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蜀山劍俠傳⑤ | 上頁 下頁 |
第二〇七回 佛法顯神通頃刻勾銷前後孽 玄功爭造化一輪轉盡古今愁(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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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一聽,才知這家原是士族。乃父學博運蹇,娶妻以後,家境日落。連嬰兒共產七子,生母懷孕後不久,生父便染時疫而死。年未四十,遺下母妻幼子,一家九口,全仗母氏劬勞,苟延殘喘。難產無力延醫,家又斷炊。幸鄰里仁厚,略為資助,勉強保得母子平安。無如來日大難,不知伊于胡底。祖母適領諸兄前往戚家就食,就便借些銀、米,尚未歸來。平日受盡惡親友白眼作踐,身世孤寒,處境艱難,非人所得而堪。越聽越傷心,不禁哀哀痛哭起來。產母一見兒哭,當是隔了一日夜,腹中空虛。忙停哭訴,將微弱無力的手伸出,將兒抱向懷中喂乳。二小見母氏氣喘力微,強忍痛苦之狀,越發傷心。無奈話說不出,不能達意,任其撫抱,心如刀絞,無計可施。勉強止哭,吃了兩口。由此便就母懷,漸漸非乳不可,對母也越依戀,每日只在奇貧至苦的光陰中度過。看著母氏勞苦,欲解不能,終日心痛,情逾切割。祖母多病,諸兄又複年幼頑皮,重累母氏,多加憂急。端的度日如年,莫可奈何。 好容易挨到周歲過去,能夠勉強開口說話,常逗得母氏一張滿布皺紋的臉上有了笑容。忽又遭逢瘟疫,全家病倒,祖母諸兄全都病死,只剩母子二人。得人資助,薄殮以後,過了數年,總算家累大輕,差可度日。母氏因痛諸子均亡,只此遺孤,又極孝順靈慧,愛如珍寶。加以年景甚豐,在母子勤苦勞作之下,日漸溫飽,居然過了五六年的好日子。苦極回甘,快活已極,只求常駐慈輝,富貴神仙均所不易。 那初生時的零星回憶己更渺茫,有時也還想起此生之來必非無因。但以慈母深恩,不舍遠離,如何肯作出世之想。年至十八,忽發窖藏,頓成巨富。母子想起以前受苦,推己及人,力行善事,一節一孝,又肯博施濟眾,譽騰邦國,蔚為人望。正當極盛時代,老母忽然壽終。自來生死之際,情分越重,越發痛心。何況生自憂患,母慈子孝,安榮未久,忽焉見背。端的是人間至痛奇悲,無愈於此,泣血椎心,自無庸其細述。 喪葬以後,想起慈恩未報,日夜悲泣,誓修十萬善功,為母乞福。初意財多,可以易舉。不料連遭水火刀兵與瘟疫之厄,由二十歲起,在二三十年中,無日不在顛沛流離,出死入生之中,再沒享受過一天。但仍記得那十萬善功,誓欲修積圓滿。中間落在乞討之中,仍以濟人為務,也不知歷盡多少艱難困苦。有時遇到危難,人渭度日如年,他比如年更甚。似這樣從初生起,一日有一日的疾苦悲愁。直到六十歲善功圓滿,因為一件極煩冤愁苦之事而死。此生中間,僅有短短幾年小康和半年安享。但是造化弄人,特為增加他日後的苦痛而設。二小偏偏真靈不昧,始終持以至性毅力,堅忍不拔,從無一句怨尤,也沒做過一件錯事。此乃初次轉劫之相。所曆雖均庸德庸行之常,但是本來都忘。如非本身天性純厚,善根堅固,稍一失墮,立墮前功,看去容易,實則艱難。 及至一劫轉罷,還了本來,方覺元神重入轉輪,身已化生。此番仍由嬰兒起,只是生居富貴之家,夙因也還未昧。除不知因何投生,忘卻大師用佛法自為輪回,助使成長一節外,前生之事依稀記得。這一次道心愈堅,自從能行動說話起,便一心慕道。儘管錦衣玉食,窮極享受,一點不放在心上。二十歲上父母一死,仗著弟兄甚多,便離家出走,到處訪求高僧道為師,一直三數十年不遇。中間所受痛苦,以及山行野宿,蛇獸、鬼怪、盜賊的險難危害,又是一種滋味,比起上劫,抵禦自越艱難。可是他終不灰心,到五十歲,才遇到一位仙人,但要他選修外功,始傳道法。於是又自發十萬善功宏願,積修十年。好容易得告圓滿,去尋師父,已早坐化仙去,只留下一封柬帖。照所傳授,苦煉三十年,方慶有成。不料妖魔來加擾害,苦鬥了七晝夜,備曆水火風雷、裂骨焚肌之苦,最終仍是道淺魔高,受盡苦難之餘,活活為魔火燒死。當在魔困中,萬分難耐之時,居然悟出轉劫之事,心神一定,痛苦若失,立還本來,又到輪上。 這三次一次比一次緊要,所受痛苦魔難也愈加重。最後這次,對於前生身為小人,幸遇仙緣,拜雲鳳為師,因往妖穴盜寶有功而得楊瑾憐愛,代向芬陀太師祖力為求恩的經過,都依稀記得。只把大師後洞石殿設壇,用小轉輪三乘妙相代替過去、現在、未來三世,使諸般應受苦孽在幻象中度過,並把三生修積宏願,日後實踐躬行,顛倒命數,移後作前等情,忘了個乾淨。因想不起後頭一段,便覺大師是用佛法使其轉世修積,善功圓滿,再來接引。又好似自遇大師,已經轉過一世情景。因為記得一半來因,向道之心分外堅誠。加以一生下地不久,便喪父母,孤身一人,被一精醫道的高僧收去撫養為徒,從小便在空門,易於修為。於是摒除塵念,一意皈依,持戒甚苦。才十余歲,高僧圓寂。 沒有半年,廟產便吃惡人強佔,並將二小毒打個半死,逐出門去。所遇皆惡人同黨,休說募齋,連水都討不到一滴。儘管備曆楚毒,饑渴欲斃,受盡惡人淩踐,並不以此灰心怨尤,反而視為應受罪孽,誓發宏願懺悔。重又許下十萬善功,並立志朝拜天下名山聖地,訪求正道。于氣息奄奄,強忍饑渴創傷之中,宛轉爬行,逃出虎口。幸遇善士,得保殘生,不等痊癒,便負傷病就道。由此破衣赤足,雲遊天下,仗著師傳神醫,到處救人。因持戒謹嚴,募化以一水一飯為度,衣著用物均須自力製作。所到之處,病癒即行,永不受人金帛和水飯以外款待。先將字內名山寶刹一一拜完,後更遍歷災荒鬼域,弱水窮沙。接連三四十年,中間也不知經過多少苦難。凡是人世上的水火、刀兵、盜賊之厄,以及瘴癘風沙、豹狼蛇虎之害,俱都受了個夠。絕食絕飯,動輒經旬,往往饑渴交加,疲極欲斃,仍是努力奮志,苦挨前進,出死人生達數百次。至於山川險阻,人之危害,更是尋常,不在話下。 似這樣苦行到老,十萬善功雖已積滿,所嚮往的仙佛終未遇到。虎口餘生,千災百難之餘,手足多半殘廢。加以積年所受風寒暑濕,一切暗疾,老來一齊發作,就是拄杖膝行,亦所不能。但二小終無悔意,因難遠行,又是終身行腳,不受人輿馬舟車和一切供養,寄居人所難堪的土洞之內。每日除以獨手伐木,窮半年之力制就的四輪矮板車,以一手一腳匍匐劃行,出去為人治病外,便是閉洞虔修。因在四十歲上,見所積善功太少,惟求功德早日圓滿,每為人治一次病,只化谷麥一撮,即以所化供餐。時光所限,窮一日之力,未必能得一飽。本就不易果腹,這一行動艱難,所居山邑又地僻人稀,每遇無人延醫就治,便以草根樹皮度日。 又隔些年,偶於靜夜悟道。剛剛得了門徑,魔頭便來侵擾,不是以聲色美味各種嗜欲來相誘惑,便以摘發撏毛、腐骨酸心、奇痛奇癢、惡味惡臭來相楚毒,比起以前所受,厲害十倍。二小先是拼受磨折災厄,時候一久,所受一多,漸漸覺出這些全是幻境,只緊緊守住心神,靜觀自在,自會消滅,益發不去睬它。果然魔頭伎無所施,俱都退去,仍返本來,毫無痛苦。自幸道基將固,好生歡喜。 正在澄神定慮,默參玄悟之際,忽見師父淩雲鳳同了楊瑾走來,二小自是喜極,拜倒在地。淩、楊二人見二小道成,甚是嘉勉。隨告以小人國內小王有難,被惡弟鴉利勾引妖人前來篡位。因恨二小,將國中童男女全數殺死,祭煉了一面妖幡,趕來本山,欲擒二小回國處治,以報前仇。隨傳二小飛劍一口,命其回國勤工,並救亡種之禍。二小聞言,又急又怒,當時拜命起身。才一出門,便遇鴉利同了一些妖人挑著小王首級,在山前指名大罵。二小孤忠激烈,悲憤填膺,隨使飛劍和歸元箭殺上前去。哪知妖人厲害非常,鬥不多時,便將師傳飛劍、法寶毀去。如非見機逃遁,幾被妖火燒死。滿擬逃回山去,哭求師長報仇。才一見面,苦還沒有訴完,師父便勃然大怒,說那飛劍乃仙家至寶,不該貪功驕敵,致為妖人所毀。當時變臉,痛打了一頓,逐出門牆。 二小嚇得心魂皆顫,再四哭求,欲援白陽山貪功受責前例,只要不驅逐,甘受重罰。雲鳳仍是盛怒難解,堅執不允。楊瑾在旁,不但不像上次暗中行法袒護,反倒助師為虐,在旁慫恿,說三小根骨淺弱,不堪造就,本早應逐出門牆,免貽師門之羞。方覺冤苦萬狀,氣鬱不伸,忽聞梵唄之聲,遠遠傳來。猛然把前生芬陀大師祖加恩改造之事想起,暗忖:「師恩深重,楊太仙師尤為垂憐,出陣雖遭挫敗,乃力不敵,平日又無過失,怎會如此薄情?春溫秋肅,前後迥不相同,莫非上坐師長乃是魔頭幻象?」 剛把心神一攝,便聽一聲清磐,師父和楊大仙師一齊不見。跟著又聽芬陀大師在耳邊喝道:「幻象無窮,還不及早回頭麼!」 二小直似受了當頭棒喝,把歷劫三生一切經受全都想起,立即醒悟。睜眼一看,身已成了嬰兒,只與轉輪幻境不同,身子長才數寸,正由芬陀大師手指上放出兩股金霞,簇擁著全身,停在空中。再看自己兩具肉身,閉目垂簾,跌坐原處未動,仍是本來形相,一絲未變,也未成長。先還擔心最後一節為魔所迷,曾入幻境,惟恐功敗垂成。及朝大師頂禮膜拜之後,看出面現喜容,行法極為莊嚴慎重,料知好多壞少,才略放心。不敢妄動,合掌肅立光霞之中,任憑施為。大師一手指定二小元神,一手掐訣,口誦真言,漸覺金霞越來越盛,好似有質之物,通身俱被束緊,動轉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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