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青城十九俠 | 上頁 下頁
第二十三回 大澤深山頻驚怪異 奇人神獸同蕩毒氣(8)


  黑虎便站起,往後倒退,到將近崖壁的地方,猛地豎起長毛,身子朝下又是一蹲。呂偉方以為它也和二豹一樣,作勢要往澗底縱去,剛把兩腿一夾,兩腳往下一鉤虎肚,雙手一摟靈姑時,那虎已淩空而起,一躍十餘丈直往對岸縱去。二人在虎背上如騰雲一般,只覺耳際風生,頭眼微暈,身子比飛還快,轉瞬之間,那虎已直落對岸。靈姑原想到了澗底,出其不意離開虎背,一試身手,不料跨下黑虎這般猛力,不由吃了一驚。未得賣弄,只好暗自生氣。

  接著,群豹也紛紛由澗底縱上。這次改了虎王當先,繞向前崖,同下坐騎。虎王的洞正當崖頂之中,崖左一片廣場,大有百畝,用合抱的大木做成柵欄,裡面獸骨零亂滿地。崖右是一片盆地,比左面廣場大得多。虎王也不知從哪裡移來千百種奇花異卉,種在裡面。草本也有,木本也有,每種占著一片地,大小不等。崖壁上下也盡是藤蘿佈滿。萬紫千紅,競豔爭芳,微風一過,繁馨撲鼻。

  虎王一到,連連一聲長嘯,豹群便爭先恐後往柵中跑去,一個不留。僅剩那只黑虎蹲踞崖前奇石之上,雄瞻俊矚,神氣威猛。通崖頂的道路乃是用許多塊大小山石,就著崖這面原有的坡角危橙,沿壁堆砌而成。那石最小的也有三五百斤,重大的竟達千斤以上。

  虎王說:「我自幼能沿著光壁攀行,何況滿壁俱有老藤盤糾,足可上下,原用不著這等佈置。只因發現山北近鄰以後,彼此時常用米糧獸角鹿皮交易,日久相熟,不時宴請。自己無處購物,只好用山果野菜鹿肉和猴兒酒做回敬。一則來人到此,無法上來,二則近鄰手下頗有不少惡人。處長了,知道了我的底細,豹群每晚入柵便不准再出;康康、連連雖比虎豹還凶,可是好酒,多飲便醉不知事。於是結了夥來偷殺豹子。

  有一次,來人被崖前黑虎咬死了兩個,可是有兩隻大豹被來人打死搶去,黑虎也受了點傷。自己去尋近鄰頭子理論,始而推說不知,後來賴不過,又經不起一味軟語賠話,只率罷手。從此方有了戒心。豹子死去幾隻無妨,那虎自幼相隨,情如家人,又咬死過兩個對頭,恐暗中尋仇,將它害死。這才和康、連二獸計議,一同役使群豹,從別處搬運了些石頭來砌成石徑,以便黑虎和來客可以上下。自己每晚一歸洞,由它和康、連二獸輪流在洞前值夜。近鄰手下又來過兩次,俱都吃虧。如非自己不願傷人,幾乎被康、連二獸抓死,這才不敢再來了。這些話提起來很長,我極想留你們在這裡住上幾天,等我叫康康、連連到山裡去采些黃精藥草,再親送你們過山,這一路的野東西和瘴氣甚多,免得受害。」

  說罷,便請呂偉父女上岸。行至崖半,見洞中火光甚亮,一問,才知是連連乘三人說話時跑上去,將火把、石燈一起點燃的。一會到了崖頂,這時日已落山,瞑嵐四合,一輪大半圓的明月剛從東面山頭升起,四外猶是暗沉沉的。呂偉因失蹤的人尚無影響,張鴻未回,雖然不算絕望,虎王又說得那般結實,心裡始終在懸念。剛一張口詢問,忽見虎王和連連指著崖西對叫了幾聲。

  虎王兩道劍眉倏地往上一豎,對呂偉道:「那花皮蠻子的巢穴,就在西邊暗穀裡面,由這裡去不甚遠。如由來路彎轉過去,差不多要添上半個往返。雖然離這裡遠些,但是他們一出穀,這裡崖高,連連能在黑夜看東西,今晚又有月亮,更是一眼可以看見,剛間說是並無他們蹤影。山周圍數百里,除了近鄰數十家是種地打獵、采黃精藥材與山外交易過日子,從不害人外,只有崖西的花皮蠻子人又野又多,專一劫殺生人。可是那幾個有力氣的頭子,自被我打過兩次,休說我的朋友,連這裡走出去的豹子,他都不敢動一根毛。去年雪天,近鄰有一個長工誤被他們捉去。我還沒有打發康康、連連,只叫近鄰來人騎了黑虎去要,立時鼓樂送回,還貼了好些金砂,算做賠禮。今天這事奇怪,要不是他們做的,又是哪個呢,好在月兒未上,等一會,他們如還不回,你父女在洞中等候,留連連做伴,我自騎虎前去,不消一個時辰,定給你將原人找回便了。」

  虎王和呂偉正說之間,連連忽然對著山北那一方昂首長嘯,聲音清越,響振林木,四外山谷俱覺起了回音。靈姑聞聲回顧,見山北那面是一道高嶺橫臥,長達百里,中間還隔著一條大澗,離崖不到十裡,望過去草木甚稀。戲問連連道:「他們來路在山西,你朝這面喊啥子?」

  連連用左爪朝西面指了指,再由西往北,畫一個半圓圈,口裡嗡嗡嗡又叫了幾聲。虎王走將過來說道:「小姑娘你不懂它的話。他是說你們那幾個同伴,也許被花皮蠻子劫到半路,被山北近鄰手下人救去。這是他胡猜,如是這樣,更該早回來了。」

  話剛說完,連連用爪拉了虎王一下,又朝山北指了指。三人猛聽嶺那邊也似有了與連連相同的嘯聲,呂偉父女還當是山谷回音,餘響未歇。後見虎王側耳細聽,月光照在面上,有了喜容。再靜心一聽,竟是越聽越真,料是康康歸來無疑,不由又驚又喜。三人一同立在崖頂,向山北注視。接著連連又朝北山嘯了兩聲,益發聽出是兩個異獸互相應和。呂偉問虎王:「嘯聲可是康康?」

  虎王點了點頭道:「是倒是它,不過人沒全回來,這事情還是奇怪,其中必有原故。我雖懂得獸語,無非是從小和它們在一處長大,見慣聽慣,知道一些,不在面前看它神氣動作,終要差些。它在山那邊吼,聽不甚清,反正免不了有事。好在不管是花皮蠻子不是,只有了准實地方,人又好好地留在那裡,便不怕他們敢動一根汗毛。你老哥放心,等他們到來,見面問明再說。」

  呂偉這時對虎王又添了幾分信賴,聞言心寬了許多。暗忖:「他說那數十家近鄰,定有江湖上老友,或是彼此知名之人在內。想是适才從蠻人手中救去他們以後,問出彼此交情響往,恰值張鴻趕到,想來看望。偏和虎王有隙,不放,又惹他不起。惟恐自己一宿即去,不得相見,故此留下一二人,以便約去一敘。」

  靈姑因虎王小覷自己,屢想乘機施為,只是不得其便,另是一番打算。

  父女二人正在凝望尋思,忽見虎王手指前面笑道:「你們的同伴來了。」

  接著又道:「這狗東西,也跟來作甚、當真地不怕死麼?」

  呂偉父女只聽一聲「來了」,底下的話還未聽清,忙雙雙定睛隨虎王手指處一看,對面嶺脊上跑下來五隻大豹,上面分坐著男女五人。豹行如飛,雖然看不清面目,恰好月光已上嶺脊,已認出康康、王氏夫妻和那個半大小孩,人數恰是五個。正對那一人,當是張鴻無疑。嶺底月光被高崖擋住,來人跑下嶺半,便沒入暗影之中,只微微見著五團黑影繞崖飛駛,耳聽豹蹄踏地之聲,頃刻便越過於溝,到了崖下。呂偉正要下崖去接,忽聽靈姑道:「這是誰?張叔怎麼沒來?」

  呂偉聞言,定睛往下一看,果然張鴻未到。五隻大豹,一隻背上坐著王家妻子,一隻上坐著王守常和張鴻之子張遠,一隻上坐著異獸康康,空著一隻,另一隻坐著一人,身材與張鴻相似,卻穿著來時在山南高坡上所遇那幾名短裝壯漢的打扮,年約四十開外。

  眾人一到,康康首先朝虎王奔去,口中連聲叫嘯。那人也跳下豹來,未容呂偉說話,便舉手為禮道:「呂老英雄,可還認得愚下麼?」

  呂偉見那人並不面熟,想不起在哪裡見過。方要答言,虎王已氣衝衝地飛縱上前,口裡罵道:「該死的狗東西,我叫去的人,怎不放回?你還有這大膽於到此麼?」

  說時,伸手抓將過來。那人身手也頗敏捷,忙一縱身就是兩三丈。一面避過虎王的手,一面口裡說道:「虎王不要生氣。他們都是我們的朋友,留他並無惡……」

  底下「意」字還未說出來,不料虎王好躲,異獸難當,連連右爪雖然受了傷不能動,那只左爪依舊非人力所敵,見主人發怒伸手,早不等吩咐,縱將過去,月光底下,只見一條黑影,如鳥飛墜,倏地騰空下落,早將來人有臂抓住,舉了起來。那人任是英雄,也經不起這等神力,立時覺著奇痛徹骨,如非久經大敵,幾乎痛出聲來。幸而素常知道這東西的厲害,不敢抗拒,以免自取殺身碎骨之禍。方在膽寒,以為不死,必帶重傷。幸而呂偉料出來人定是故友,一見情勢不妙,連連手狠,顧不得勸止虎王,慌不迭地縱身過去,大喝道:「連連快放手!虎王也快請息怒。等問明這位朋友的來意之後再說。」

  連連原懂人意,見是恩人相勸,才行放下。同時虎王也追將過來,餘怒兀自未息。呂偉再三勸阻,才氣忿忿地停手道:「上次偷殺我豹子,便是這廝為首。今日把你同伴留住,還敢大膽前來。且聽他說些什麼,如傷了張老哥半根頭髮,我叫他整塊回去才怪。」

  那人也頗似個漢子,雖然被連連鐵爪一抓,疼得臂骨欲斷,仍然強掙著,不露絲毫。略微緩了緩氣,等虎王把話說完,便哈哈笑答道:「你的豹子過山吃我們豬羊,又傷了小村主的愛狗。他每日吵著報仇,追過山來,又有你護庇,我們不暗下手怎的?這般猛惡的野獸,別人殺還怕殺不完,沒見你成千的招來當家畜養,時常放出,傷人害畜。你不過倚仗養了兩個惡獸做爪牙,有什麼本領出奇?今日我們往西大林打獵回來,遇見十多個花皮蠻子,生劫了一對夫婦和兩個小孩,沒有回到他們巢穴,便打算就地先升火,烤吃那兩個小孩。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