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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產神嬰古洞誅惡蟒 警異獸絕壁采朱蘭(8)


  山人們經此一來,越發感戴,都把他父女當作親長看待。紀光除偶然出門行醫,代山人販運應用東西外,倒也相安。誰知三兩個月過去,紀女肚子漸漸大起來。起初天癸逾期不至,還只當是上次涉險,受驚受寒所致,又羞於出口。後來紀光看出有異,一診脈,竟是懷孕,才知紀女與怪物雖只春風一度,已然成胎,一則因是怪種;二則當地山人對於少女貞操雖然不看重,到底心中慚愧。父女商量,決計用藥將胎打落。紀光醫道原好,打胎卻是初次,又是自己女兒,自然格外細心從事。誰知那胎竟非常結實,紀光連用重藥,想盡許多方法,一絲也沒效果,反令女兒白受了許多苦處。萬般無奈,才想起往桐風嶺去求當初傳授醫道與自己,誼兼師友的無名釣叟醫治。

  紀光到了那裡,把女兒所有遇難經過一說。無名釣叟細間了怪物的聲音形象,大驚說:「此乃深山木客一類,名為葛煙。目如閃電,爪若利鉤,行動捷於飛鳥,力能生裂獅象,爪能活捉鷹隼,專食生物腦髓和松柏黃精山果之類。因它行動舉止像人,喜把人當作同黨,並不輕易傷害。一生只交合一次,雖然兇狠異常,對於配偶最是情重。而求偶之期,每年只有一日。在此春情發動前後十余日中,暴烈無比,人獸遇上,均無幸理。只要過去那前後十幾天,或者將配偶得到,人如遇上,不將它激怒,至多受些羅唕,不致送了性命。以前莽蒼山玉靈岩左近曾出過一隻,被武當派一位名宿收去,看守洞府,甚是得用。我有制它之法,並能用藥化去它先天中遺下的那一點僅有的淫根,使其歸入玄門,得歸正果。

  可惜事先不曾知道,被你弄死。此物天性最靈異多疑,滿身逆鱗,除七竅要穴外,刀箭不入。這也是它犯了淫孽,活該死在你的手內。天時人事,般般湊巧。否則除了仙人飛劍法寶,休說你傷不了它,一旦讓它發覺來者是它的仇敵,當時你和同去的人任是逃避得多快,也休想活命。令愛所懷異胎,休說藥力難施,就是我能將其打落,於心也是不忍。此於有此異稟,除相貌稍醜外,一切俱勝似常人十倍。依我之見,令愛元氣大傷,生子之後恐難永年。你膝下無子,正可留下此子,以娛晚年。將他害死,豈不可惜?你且回去,臨產之前,必定難產,到時我自來解救。」

  紀光聞言,只得帶了女兒回來。紀女依然恐為人知,哭泣欲死。紀光心憐愛女,只得遷到無人之處隱居,到了生養之後,再作計較。想了想,昔日怪物盤踞的沙洲,不但地勢隱秘,而且四面環水,湖光山色,水木清華,端的似仙靈窟宅,人間福地,遷到那裡去住,豈非一個絕妙所在、便去和酋長說,湖心沙洲容易藏妖,打算移去坐鎮,就便清除餘孽,請他派人相助,建兩間房舍。酋長聞言大喜,便派了數十名山人,帶了用具,隨同前往,只一二日工夫,就蓋了一所房舍。紙窗竹屋,淨幾明窗,加上四周的嘉木繁蔭,湖風嵐影,越顯得景物清幽,勝似圖畫。父女二人督率山人,造了一隻小舟,才行遣散回去。閑來無事,便去湖心打槳,洲旁垂釣,養鳥府花,讀書習武,倒也怡然自得。因為那裡以前是怪物窟宅,紀光父女遷去未久,惟恐還有別的異物前來侵害,除偶然日裡蕩舟過湖,到山寨中去與山人治病外,從不輕易遠離,一直無事可紀。

  那孕竟懷了一年多才行臨薛,生時甚是難產。生前三天,無名釣叟到來,紀光延接進去,見紀女腹痛如割,正在掙命。無名釣叟一按脈象,說還有三日才得降生。便給了一粒止痛丹藥。又吩咐紀光速將預先找來的幾名山婦喚至面前,擇出兩名強健聰明的,授了方略:將產婦房中打掃乾淨,除產榻外,所有什物一齊挪走;等後日嬰孩一降生,便將產婦抱往隔壁一間靜室之內,大家迅速退出室外,將門窗緊閉;等嬰兒縱躍力竭,無名釣叟才行人室,去他先天中帶來的野性。一切吩咐停妥。

  紀女服藥之後,疼痛漸止。紀光才放了心,陪著無名釣叟,出來觀賞沙洲風景。無名釣叟看了,說道:「你以前可聽人說起過,這裡有此湖蕩麼?」

  紀光道:「起初因為采藥,這一帶南疆的山水形勝,差不多足跡殆遍。以前除妖時,忙於救人報仇,還不甚覺察。自從移居到此,越看湖那面的一片山崖泉石,都似曾經來過。依稀還記得起這沙洲四外,只是一片微凹的草坪,花樹叢生,左側崖上還有一道大瀑布,並非湖蕩。後又尋到那崖上,雖然崖石大半崩墜,瀑痕猶在,越發猜是前數年采藥人人山舊遊之地。看這湖面其圓如鏡,湖底平坦,沙洲恰在湖的中心,頗似有人開浚,心中奇怪,便問那晚除怪同來的許多山人。竟有好幾個說這裡以前數年確曾來過,所見瀑布林密,均極相同,並無湖蕩。如是人為,何人有此妙法?至今疑團未解。道長動問,敢是看出有異麼?」

  無名釣叟笑道:「此物真個神奇,可惜淫孽殺孽大重,落到這般結果。」

  紀光道:「聽道長之言,莫非這湖也是怪物葛魍所浚麼?」

  無名釣叟道:「誰說不是?此物身輕如葉,長於踏波飛行,性尤靈異。極喜修治山林,開闢泉石,最愛濱水而居。它必見這裡群山環拱,曠字中開,景物幽麗,仗著識得水土之性和天生的靈心利爪,把這草坪上蕪雜草樹之類全行拔去,將凸出地上的餘土堆在中央,積成一座沙洲。然後推倒岩石,引那條瀑布由源頭下注,從地底灌人草坪,成此湖蕩。又在沙洲上面種了許多奇花異草,嘉木繁蔭,以為它的窟穴。不想枉費許多心機,白白送你享受了。」

  說到這裡,正行經沙洲後面。無名釣叟了眼看到那一叢備具五色的繁花,便問紀光道:「此花也是原有的麼?」

  紀光移居之後,才聽紀女說起,那花聞了令人昏迷不醒,並不知道那花的來歷和用處,本想請教,聞言便將花的作用說了。無名釣叟道:「此花乃人間異寶,名為夜明草,又名雪桃,生在川滇黔一帶高山絕頂積雪之中。花形如梅,分九片,一枝八十一朵,貼莖而生。雖然聞了使人昏迷,卻專治蠱毒,靈效無比。因為產自雪山高寒人跡不到之區,休說是人,產花之處必有冰崖雪屏,鳥獸也難攀援立足。而且極為稀見,連我到處留心,也只得到過一株,業已用完。

  這花還有一樣功效:服了輕身、明目、益智、只是服時須要掩鼻屏氣,方不為花香迷醉。除了像怪物這種身輕力健,能踏雪飛行的異獸,便是仙人,也還得預先查出產處,才能得到,你休要輕視了它。不過這種靈藥移植在此,恐難生長。這裡奇花異草雖多,獨此最為難得,又是這般多法,怪物移來,必有用意,日久自會發現。等令愛產後,可將此花交我帶回山去。此物非極寒之區不能久植,我也沒有保養之法,只好把它製成解蠱毒的靈藥,用來救人罷了。」

  紀光近日正因此花原是終年長開,不知怎的,這一年多工夫竟會無故減少,遠不似初來時那般繁茂,先並不甚看重,只當作玩賞的花草而已。一聽無名釣叟說得這麼珍奇,是解蠱聖藥,好生心喜,連忙應了。二人在沙洲上游觀談笑了一陣,義回屋去看了會產婦,談到夜深,才行安歇。

  兩日無話。到了第三日夜晚亥子之交,產婦忽然發動,腹痛如割。紀光因無名釣叟說過,此時藥力難施,好在一切均已準備停當,安排就緒,只得任那幾名健壯山婦扶持紀女,在室中掙命。可憐紀女疼得通體抖戰,面目鐵青,所出急汗都如豆大。似這樣疼到快交子正,無名釣叟知是時候了,忙命紀光傳語,室中山婦千萬小心,迅速行事。話剛說完,嬰兒已從紀女產門中掙將出來。緊接著,紀女身側扶持的兩個山婦便將紀女捧起,走往隔室。

  那按著嬰兒的兩個山婦,只覺嬰兒異樣,也未看清面目手腳。正斷了臍帶,大家忙亂之際,那嬰兒一出娘胎,天生神力隨著增長,哪裡還按得住,山婦手剛一松,便被他身子一挺,縱將起來,滿屋飛躍。山人婦女原極怕鬼怕怪,雖然事先再三交代,因知紀女不夫而孕,所懷乃是神胎,動手時節俱都是提心吊膽,哪裡還經得起這麼一來,嚇得紛紛奪門而逃。嬰兒見人逃走,莫名其妙,秉著先天野性,長嘯一聲,便即躍追上去。剛到門口,無名釣叟早在那裡相候,手一晃,朝嬰兒迎頭一按,推人室中,急忙將門關閉。嬰兒被關,哪肯老實,立時跳躍起來。那幾問屋子,山人建得本來結實,又經無名釣叟指點,窗外面橫七豎八釘了許多粗竹。嬰兒雖然天稟奇資,畢竟還是初涉人世,純然一片混沌,雖在門前吃了一掌,始終不曾想到沖門而出,只管在室內蹦跳叫嘯,也無人去理他。

  無名釣叟又給產婦眼了些寧神補氣的丹藥,對紀光道:「嬰兒降生,令愛已無危險。只是尚須將息數月,才能勉強康復。我不想此子天性竟野到如此。這裡四面環水,有我在此,也不愁他跑脫。你已然累了一日一夜,盡可前去安歇。索性等到明晚他餓極之時,我再去收伏他便了。」

  當下將嬰兒交由山婦把守,如沖出室來,即來報信;不可攔他,以防為他所傷。吩咐已畢,仍一同回到紀光房中安歇。

  紀光一面心疼愛女,一面又因無名釣叟說嬰兒稟賦特異,雖是怪物的種,總算是自己的外孫,女兒的骨血。女兒現在已誓不適人,只要產後平安,異日此子長大,也可稍解她的寂寞。想了一陣,不特把以前厭惡之心全都冰釋,反倒憂喜交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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