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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眼看天已入夜,洞中點燈,雪還未住,知道當夜青林壩已不能前往,當地如有熟人也好尋找,偏是人地生疏,到後看信方始得知,又不敢違背師命,將那包好的信不到地頭先自取看。師父曾令先往青林壩尋卜老前輩投書,雖未限定當日非到不可,但說此去積雪深厚,道路難行,如換常人,這將近八九百里的途程中間還有一點繞越,三日之內決走不到,仗著馬快,只第二日能到青林壩,再往前去便較容易,沒有上來費力,見信之後自然明白。聽那口風,前日起身太遲不去說它,第二日不遇這場大雪,和在八裡岡躲避仇敵,前後耽擱,至多午未之間必能趕到,天還未黑,尋人辦事均較容易。天氣再好一點,也許可以連夜起身。花雲豹那等飛馳,第三日趕到信上所說之處,時光綽綽有餘,怎會趕它不上?雖然大雪阻路,恩師將來不致見怪,第一次奉命出門便自誤期也不體面。萬一晚去一步因而誤事,豈不更糟?越想越愁。

  旺子正在盤算心事,偶一抬頭,見郭氏兄弟正在對他注視,忽想起這兩個主人與八裡岡那般土人好些不同,神情雖極親切,自從見面略問貴姓,底下多是奉承的話,非但來蹤去跡沒有探詢,連各位師長的姓名也未多說,只初見時略說十年前仗著恩師和另兩位師叔之力,除去土豪,得安生業,底下便不再提起,言動之間也極靈警豪快,不帶一毫土氣,與尋常山民土人神氣不同。這時又在看我,微笑不語,是何原故?心中生疑,便用言語試探,對方是否久居本地,可曾常到外面走動。郭二人較口直心快,聞言略一尋思便說了出來,有問必答,毫不掩飾。

  旺子問完,才知郭氏弟兄竟會武藝,並且做過刀客。為了搶劫商客,被鐵笛子擒住,問明他弟兄出身窮苦,受貪官惡人逼迫,鋌而走險,情有可原,又喜他弟兄豪爽忠實,勇於改過,經過兩次考驗,試出真心洗手,改邪歸正,越加重視。恰巧烏家堡土豪烏雄和鐵笛子打賭,他如打敗,願將全部田產獻出,任憑處置。結果被鐵笛子孤身一人,只憑一雙空手,將他和所有徒黨全數打倒。烏雄倒也光棍,交代了幾句話,帶了前妻所生一子一女和一隨身小包,朝鐵笛子作了一個揖,說:「我這許多田產雖是平日侵奪而來,我也費過不少心力,丈夫一言,駟馬難追,既然敗在你手,便無話說,但我還有好些家屬,這多的人,我此時自然顧他不得,望你和對那些土人一樣公平照顧,諸多偏勞,一切聽便。就是將來有那一天,我烏雄也只尋你一人算帳。我有本領,自會要你本上加利,另外償還我的欠債,決與他人無干。這些田產隨你送人,能留餘地,讓我那些親屬手下和你所說那些土人一樣看待,免於饑寒,足感盛情。否則也由你便。」

  說完,頭也未回便自走去。

  鐵笛子因見對方雖然強凶霸道,任性欺人,為所欲為,一則人尚光棍,不似別的土豪惡霸陰險狡詐,走得也極乾淨;二則所留姬妾和別的親戚家族均非極惡窮凶之徒,於是約了兩個同道,妥為分配,無論何人,均有一份。但是無人統率,當地又極荒涼,烏雄在日養著教師打手,無人敢犯,人去之後,土人仗著地土肥美,耕作勤勞,有了積蓄,難免引起盜賊惡人覬覦,知道郭氏弟兄武功頗好,又是當地的人,便分了點田與他弟兄,令其代為照料。因烏家堡藏在山口裡面,兩面危崖相對,中間只有一線通路,到了裡面盆地方始開展。有此天險,只把山口把住,尋常盜賊休想攻打得進,所以體力強健的人都分配在山口外面,非但郭氏弟兄武功甚高,連那十幾家土人也非弱者。鐵笛子還不放心,又往離此十餘裡的青林壩托一友人,請其隨時相助,發現來了強敵,或是烏雄父子去而複轉,便往求助,哪知烏雄父子一去十餘年,渺無音信,一直不曾有什警兆等情。

  旺子聞言,觸動心事,便向郭二打聽,青林壩那位老前輩是否姓卜,此去如何走法、郭氏弟兄因旺子業已走過了頭,事前又曾有人指教令其照應,但並未提到此事,先不知旺子要去,聞言同聲驚答:「不怕老弟多心,你投師不久,這位卜老前輩比令師形跡還要隱秘,休說名字,連他的姓也只有限幾人知道,便到青林壩訪問,除非遇見本人,光問姓蔔的恐也未必有人曉得。照理令師不會隨便提說,你怎曉得?」

  旺子聽出事關機密,料有原因,且喜對方不是外人,又知此老來歷,同時想起梁五行時所說,忍不住問道:「實不相瞞,此來便是奉命拜訪卜老前輩,只為雪中迷路,遇見一位身穿翻毛皮衣、頭戴斗笠、四川口音、身材矮小的老前輩,將我引來此地。我也明知青林壩隱在官道右邊,只為人困馬乏,雪深路險,這位老前輩人又古怪,初遇之時小弟一時冒失,將他得罪,怎麼賠禮求告,均無用處。自知不合,悔已無及。本意照他所說,來此叨擾,等雪稍住,問明路徑,再往青林壩去,不料夜色已深,雪還未停,心正愁急,恐誤事呢。」

  郭氏弟兄先不回答,重又問明經過詳情,和雪中異人形貌口音,忽然對看了一眼,面現驚疑之容。郭二首道:「此事奇怪,照老弟所說,除卻那頂斗笠他不會戴,別的多半相同,這不正是他老人家麼,可是今早來人怎又說他已中仇敵陰謀,受了害呢?」

  旺子聞言大驚,又見主人神情緊張,十分關切,語聲極低,郭大並去門外窺探了一次,方始歸座,便將梁五所聞告知,問其可有此事。郭大歎道:「此老行事也真奇怪,明知身居虎口,偏是多年不肯離去,又不將對頭除掉,還禁別人下手,終於被人陰謀暗算。鐵大爺那麼長的耳目,雖然為日不多,也應知道,如何自己不來,命你來此,並還指名往尋,撞到仇敵手裡,豈非凶多吉少?」

  旺子便問經過,郭二答道:「這老人家脾氣古怪,我弟兄對他仰慕不是一年,心想,我已改邪歸正,恩人鐵大爺又曾打過招呼,以前每年必要前往請安,送點禮物,本想親近,得點指教,他老人家從沒給我們一個好臉色,好了沉著臉,說上幾句難聽的話,不好強盜棒客罵上一頓,趕將出來。近兩年見面必罵,連禮物也不肯收。又知上次所送他都轉與別人。似這樣連經八九年,始終感他不動,實在難受。今年只正月初三拜了一次年,便未再去。十日前,忽聽人說,他被青林壩後山窪白虎坯假名洗手、隱伏多年、暗中做賊的老賊夫婦陰謀暗算,連屍骨也未尋見。我們深知此老和你師父一樣,本領之高異乎尋常,最厲害是他那機警靈巧,足智多謀,誰也意想不到。

  休說老狗男女傷他不了,就是有什惡念,也必想到他和令師的生死交情,決不敢於妄動。始而不甚相信,命人往探兩次,均無蹤影。他只孤身一人,獨居一座古廟之內,廟中和尚不多,品行頗好,問時都是面帶驚疑,一味支吾,只說不會,別的全不知道。第三次準備親身往探,到底有無此事,便值天降大雪阻路,跟著今午來客竟說此事十九是真,便不遇害,也必被困受苦,此事許要鬧大,這幾個狗男女均無倖免等語,匆匆別去。問他姓名來歷也不肯說。我看此事還拿不定。

  「你遇那位老人我們先未理會,後聽你說,身材裝束連口音都和他相似,所去之路只有青林壩一條山口,我料十九是他,不知何故,背了以前不再出山之言,走往遠處,冒著風雪趕回。外人因他從未離山,突然失蹤,從來所無,致生猜疑,實則平安無事,不過到外面遊玩了幾天,今日方始回來。也許為了雪大,向人借了一頂大斗笠,否則,雖然裝束身材口音相同,你未看清他的形貌,還拿不准,但是別人決無這高本領,所去又是青林壩,除卻此老哪有這樣巧事?他這一走不要緊,聽今午來客所說,已有好幾位英俠得到信息。雖因此老近二十年性情越發乖僻,不近人情,一班老友,除鐵大爺,極少有人和他交往。到底多年老友,以前又是一位成名英俠,專一除暴安良,被他救過的人雖沒有鐵大爺多,也並不在少處,只為一時憤激,變了人性,鬧得眾叛親離。就這樣不近人情,也只是在口頭得罪人,並無別事,大家對他還是諒解。老交情尚在,得到信息,決不與老狗男女甘休。

  「照諸老前輩心意,早想除此未來大害,均因他老人家為了昔年一句戲言,出頭作梗,說那狗男女既然埋頭不出,便應不咎既往,以後由他常年看守,不令他出,有事惟他是問,在不犯舊惡以前卻不容人欺負。樊、杜二位女俠彼時火氣尚盛,和他爭論,雙方幾乎反目,便是令師也不以他為然,曾說:『老賊陰柔險詐,詭計多端,留在世上早晚必要生事,一出亂子便不在小,不能為了一人私意留此凶人。你既一力擔保,卻要好好防守。如其暗中出山為惡,哪怕所殺都是我們異族仇敵,不是同類漢人,照他那樣殘忍行為,一樣容他不得。所殺再是窮苦人家的嬰兒幼童,你無形中也是幫兇,被我捉住把柄,休怪我不念交情,連你也要算在其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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