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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旺子剛一下馬,店夥便趕迎出來,一見旺子是個年約十五六的村童,似覺奇怪,正朝人馬注視,還未開口,櫃房中又有一人趕出,像是店東,見面低喝:「快將客人引往後面西偏院中居住。院中原有馬棚,人馬可在一起,不必再分開了。」

  說時,街上的人見一幼童騎此快馬,又沒有韁,均覺奇怪,內有幾個好事的正趕過來。店東先不和旺子招呼,搶先迎上,低聲說了幾句,來人便自退回,店東這才轉身,搶到旺子前面,賠笑說道:「這樣大雪寒天,尊客由長路跑來,人馬想都有點疲倦,請到裡面暖和一會,吃杯熟茶,上好馬料,再用酒飯吧。」

  旺子見那店東生得短小精悍,與尋常商人不同,人卻和氣,並不因為自己行李單薄,年幼村童,稍存輕視,想起師父和老漢父子均說,此去遇到大城大鎮繁盛之區,可向店家投宿,無須十分儉省,所投的店也以大的為佳等語。又恐那馬饑渴疲倦,並還似乎來過一樣,不等招呼便往裡走,業已到了院中,自然不便退出,但恐費用太多,忙說:「我有一點急事,明日必須趕路,只有一榻容身已足,不過此馬乃是尊長所借,不能委屈了它,馬料卻要豐富一點。你貴姓呀?」

  店東笑答:「在下樑五,此馬以前來過,尊客只管放心。小店無多費用,這裡風大,請到裡面再談如何?」

  旺子畢竟面嫩,便跟了進去,見店夥引路在前,因無韁轡,無法牽它,馬也緊隨身後,途中兩次回顧,見自己跟來,便昂頭往後園走去,果似來熟神氣。心疑店家與沈、樊二俠相識,否則不會這樣殷勤,越發心定。西偏院是一所極幽靜的上房,內裡陳設比別處更加整齊。為了隆冬大雪,當地又是往來要道,商貨集散之區,那雪連下了四五日才住,比來路一帶積雪更深,除鎮上街道有人打掃外,離鎮裡許車馬均難行動,許多商客俱都住在各店房中,還有好些常年包有店房的老客要等過年才走,因此別處山村俱都荒涼冷落,極少見人往來,當地卻比平日還要熱鬧,鎮上十幾家大客店俱都被人住滿。

  旺子暗中留意,見那客店甚大,前後共有十來座院落,由進門起直達後院,到處都有車棚馬廄,共有一百多問客房,能容好幾十套車馬,到處住滿客人,惟獨後進一左一右空著兩個小院,一個客人俱無,又是這等講究,知是店家特為招待貴客所留的獨院上房,心中不安,無奈對方是個老江湖,說得又甜又巧,使人不好意思拒絕。心想,聽老漢父子說,許多客店專一敲詐初次出門的生客,往往一宿之費可抵窮人數月之糧,遇到黑店更不必說,故此途中必須留意,不可上他圈套等語。照此神氣,明以上客相待,我穿著十分平常,又未露白,為何被他看中?

  本想試探著把萬山所教江湖上的過節說上兩句,一則初次經歷,對方那樣殷勤誠懇,實在不好意思叫破;又恐馬受委屈。見那馬廄十分整齊避風,馬料更是上品,還有半桶黃酒,正是那馬喜飲之物,暗忖:事已至此,上當只得一回,好在身邊帶有乾糧,我只推說途中吃飽,不吃他的東西,睡在坑上再啃冷饃,一樣可以吃飽。共只用他一頓馬料,也鬧不出什花樣,不如放大方些,且由他去,好歹將馬喂飽,就在旁邊空地裡遛上一陣,回來安息,省得再投別的店,沒有這裡方便。

  旺子主意打定,假裝照看那馬,想要走出,猛想起銀包雖然紮在腰間,兵刃暗器也在身旁,包中尚有兩大錠銀子不曾取出,老漢叫我不要露白,如何丟在那裡?其勢不便帶出帶進,心方遲疑,忽見方才引路的店夥有一個中途離去的,同了兩人,一個端著熱水盆,兩個用提盒裝了幾樣上等酒菜,還有酒和蒸饃米飯,都是熱騰騰的,放在炕桌上面。本是熱炕,店東又命人生了一個火盆,越覺室中溫暖異常,棉衣已穿不住,惟恐明日費用太多,忙說:「我路上業已吃飽,並未要什酒食,請端回去吧。」

  店東先把手一揮;夥計全都退出,隨向旺子把手一恭,賠笑說道:「小英雄無須客氣,千萬賞我一點薄面,恕我梁五高攀,陪你用上幾杯,我也還未吃飯呢。這個不算請客,本是在下自用現成飲食,人說借花獻佛,這個連借花獻佛也說不上。我曾受過馬主人的大恩,雖不知小英雄是他什人,既騎此馬,必非外人,這現成杯酒之敬,容我稍盡地主之誼,總可以罷?」

  旺子一聽,對方果與沈、樊諸俠相識,心中一喜,覺著所料不差,不由生出親切之感,疑念漸消。因守師長之誡,並未說出姓名來歷,梁五也似知道來客心性,也未深說,只問沈、樊二俠什麼稱呼,旺子答說:「那是小弟師叔,梁兄不必太謙,你我弟兄相稱如何?」

  梁五聞言大喜,當時改口,略問姓名之後,更不再探詢來歷。旺子先頗留意,後見對方眉宇英悍,人雖精明,但是對人誠懇謙和,改口之後越發親熱,初次出門,交到這樣的人,也覺投機難得。對方樣樣知趣,不似有什虛假,飲食又極豐美,不由越來越覺他好,只是萍水相逢,受此厚待,聽那口氣好似全部奉送,不要分文,想起師父平日之言,老大不安,但想對方既與沈、樊二位師叔相識,馬又認得客店,就是外人,多少有點淵源,此人又說受過二位師叔好處,想必是真,反正推卻不掉,不如且由他去,等到明日上路之時再和他說。哪怕這頓酒飯算他所請,店錢馬料仍要照付才是道理。為免爭執,也就不提。

  梁五暗中留意,見他年紀雖輕,言動之間甚是靈警,外表偏又那麼天真,暗中驚奇。二人邊說邊吃,都是一些閒話。旺子先還恐他久坐不去,或是有事相煩,托帶什話,不好意思拒絕,方想假裝疲倦,哪知對方人甚想得周到,飯剛吃完,泡上一壺好茶,便推店中有事,道了安置,舉手辭去,旺子見外房還有店夥伺候,推說明早還要趕路,令其自便,跟著關了房門,熄燈上炕,越想越覺事情奇怪,方才因恐對方乘機轉問,也未探詢他的來歷,到底受過二位師叔什麼好處,此人動作又是那麼靈警輕快,口氣十分恭敬,多半也是江湖出身無疑。想了一陣,覺著有些神倦,兩眼一闔,朦朧睡去。

  旺子睡得正香,忽聽有人在撞窗戶,驚醒坐起。當夜雪月交輝,月光正照窗上,毛茸茸的好似一個馬頭,正是那匹小花雲豹,不知何時走來,朝窗上用頭連撞,心中一驚。初出遠門,樣佯小心,因房太熱,只將外穿棉衣褲脫掉,內裡衣服,連兵刃暗器均未取下。一見馬撞窗戶,料已發生變故,忙即推窗一看,外面月光如水,照得天宇空明,房上積雪都成銀色,到處靜悄悄的,並無絲毫聲息。心方略放,吃窗外寒風一吹,身上熱氣全消,手已冰涼。暗忖:今夜真冷,正要縮回,馬見旺子縮退,忽然張口來咬衣袖,由不得心又一動,低聲悄說:「這樣大雪寒天,你在房中養神,明早上路多好,深更半夜出來撞我窗戶,莫非這裡還有敵人麼?」

  這一人一馬平日常用手勢連比帶問,好些事均能領會,旺子初意馬廄太冷,再不便是天已快亮,想要趕路,隨口一問,馬竟將頭連點,心更驚奇,忙說:「你不要動,我穿好衣服就來。好在天已不早,我已睡足,好便罷,不好便走他娘。」

  說罷回身,關好窗門,馬也不再頂撞。旺子立時下炕,匆匆穿上衣履,結束停當,因不願白擾人家,取出一小錠銀子,想放在桌上,悄悄騎馬就此上路。繼一想,後院離店門共有六七層院落通道,店中人多,勢非驚動不可,外面無什動靜,主人不像有什惡意,又是此馬自己尋來,如真和二位師叔相識,不問交情深淺,這等走法於理不合,還要被人笑駡,說我膽小多疑,實在不妥。正在遲疑,又聽馬撞窗戶之聲,但不甚重,似催起身,連忙走出,想要詢問,那馬銜了衣服便往外拖,蹄聲極輕,仿佛怕人聽去。經此一來,更斷定店中有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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