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青城十九俠③ | 上頁 下頁
第七十七回 無意相逢石玉珠班荊成宿契 有心求助冷青虹促膝述前因(8)


  說時恰值桓雍父子在外屋用飯,沒在室內。嬰兒忽然滿面怒容,目閃凶光,不住口發出怒聲。吃桓女一把抱緊,附耳急語,急切間未被掙脫。桓妻因她長相奇醜,怪眼時常放光,一個初生女嬰,並未放在心上。

  桓女產後力薄氣弱,專一壓制勸慰嬰兒,不暇再顧別的。直到桓妻把話說完,看出情形有異,嬰兒也已寧靜,不再暴躁。桓女連急帶累,已是面無人色,喘息不止。直到父兄飯後入室,方才把氣緩過來,朝乃母看了一眼,淒然說道:「女兒早已說過,一人得道,九祖升天,女兒今生雖然受苦短命,轉世卻有成仙之望。女兒與神木乃是患難夫妻,理應同仇敵愾,他仇即我仇。休說此番遇合是福而不是禍,即使那丹藥能夠起死回生,女兒怎肯領受對頭的好意?何況還不能呢。她那丹藥已被女兒毀棄,不相干的閒話提它則甚?神嬰躁性未退,照此情形,女兒怎放心去呢?」

  桓妻還要說時,桓雍已聽出女兒語藏深意,忙暗扯了她衣服一下,接口埋怨她道:「那丹藥已然毀掉,此是定數,提它有甚用處?你快吃飯去吧。」

  桓妻這才警覺說走了嘴,恐于女兒有礙,不敢再說,強忍悲憤走了出去。

  嬰兒除生母外,誰抱也不肯。桓妻走後,桓女附耳悄悄說了幾句,她忽然徑向桓子撲去。桓子早受乃妹指教,忙即接抱過來。因知嬰兒生具神力,抱時暗運內功微試了試,竟如無覺,好生駭異,一面含笑撫弄,一面問妹子:「神嬰可要吃點什麼東西?」

  桓女道:「她只飲點雪水,連人乳都不用。我也無乳給她吃。不知怎的,适才聞得外面飯香,她和我說想吃一些,偏又和娘不甚投緣。我說這裡的田是爹爹和你率人種的,她才答應吃飯。本來不想叫她吃煙火食,一則她性倔強,再三索討,沒有不依;二則我想讓你們甥舅親熱,才行答應,她暫時還不願到外間去,可請爹爹把飯粥各盛些來,你自端去喂她吃,只不令她動葷好了。」

  說時,桓雍已隨桓妻走出,聞聲端了飯粥走進。桓女見飯上面夾有素菜,想要攔阻,嬰兒己食指大動,饞涎欲滴,口中哇哇亂叫,不讓再往外端。桓女知攔不住,只得聽之。嬰兒吃得香甜已極,幾口便把大半碗飯粥連菜一齊吃完,意猶未足。未了仍由桓女朝她怒叫了好幾聲才罷。

  嬰兒聰明異常,當日隨著桓氏父子問答,便學會了好些人話,隨聲即會,一會便能記住應用。只和產母應對仍是原來互相吼叫,聲音也頗好聽,聽不出說的甚話。除和桓子比較親密,桓父也甘受撫弄,有問必答外,餘人都還平常,只是見桓妻不得。桓女為此,時與互叫爭辯。次日起,雖不見即怒視,終非所喜,桓妻口裡不說,心裡對嬰兒極為厭憎,又因女兒死期日近,追原禍始,想起傷心,越發看都懶得看她。桓女見狀憂急,當著嬰兒不便明說,只管時常暗中示意,終難減老母悲憤的成見。嬰兒到第三天便能下地行走縱躍。桓女見父兄因嬰兒靈慧絕倫,頗為喜愛,嬰兒對於外祖舅父也漸親熱,以為可以無事,才略放了點心。自知體氣日益衰微,不久人世,老想把嬰兒支開,向父母重新叮囑,嬰兒偏只守在房中,寸步不離。

  一晃過了五天,桓女自知只有一二日壽命了,不能再延下去,方向嬰兒哭訴,力說:「為娘身受父母養育深恩,絲毫未報;便於你也將有十餘年撫養之德。為娘父母家人以後不問待你好壞,均須看我份上,不可絲毫嫌怨。」

  說完,先要嬰兒立誓。然後說要背了她與父母訣別。嬰兒被她絮聒不過。應是應了,只囑咐其母不可做出與她不利之事。桓女自然一口應諾,這才由桓子將嬰兒抱出屋去。

  嬰兒一走,桓女含淚埋怨母親說:「神木借體,自孕靈胎,與尋常母女不同,女兒雖然今生葬送,他生卻是受益無窮。她與我本來無甚情義,那老道婆是她宿命剋星,深仇大敵,母親那日不該走嘴,對她神情又極厭惡。惡因一種,將來難免後患,實是懸心。尚幸爹爹見機,相助用話遮蓋,否則當時便許生出事來,此女生具靈異,休看初生乳嬰,翻起臉來,全家合力皆非敵手。那木瘦瓶中所貯靈乳乃她先天所生元精,多服一點,便有若干靈效。本該早奉父母服食,因女兒本身還有少許,現藏口內,連日仗它苟延殘喘,欲等去時全數奉上。連日查看此女靈慧無比,因看出女兒體氣太弱,已疑心前次向她勒索盜取的丹液不曾全服,一連盤問過幾次。女兒至遲後日必去,一個措手不及被她覺察,不是當時奪去,也必因此結嫌。雖對哥哥說過有了防備的話,想來想去,與其有了嫌怨再行設法勸解,終不如無事的好,為此借著訣別將她支走,豁出糟蹋一滴,請父母今日便即服用,以免夜長夢多,又生變故。」

  桓女說罷,自將胸衣解開。桓女本瘦,生育之後益發成了皮包骨頭,又瘦又幹。桓妻見了,自是心酸。方問木瓶藏在哪裡,桓女低聲答道:「本來藏在胸前肉皮之下,女兒死時自會現出,日前因見嬰兒機警,鎮日在懷抱之中,恐被看破,乘她初生正在養神,雙目未開之際,偷偷塞向脅下創口之內。那地方乃嬰兒產生之處,不比胸前原是貯藏克敵寶物的所在,曾練仙法,可以收合由心,為此還多受了一點苦痛。但是隱秘異常,嬰兒萬想不到。

  這乙木靈乳見了大風即化烏有,五行均不能沾。雖它有本身桑瘦制的木瓶可以封存,不致見風透氣,瓶外仍須時常溫暖,又不能用火烘它,除借人體溫別無他法。否則她已有點生疑,如何還肯離開一步?不過那木瘦瓶,女兒騙她已在抵禦天災時連同法寶一齊消滅,所以服了靈乳以後,務須縝密收藏。此瓶雖是木質,火不能化,尋常五金所不能折。再者還有明目靈效,哪怕多年替目,只須將瓶盛了泉水,洗幾次立可重明,毀了也是可惜,最好裝一瓦壇,覓一僻遠之處埋入地底,等他年嬰兒成長仙去,再行掘出,永為傳家之寶,濟世救人。只要她在日,卻不可使她看見。」

  桓女說時,上衣已全脫去,邊說邊將手指向脅下連劃。產兒創口本早合攏,只剩下一條半尺來長的紅印。桓女劃了十幾下,倏地咬牙皺眉,手指往縫痕中硬插下去。桓氏夫妻看她痛苦,方要攔阻,只聽嚶嚀一聲哀呻,一個兩寸來長、寸許粗細的木瘦瓶已應手而出。桓女顫巍巍遞給母親,神情好似痛楚已極。緊跟著前胸挺了兩挺,當中胸皮忽然由凹而凸,迸落下一粒形似桑椹之物。桓女一手接住,用掌心握向創口之上,往上搓揉了幾下,創口重又合上,點血均未流出。

  桓女事完,喘息著將瓶要過,對父母道:「瓶中靈乳共有九滴,一滴可延一甲子的壽命。乘女兒在世時看著服了,不過是有一人多服一滴。」

  說罷,便請父母同立面前,將瓶上木塞揭開,瓶口先對著桓雍的嘴,微微一傾。桓雍猛覺一滴甘露灑向口中,順津而下,當時甘芳滿頰,心胸爽朗,神智為之一清。桓妻服了也是如此。似這樣輪流了四五次,算是桓雍多服了一滴。服完將瓶交給桓妻收藏,又囑咐了一番,才把嬰兒喚進來。

  嬰兒雖是靈慧絕倫,畢竟初生數日,稚氣猶重。桓子更善於引逗,特意引到田場、草地、菜圃等處,向她一一解說各項用途,故意延挨,所以去了半日,一點未起疑心,如非著人去喚,尚無歸意。桓女見她沒有盤問,頗自欣慰。桓母乘空,先照女兒之言將木瓶偷偷帶出,尋一僻遠之處埋好。夫妻二人經過女兒再三譬解,也不再像前些日那麼傷心,只把後事從優佈置,一切停當,靜候數盡。

  當晚桓女請父母兄長不要進她屋裡,自和嬰兒低聲密語了一整夜。次早日出,才許家人進去,告知父母,自己正午便要身死,千萬不可悲傷,否則無益有害。這些話原說過不只一遍,桓氏夫妻見事已至此,只得依她,一口應了。

  桓女然後對兄長說:「嬰兒是神木寄身,並非真實生女,暫寄居我家十餘年便即仙去。只要不觸怒她,這居停之德終有以報。父母也許只享高年,哥哥似有夙根。昨與嬰兒同出,相處甚好,大出意料,想是有緣。此後務望諸事容讓,但能辦到,即隨所欲。最好拼著這十多年的光陰,日常陪伴她,不要離開,以免走遠,與外人相近,生出事來。昨夜我已再三托她對你格外垂青,能如妹子所說,必可得她不少益處。」

  桓子自然極口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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