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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眼看走上前面一片斜坡野地,越過坡角,由樹林中穿出,便是寺前土坡,忽聽道旁仿佛有人說話,定睛一看,原來一株大樹之下有一兩尺高長的石條,上面毛茸茸現出一幢黑影,定睛一看,正是初來寺中第二日所遇那個五六月天氣身穿極厚衣服,身材臃腫、頭蓬如鬼的怪人。想起法勤和老好先後所說的話,瘋人形貌身材雖然與此不符,但是此人形跡一樣詭異,尤其這樣熱天,別人赤了膊還在喊熱,他卻穿著這樣厚的臃腫衣服,兩次相遇均在夜裡,分明有異,不由心中一動。

  正悔日前粗心,第一次遇見此人曾覺奇怪,如何忘記?未告法勤還有可說,方才老好業己提到瘋子,竟忘探詢。有心攀談,又想起法勤的警告,惟恐生出枝節,心中尋思,腳步便慢了下來。那株大樹恰在去路旁邊,人已快要走到樹下,是否向其交談,主意還未打定,忽見對方把頭微抬,那一雙亮得驚人的怪眼已迎面射到,雙方目光正對,由不得心中一震,脫口賠笑道:「老人家可能賞臉,容我請教兩句麼?」

  說時,怪人業已起立,乍看動作還是那麼緩慢,仿佛有病神氣。

  郝濟眼尖,記性又好,業已看出對方滿頭亂髮與滿面鬍鬚糾結一起,一雙怪眼精光炯炯,使人望而生悸,不敢與之對視,先坐樹蔭之中,形貌裝束雖極醜怪,因與所聞瘋人不同,還拿不准,這一起立,吃月光一照,人影投到地上,正與那日夜裡有一枚山棗打中穴道時,由頭旁飛越過去那個怪人影子一般無二。心雖一驚,因覺對方連擾了自己好幾夜的酒菜,並無惡意現出,那三隻大西瓜也許是他所送,當夜多半有心相見,等在這裡,非但不怕,心反高興,又見對方動作極慢,全沒想到別的,哪知「老前輩」

  三字還未喊完,猛瞥見對面形似一團茅草的滿頭蓬亂的鬚髮裡面嘻著一張闊口,兩隻怪眼註定自己,仿佛不似懷有好意,心方微動。

  說時遲那時快!就這怪人面容微變瞬息之間,眼前人影立時電一般急迎面逼來。郝濟料知不妙,想要後退已自無及,當時只覺身上一緊,連肩帶膀宛如上了一道鐵箍,休想掙扎分毫,那手法之巧妙靈速簡直出人意料,無論如何用力掙扎均被制住,不動還好,這一用力,箍得更緊。郝濟從小熬練,能夠舉牛過頂,本有極強大的氣力,便是家傳武功也非尋常,到了怪人手裡竟似絲毫無用,被他夾起就走。

  郝濟先用一根樹枝挑了酒菜,初見怪人時為表恭敬,剛剛放落想要請教,無端被擒受辱,四肢夾得生疼,始而急怒交加,正想喝問,猛一回憶法勤所說,覺著好心去換惡意,天底下無此情理,此人如想傷害,前數日死活俱都在他手內,也等不到今天。念頭一轉,猛觸靈機,話到口邊又複止住,索性不再用力掙扎,看他如何。初意雙方素無仇怨,怪人又吃過自己酒菜,這等行為出乎情理,十九有心相試,到了他家,放下再說,就有誤會,也講得明白,決可無害,便由他去。果然松了許多,先當所去必是廟後土崖那面,誰知走得頗遠,業已越過兩處坡陀田野,雖然偏在廟後一角,並未往土崖一面走去,同時愉窺怪人,非但神情獰厲,頭上亂髮也是黑色,並有絡腮鬍鬚,與老好所說女瘋子不同。正越想越奇怪,覺著怪人果如所料,不止一個,人已穿到寺後側面人家墳地裡面。

  怪人隨即立定,先仰面向空狂笑了兩聲,郝濟看出那是一座古墳,立處旁邊有一掏空的墓穴,約有半人多高,月光斜照,仿佛內裡頗深,心方奇怪,暗忖:莫非這個墓穴便是他的住家不成?猛覺身子一緊一松,已被怪人塞向墓穴裡面。驟出不意,裡面深達丈許,比出口高大得多,有大半截中空,深居地面以下,如非身法輕巧,幾乎跌了一個筋斗。借著月光一看,裡面地勢平坦,並還乾淨,因是一座極大的古墳,當中隆起,出口上面遮著整塊大石,方才大雨並未侵入,墳旁凹地上雖有積水,裡面卻是幹的,只是空無所有,雖當怪人有意試他膽力,荒郊深夜遇此怪事,對方動作形態又是那等詭異,由不得生了戒心。稍一緩氣,覺著四肢酸痛,怪人力氣大得出奇,比自己要強得多,動作那等神速,萬一翻臉為敵,非但打他不過,逃也艱難,這等荒涼所在,呼救也聽不見,再說也無用處。

  接連兩個念頭轉過,耳聽怪人在外碟碟怪笑之聲淒厲刺耳,分明真個瘋狂,不是假裝,力氣偏又那大,不禁膽寒起來,忙即掩往洞口。探頭朝外一看,怪人仰面向天,正在手舞足蹈,作出種種兇惡之狀。越看越不似有好兆,正在驚疑,覺著對方真是一位前輩高人,我一個未成年的幼童,也不應無緣無故這等欺負恐嚇,意欲冷不防縱將出去,向其質問:素昧平生,何故如此?說理便罷,否則,和他捉迷藏也似繞樹而逃,真要不行,此地雖然偏在寺後,相隔菜園不過兩裡來路,寺中僧徒不會不知怪人來歷,他們和師父交情深厚,決無坐視,雖然違背規矩,當此危急之時,也就說不得了。

  心念才動,忽見怪人把身穿衣服相繼脫去,動作之間又不像是瘋子,最後把上半身全露出來,剛看出怪人前後胸橫著一條條的黑影,身材雖不甚高,人卻粗壯,與老好所說瘋子形貌迥不相同,又見怪人脫衣時節還像一個常人,等到上身衣服脫光,忽然雙手抓緊頭髮亂扯,面容立轉悲憤,似在想什心事。

  郝濟看出了神,又見對方沒有來犯之意,一心盼望對方故意試他膽力,成見未消,當時也未縱出。不知怎的一來,怪人面容突然慘變,倏地把頭一抬,望著空中明月,一聲極難聽的悲吼怒嘯過處,重又狀類瘋狂,雙手朝空亂舞了幾下,突由腰間拔出一柄寒光耀目的匕首,朝著自己作出拼命之勢,渾身亂抖,須發怒張,刺猖也似,顫巍巍逼將過來,動作甚慢,仿佛仇深恨重,剛將仇人擒到,又是狂喜又是悲憤,蓄足全力迎面撲來,待要殘殺報仇,得而甘心之狀。

  郝濟才知一點也未料對,身已落在一個極厲害的瘋子手中,休看人瘋,一身本領依舊高強,動作雖慢,實則用了全力,相隔兩丈,這一片地面全在對方手和耳目籠罩之下,行家眼裡,一看便知來敵封閉嚴緊,一絲不懈,除非本領比他更高,無論如何縱起,均休想逃出他的毒手,明已凶多吉少。這一驚真非小可,一時情急心橫,正待猛竄出去與之一拼,剛將身邊常帶的兩支鋼鏢取出,暗中用力,還未縱起、忽聽有人急呼:「裡面的人不可妄動!」

  聲才入耳,怪人也似突然警覺,怒吼一聲猛撲過來,來勢快到極點。

  郝濟再想縱起,決來不及,心中一驚,正待避開來勢,等其沖進洞內,然後乘隙竄出逃走。就這身往下縮、時機不容一瞬之間,兩條黑影一東一西,長蛇也似,已當空飛舞而下,恰將怪人當頭套住,由此拉緊。怪人越發暴怒,就在兩索對拉之間,連聲號叫,騰擲起來,帶著兩條套索滿地亂滾亂迸,一縱便是一兩丈高下,無奈兩頭拉得太緊,掙扎無用,景奇是套索不粗,看去只有兩三個活扣,怪人那大氣力本領,竟掙不脫。隔不一會,東面一頭套索似被什東西系住,只剩一頭還似有人拉緊,隨同怪人跳擲,絲毫不肯放鬆,跟著便見東面走來一人,朝著怪人前額和背心上連擊兩掌,人便跌坐地上,不言不動,套索立時鬆開,西面又跑來一個少女,哭喊了一聲:「爹爹,怎的不聽師父的話!」

  便被先那一人搖手止住,隨由身邊取出一物,塞向怪人口中,一麵點手,喊郝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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