起,空洞回音震得兩耳嗡嗡,甚是驚人。黑暗之中不知地勢虛實,心裡一急,一面後退,一面把手一縮,脫去身後綁繩。那些猛獸少說也有五六隻,想是發現上面有人,動了饞癮,一同飛馳過來,轉眼便向崖前撲到,朝上怒吼,一對對其亮如炬的凶睛隨同縱躍之勢宛如星丸跳擲,在崖前腳底此起彼落,飛舞不停,頓成奇觀。

  旺子雖看出上下相隔大高,獸群縱不上來,照此情勢,下面決無人可存留,方才慘號之聲又由頭上傳來,可見被害人另有地方,不在洞底,否則駝背老賊也不會那樣說法。但是路只一條,又無別的洞口,怎會看不出來?身邊燈筒放在鏢囊之中,被馬帶走,急切間無計可施。下面惡獸似已餓極,急於攫人而噬,吼嘯之聲越發猛厲,恐驚仇敵,便將一手握住腰間鉤連槍柄,一手扶壁,往上退回。

  正留神察聽上面悲叫來路,人已退回一多半,走到初下來的寬長石級之上。因是耳目並用,始終貼壁而行,雖到寬處,仍未離開那片石壁。正走之間,左手忽然摸到一物,仿佛軟膩膩的,心中一驚。試探著再用手仔細一摸,竟是一隻人耳,好似新近黏在壁上,還未硬透,不禁又驚又怒。剛剛鬆手,一不留神,腳底又踏著一團韌而且圓、蛇蟒也似之物,因覺腳踏上去並無反應,離開上面來路業已不遠,洞口昏燈斜照中,低頭定睛一看,那東西只有一尺多長,用腳一撥,也未動彈。拿起再看,乃是一隻人手,還帶著大半截斷時。

  因在隆冬之際,不易腐爛,斷碎血肉均已凍凝,不知何故被人斬落,五個手指倒有四個斷去一截,好似被火燒焦神氣。被害人生前受盡酷毒,臨死還將他臂膀斬斷,下面養有虎豹等猛獸,必是將人殘殺,斬成數段,拋將下去,喂那惡獸,黑暗中不曾看清,沒有拋完,留下一條手臂在此。正在咬牙切齒咒駡惡賊殘忍,隱聞斜對面有人慘哼,並有鐵鍊曳地,在山石上緩緩磨擦響動之聲,比方才初下來時所聞要近得多,分明洞是兩層,被害人囚禁之處是在上面,另有道路可以前往,為了光景黑暗,看不出來。

  這時,下面獸吼已漸停止。旺子膽大心細,靈機一動,側耳細聽,來路一段並無動靜,心想老狗賊就是跟來,這樣黑暗所在也看不出。既然到此,非看他個水落石出不可。念頭一轉,便將三折鉤連槍取下,本意抖直,往前探路,剛取到手,還未抖開,猛瞥見斜對上面亮光一閃,目光到處,看出相隔五六尺又是一片石崖,上有一洞,離頂竟達兩三丈,比入口要高得多。

  崖口立著一個怪人,身材矮胖,白忽忽的,好似哪裡見過,面向自己微笑了笑,亮光一閃即隱,並未看真,只瞥見崖旁靠壁一面凹進三尺光景,彎彎曲曲,時高時低,斡自己這面蜿蜒伸將過來。崖口一帶崖石甚薄,地勢平坦,上突下縮,宛如一片半圓形的大石板伸向空中,一面連著崖壁和壁上石徑,一面空出兩三尺,並有鐵欄,再往旁便是與頂相連的崖石。經此一來,那崖口便成了一個兩三丈長、外有鐵欄、可以啟閉的石洞,崖口離方才所經坡道高達丈許,人由下面走過當然看不出來,估計路在入口左近。

  忽然想起,那矮胖老人和日裡來路雪中所見身穿翻羊皮衣褲、頭戴斗笠的異人,身材高矮肥瘦全都相同,所穿也是一身翻羊皮衣褲,聽郭氏兄弟說,他便是卜老人,怎會在此出現?莫非發現老狗萬惡,想要除他,或是來此救人也未可知。我所尋的便是此老,雖然途中相遇,粗心錯過,並還將他得罪,他和師父至交好友,大人不記小人過,他既見我在此被困,決無袖手之理,否則他也不會特意現身,面上又有笑容。

  途中初遇,雖未與之對面,口氣神態十分剛硬,哪有這樣和善,分明有救無疑,不久脫身還在其次,最可喜是此老與狗強盜也是多年朋友,不知是何原故,多少年來那樣袒護。自來邪正善惡不能並立,今夜老狗惡跡業已被他發現,就是私交多深,也必激怒。聽郭氏弟兄口氣,此老非但本領驚人,不在諸位師長之下,並還機智絕倫,所結交的劍俠異人甚多,只為包庇老狗賊,性又奇特,剛愎自用,不肯服人,近年這班老友雖比以前疏遠,老交情尚在,恩師和他便是至好。以前又有老狗再犯舊惡決不寬恕之言,只要真肯下手,必能將這萬惡滔天的大害除去,自己便多受罪,也是值得。

  想到這裡心膽越壯,精神大振,匆匆趕回來路洞口仔細查探,用手一摸,果然摸出離口不遠的石壁往裡凹進,離地才兩三丈,再試用鉤連槍探索,竟是一條三四尺寬的天然棧道,上面靠裡還有一片洞壁,一直到頂。先因出口洞頂崖石有兩丈多長一段較低,那條棧道橫在石壁之上,要往前走丈許才能到達。旺子人矮,光景又太黑暗,只當右面是片整壁,沒看出離口丈許上面橫著這條棧道,並還平坦寬闊,可以直達對面地牢鐵門之外。卜老人雖只在對面洞口現了一現,燈光一閃人便不見,但是洞口外面有粗鐵柵製成的鐵門,方才曾見門已大開,必是此老所為,也許有意引我前往相見都不一定,越想越高興,更不遲延,輕輕一縱便到上面。

  第二次有了經歷,格外留心,一面順路前進,一面留神用槍尖輕輕試探右面壁上是否還有別的洞穴。後又發現前段均是整壁,斜對鐵門有一小門,乃是木制,門外也有一道鐵柵,業已被人取下,門縫中並有燈光透出,不等近前便先看出一點影跡,那一片石地也更寬平。忽然想起,隔壁便是方才被囚之所,記得初到之時,當中空洞地方甚大,形如圓筒,並有好些突出之處,並不整齊。

  回憶前情,當時警覺,知道內中另有一間石室,駝背老賊定藏在內,暗中窺探另有秘徑,上下皆通。因壁間洞崖甚多,所以連地牢中的悲哭慘號之聲也傳將過去,只是地形高低長短並不相符,仿佛門內石室比隔壁那間被困之處至少矮下半間地面,並還往外突出一大段,至多只有三四尺與之相連,仇敵藏在其內,決未離開,連方才在門外兩次走過,都是聲東擊西的詭計,這等凶狡的人,聽都不曾聽過。

  心雖恨極,又料卜老人尚在對面鐵門之內,多此大援,要少許多危險。既一想,駝背老賊佈置這樣周密,此洞深藏地底,形勢奇險,手下黨羽雖不知多少,聽少年兄妹口氣,決不止他兄妹兩個,看初被擒時所經那些陳設富麗的石室,住的人便不在少,何況老狗還有一妻一妾,這樣大雪寒天,竟敢帶了惡狗出外搜敵,可見不是尋常婦女。單為首狗男女三個已非弱者,何況還有好些徒党,卜老人加上自己才得兩個,對頭仗有極好地理,先佔便宜,以寡敵眾,又是吃虧,還是謹慎小心的好。

  上來發現燈光由門縫中外映,本要順路往探,一經警覺,便即停止,連手中鉤連槍也折轉過來,藏向腰間。好在特製兵器十分靈巧,穿的又是短裝,伸手便可取出。強敵密逸,須防看破,心中尋思,將槍藏好之後手伸腰間,仍將槍柄握緊,輕悄悄摸黑往斜對面鐵門中試探著走去。相隔還有六七尺,便見鐵柵裡面燈光閃映,仿佛比別處的燈要亮一點,只是相隔太遠,光透不出,急切間也未看清,由暗入明,這一走近連鐵門也自看出,一點不費事便走了進去。自從入口以來,洞中血腥之氣越發濃厚,只為心情緊張,一面還要留神戒備,時候一久,業已聞慣,不似方才那樣觸鼻欲嘔。及至進門之後,看出石牢地方廣大,前面燈光相隔洞口鐵門少說也有六七丈,中間還有許多大小黑影分合羅列,洞頂也有一條條長短不等的黑影下垂,先並不知何用。等到越走越近,方覺先前幾次聽得的悲叫慘號呻吟之聲此時忽然停止,卜老人並未再見,別的人影也未看到一個,心中奇怪。

  忽然一股陰風夾著極濃厚的血腥氣由右側洞角吹來,又聞到一股蘭蜃香味甚是濃烈,洞中血腥污穢之氣幾為所掩,人也走到洞的中部,前面燈光已可照到,昏影迷茫中忽然看出那些黑影乃是許多怪石和一些大小鐵樁。人未近前,先就聞到奇腥,隱現血污痕跡,旁邊還有綁人的鐵鍊和粗細繩索,洞頂所懸也是長索、巨鏈、釘架之類,內有兩根鐵索,上面均是三棱釘刺和倒須鉤,內中一根並還附著好些殘皮碎肉,旁邊散放著各種皮鞭、鐵鉤、釘板之類非刑用具,方才所聞腥穢之氣便由這些東西上面發出。另一旁堆放著好些牲畜野獸的頭皮,心方憤慨,隱聞身旁不遠有人悲呻,聲甚細微,業已發抖,慘痛已極,循聲側轉走過一看,不禁激怒,毛髮都要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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