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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那武師因三賊太狂,有兩個交情較深的同伴又被李賊每人削去一耳,後雖發還,敷了特製傷藥,時候已久,便是醫好也成殘疾,不能復原。這類事丟人太大,以後不論走到何處都成話柄。三賊那樣厲害,打是決打不過,報仇無力,再見主人無恥,吃了人家大虧,把自家所用武師惡奴傷了好些,並命寵姬愛妾出來陪酒,供賊調戲,結果和賊打成一片,奉若上賓,不為身邊的人設法報仇,反說大家是飯桶廢物,除幾個臉厚心黑,為想保全飯碗認賊作父,想盡方法巴結討好,做了二賊徒弟而外,稍微有點骨氣的,不問受傷與否,全都心中悲憤。不是來賊太凶,恐遭殺身之禍,當時已自告退。便那迫於衣食,暫時無可投奔的也都恨在心裡,準備稍有法想便即走去。目前除一向為虎作倀,專以做人鷹犬,欺壓善良土人為業的惡奴而外,張氏父子已有眾叛親離之勢。

  錢啟聽出那武師心中懷恨,再拿話一引逗,已探得了好些虛實。出時遇見伍少奎,說往探望一個受傷的武師,因其曾經與賊動手,人頗機警,本領較高,最得主人寵信,心雖恨毒,自知不是來賊對手,當面服輸,向蘇、李二賊恭維,雖未當眾拜師,做那丟人的事,因其設詞巧妙,又是主人心腹武師,蘇賊人雖好狡,不似李賊那樣驕狂,知道對方跟隨老主人多年,前在杭州任上便曾見過,昔年多少也有一點名望,無端受此大辱,覺著李賊下手太辣,有點不好意思。又因對方是個老人,全家在此,年已快老,不會有什他念,話更得體,竟被說動,便不瞞他,因此得聞機密。

  少奎平日和他投緣,一見房中無人,借話一激,對方怒火頭上,竟把機密的事全都吐了出來,所知比錢啟還要詳細。一聽凶僧虎頭陀那樣厲害,日內還有幾個惡賊也快趕到,都是黑老約來和他本領差不多的惡賊大盜,本意是因前月得信,有幾位正派中長老劍俠要往五指山尋他晦氣,想起上次武夷山傷亡同黨丟人吃虧之事,有了戒心,既恐多年經營的老巢和上次一樣為敵所毀,又因向來心狠手辣,陰險殘忍,不摸清對方虛實深淺輕不動手,只要上場,一發必中。由八年前大敗之後從未遇見敵手,心想先下手為強,迎頭趕上,不等敵人上門,搶前尋去探明虛實,立時下手。自己匿跡海南已八九年,敵人還當自己怕人知道,決想不到會先尋來,這樣出其不意,十九成功,加上這多年的苦練,本領比前更高,越發有些自信。但恐對方人多,還約有好些幫手。

  剛入河南境內便得到蘇、李二賊和鐵笛子訂約比鬥的信息。雙方相識多年,二賊三年前並還親去五指山尋訪,送了不少禮物,交情既深。又因上半年傳聞,尋他晦氣的幾個老輩英俠只有一兩人知道名姓,便疑有鐵笛子在內,也許事因昔年武夷山之約而起。姜、萬二人因他失約,近年訪出下落,約人同往尋仇,自知此舉關係一生成敗,表面只管驕狂,強敵當前,心中並未輕視,只想探明虛實,冷不防猛下毒手,殺一個是一個,萬、薑二人是否有關並未拿准。因鐵笛子聞名已久,不曾見過,到後和蘇、李二賊談不幾句,聽說對方只得一人,便匆匆趕去。行時雖知二賊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如非勁敵,不會這樣情虛膽怯,未說什麼大話,無奈天性兇橫,見了敵人仍是那麼狂傲自滿,看人不起,未等出手便吃了虧,不是武功精純,幾受重傷,總算機警狡猾,口說大話,心中卻在戒備,稍微一試,見勢不佳,立時逃走。

  因其向來陰鷙險狠,稍見不妙,不是自信必勝,或是萬分情急,從不肯與人硬拼。又見對方人多,姜、萬兩個死對頭又不期而遇,越發膽怯,並未施展全力相拼。回到張家一說,二賊問知姜、萬二俠也同趕到,別的能手還不知有多少,不由驚慌起來,均覺此是不能並立之局,就是自己能夠應付,不將敵人全數殺死,早晚仍是大害。互相咒駡了一陣,便拿張家作接待之處,由蘇賊坐鎮,黑、李二賊去往各處約請能手,準備一拼。錢、伍二人聽出賊黨人多厲害,忙同趕回送信。因恐後面有賊,故此張皇。

  鐵笛子聽完,悄告姜、萬二俠說:「狗賊李文玉最是淫凶萬惡,昨夜被他破窗逃走,沒有給他苦吃,想起有氣。本來就要尋他,少時我想趕去給他一點苦吃,使知厲害,多約幾個行蹤隱秘的惡賊重陽趕來,同時除害,一勞永逸,就便辦我的事。你兩夫婦卻不要跟去。等旺子起身,天如不雨,可帶他和萬山同往玉泉崖,尋好住處,準備應用之物,以免到時措手不及。那崖洞裡外三間我們住在那面,要省好些枝節顧忌。現離重陽有不少天,萬一發了山水,我們救人要緊,更須有個住宿安頓之處。這裡至多為了雨大,住過今夜。張家父子本是惡霸豪紳,今和狗賊勾結,索性成了賊党窩主,他們對我仇怨越深,就是有話在先,這類狗賊有何信義?就許自不出面,卻令地方上的狗腿來尋旺子和王家的麻煩。雖然我們不怕,大家正忙之時,何苦多事,和這類沒有人心的豬狗慪氣呢?」

  姜飛方要開口,吃萬芳止住。鐵笛子笑道:「你兩夫妻不必瞞我,我料你們必有去處,你們偌大年紀,還是那麼童心,去只管去,旺子不可帶在身邊,我說的事也要辦好。這娃兒樣樣都好,就是膽子太大了。」

  萬芳笑道:「還不是和大師兄昔年一樣,這才是難師難弟呢。」

  說時,錢啟聽老漢說鄰桌是自己人,無須避諱,只要留神外面,因見無人走過,又有同伴立在對面朝山口外窺探,已將語聲放高。說完,老漢便告錢啟:「你們大驚小怪,反使賊黨多疑。好在家住山口以內,莫非人還不該回來?此時張家午飯剛開,主人還要款待來賊,決想不到有人暗中打聽,又在這裡吃過人虧,沒有十分自信決不會來。張家所用武師昨夜丟人太甚,見張氏父子卑鄙無恥、認賊作父,有點骨氣的業已懷恨,便是幾個平日助紂為虐的好惡之徒也是表面不說,心中難過,既恐打碎飯碗,又想勾結來賊,無心他顧。你方才所說我己聽出,暫時不會有什外人來此鬧鬼,可將少奎喊來,免得被那眼亮的人看破,反有不便。你兩弟兄索性作為酒客,坐在那邊桌上吃上幾杯再作道理。萬一真有人來,你們裝不知道,由我父子相機應付便了。」

  錢啟接口答道:「老漢你話不曾聽完。本來我們在張家向那兩個武師分別探聽,各借看望熟人、送他野味為由,誰也不曾露什馬腳。那些惡奴常往山中打獵,因想向小狗討好爭功,知道他們都是虛張聲威,真會打獵的共只幾個武師,本領雖高,打起獵來仍是外行,差一點的野獸不是被他嚇跑便早藏起,往往費上許多事,連影子也見不著。梧桐岡那面又都是大東西,還有幾隻最兇惡的老虎和大群白臉狼。狗子膽小,上次嘗過一次厲害,嚇破了膽,又不敢往深裡去,所得不多,偏要罵人飯桶。這些惡奴知他脾氣,因我二人從小打獵,地理最熟,深知野獸習性,能辨風色,便知獸群多少,藏在何方,向不撲空。內有幾個狡猾的,每往打獵必要偷偷送信,命我二人暗中相助,打來野味由他偷偷交與狗子,回去狂吹亂捧,因此對我二人最有情面,不擺奴才架子,並還幾次想要引進,做他家的下人。我二人因張家小狗實在可惡,開頭兩次見我二人也在打獵,還要喝罵吊打,不許走近所走獵場五裡方圓之內。後經惡奴偷偷告知,又高興起來,這類反復無常驢日的狗娃,我們憑力氣打獵為生,誰願做他奴才?

  「又受你老人家指教,每次都用好話謝絕,平日賣有交情,多半相識。出門以前遇見幾個,都談得好好。我二人也未想到有事。少奎比我心細,眼睛最尖,剛由張家走出,便見對面溪旁大樹下立著一個生人。這時雨下正大,那人穿得雖極平常,年紀至多三十來歲,身邊好似帶有兵器,身法甚快,手裡拿著一柄雨傘,似向張家張望神氣。少奎初發現時曾見那人在隔溪行走,那地方相隔少說也有五丈,先未留意。恰巧有一惡奴由內趕出,要我們代他多打幾隻山雞,業已說完轉身,外面無人,少奎想敷衍惡奴兩句,回頭答話,惡奴已走。

  共總一兩句的功夫,再看門前那人已立在溪這面大樹之下,照他估計,必是他回身答話轉眼之間由對岸縱過,否則不會這樣快法。心疑新來賊黨,我二人恐其多心,特意避開他那一面往回繞走,好在溪那面大片水田,種田的都是張家佃戶,全數相識,意欲假裝尋人,往附近雷老爹和馬家坐上一會,由他們後窗窺探那少年是否賊党,還是張家對頭。則由側面木橋繞過,離雷家還有半箭多路,忽然回顧,發現身後跟來兩人,和樹下少年一樣,都是外路打扮的生人,前見少年背上一個小包,所帶兵器好似疊在一起,不是你老人家平日指教,又看出他那包裡沉重,極有分量,常人眼裡還看不出,後面來這兩個卻太顯眼,非但所帶鋼刀鐵鐧均插肩上,一望而知,所穿也是一身短裝密扣的武家打扮,腳底一雙牛皮快靴,各有一身雨披,也極考究。鏢師不像鏢師,刀客不像刀客的樣兒,跟在我們後面交頭接耳,神情也極鬼祟。

  「先未看出是何來路,心方奇怪,及至趕到雷家,我們自然裝呆,恰巧馬六也在那裡,談論昨夜之事,我們一面和他兩人說笑,一面留神窺探,忽又發現還有一賊和身後二賊一樣打扮,業已走往張家門內。少奎假裝拿碗,由後窗往隔溪一看,樹下少年生人忽然失蹤,進門以前還曾見他立在樹下。似因雨下大大,雨傘已破,想在樹下避上些時,望天發愁神氣。那一帶以張家隔得最近,但那中間一片廣場,也有十多丈遠,另外兩頭並無人家,只沿溪一條人行之路和一些樹林。

  無論走往何方,就這轉眼之間也不至於蹤影皆無。如說去往張家,一則神氣不像,再則這時正有一賊登門,與眾惡奴還在問答,那人便飛也沒有這快。我們原因地勢回環,雷、馬兩家雖在溪邊,相隔對岸張家和樹下少年恰巧成一三角,離開最近,就是大雨,這兩面有什動作全可看出。本是有意前往,身後四人無論走往哪一面去都不應該這樣繞遠。進門時我曾回顧,那兩壯漢還在身後,相隔不過兩三丈,途向相同,都沿著溪邊田岸冒雨而行,料定有心跟蹤,進門不久定必趕到,朝後窗看了兩眼,似和主人說笑,正在猜想,這兩個決不是什好路道,十九賊黨跟蹤窺探,少時見面說什話好,等了一陣,不聽有人上門,對岸那賊已由惡奴引往裡面,便裝解手,出門一看,身後這兩壯漢竟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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