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青城十九俠③ | 上頁 下頁
第六十一回 矢射星投飛撬馳絕險 冰原雪幕獵獸入窮荒(4)


  呂偉先進小洞一看,見各柵欄內所有牲禽一隻無存,地下留有好些血跡。細一辨認,中有兩三處竟是人血,新近經過掃除,尚未掃盡。料知洞中出了亂子,已是驚疑萬分。回身再趕往二洞,恰值王守常追來,見呂偉面帶愁容,由裡走出,知失盜之事已被發現,無法再瞞。呂偉關心二洞存糧,忙於查看,只問:「這事老弟知道沒有?」

  不等答話,便往前走。王守常雖知小洞牲糧被盜,王妻恐他憂急,並未詳說,想不到失盜得如此厲害,也甚駭然。便答:「我不深知。」

  說完一同趕往二洞一看,見平日眾人辛苦積聚,連同入山時帶來糧米食物,以及文叔所有存物,俱都蕩然無存,只剩下笨重東西和一些田裡用的農具沒被盜走。靈姑、王淵、牛子三人一個不在。

  二人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呂偉生平多曆危難,比較沉得住氣,王守常則急得跳足亂罵,臉也變色。呂偉反勸他道:「看老弟情形也不知曉,事己至此,愁急無用。前洞遺有刀斧、鐵條和新砍裂的竹竿、生皮;牛子昨日來此一整天,今日吃飯又甚忙,丟下碗筷就走;适才他們走時俱都帶上兵刃暗器;分明年前賊來次數甚多,被他們每日守伺。遇上殺了兩個,問出巢穴,霧重不能前往;霧開想去,又因冰雪梗阻,才由牛子做成雪滑子一類的東西,今日乘了,同往賊巢搜尋。怕我兩個發急,意欲尋回失物之後,再行明說。記得那日弟妹曾給他們送那寶珠,回洞時帶去牛、馬、羊、鹿及很多菜蔬,年下用的一物沒有帶回。以後我每想出洞,必遭靈兒苦勸。

  二人又不時背人密語,從此便不聞再令人往小洞取東西。我還恐弟妹體弱,殘年將盡,準備年貨實在勞累,既能將就也就罷了。此時想起,竟是別有原因,弟妹定知此事無疑。可恨靈兒只顧怕我病後不宜氣急,卻不想想此事關係我們食糧日用尚小,雖然全失,本山有獸可獵,野生之物甚多,還有菜糧、種籽,只一開凍,便可設法,至多白累了這幾個月,決不致有絕糧之憂,可是盜黨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盤踞荒山絕域的能有幾個庸手?況且這等冰雪,遠出行劫,歷經多少次,沒有本領,如何敢來?敵人不犯大洞,只來行竊,可知並無仇怨,為何一動手便將人殺死?從此結下深仇,乘隙相報,不特防不勝防,對方再有高人,豈不關係全洞安危,成了我們一樁隱患?去時又不說一聲,我們留守的人一點防備沒有,真個荒唐極了。」

  王守常答道:「侄女走時倒對內人說過。」

  剛說到這裡,王妻已經到來。原來她催王守常走後,忽又想起丈夫也只知大概,恐二人相對愁急,丈夫又答不出詳情,忙即穿著停當,冒寒趕來,便接口說了前事。

  呂偉一聽,盜黨被殺的竟有四人之多,餘黨因怕飛刀,並未再來。這類無惡不作的土匪雖然有餘辜,偏沒留下活口問他巢穴所在,冰雪茫茫,崎嶇險阻,何從查找下落?想了想,覺著此事一日不完,一日不能安枕。便叫王守常送王妻回去,自在洞外忙看橇跡,忽聽虎嘯之聲。心想洞中肉食將完,正好行獵。忙趕回大洞取劍趕出,那虎已由崖角探頭緩緩走出。呂偉不知那虎後面還有一隻大的蹲伏在崖前轉角處,又因靈姑嫌年前所殺之虎皮不完整,為博愛女歡心,想用劍刺中虎的要害,以便開剝整皮,見虎立即趕去。偏生那小虎從別處深山中躥出,初次見人迎面跑來,覺著奇怪,呂偉氣又特壯,虎更有些疑懼,只管四爪抓地,豎起虎尾,齜牙發威,卻不敢驟然前撲。

  呂偉看出是只小虎,暗自得計,隨把腳步放慢,意欲身體靠近,再故意反逃,誘它追撲,然後用生平最得意的回身七劍去刺虎心。等走到雙方相隔不過丈許遠近時,虎仍未動。呂偉身剛立定,目注虎身,正待假裝害怕,返身誘虎。這類野獸何等猛惡,本已蓄勢待發,起初不過暫時驚疑,略為停頓,及見敵人舉劍迫近,倏地激怒,轟的一聲猛嘯,縱起便撲。呂偉知虎是個直勁,一見撲到,並不躲閃,只把身子往溪側略偏,讓過正面,迎上前去。

  那只大虎最是凶狡,聽小虎在前發威,由石凹裡掩將出來,悄沒聲一縱兩三丈高遠,朝著呂偉飛撲過來,來勢又猛又急,和小虎只差了兩頭,落處恰在人立之處。呂偉劍才舉起,方欲讓過虎頭,由橫裡進步,回向正面,由小虎腹下上刺虎心,忽覺迎面急風,猛瞥見一隻斑斕大虎當頭撲到。還算身法靈巧,武功精純,久經大敵,長於應變,一見不妙,地方正當溪岸窄徑,一邊是崖,此時已顧不得再刺小虎,百忙中把身子一矮,徑向溪中斜縱出去;同時反手一劍,朝虎便刺。縱時大虎已經撲落,雙方幾乎擦肩而過,稍遲瞬息便會被撲中。

  這一劍原想去刺虎頭,不料那虎落得大快,竟被錯過。劍往右刺,人卻往左橫退,雙方方向相反,雖然勁要差些,劍只刺中虎的左肩,沒有深中要害,可是虎也吃了太快大猛的虧,劍又鋒利,竟被劍尖由深而淺,從左肩斜著向上劃傷了尺多長一條傷口,鮮血四濺。大虎負痛著地時再往前一躥,正撞在小虎左腿股上,小虎吃不住勁,又被斜撞到危崖上面,右額角被堅冰撞破,幾乎連眼都撞瞎。兩虎受傷俱都不輕,疼痛非常,才知人比自己厲害,不禁膽怯。

  呂偉因見了兩隻虎,不知崖前還有沒有,又因匆匆趕出,忘攜毒弩,恐虎尚多,防受前後夾攻,只得追到崖後。剛剛縱落,兩虎己然掉轉身子向來路逃去。呂偉想不到虎會知難而退,連忙追趕。偏又腳底沒踏雪滑子,過崖口時還得留神,稍一耽擱,虎已一躍數丈,連躥帶蹦,逃出老遠。等王守常持了兵刃暗器趕出相助時,早沒了影。靈姑等三人也已回轉,父女二人見面說完前事。

  眾人商量了一陣,只想不出賊橇遺跡半途中斷是何緣故。靈姑因老父年邁,好容易千山萬水來到此地,辛辛苦苦費盡心力籌辦勞作,才積聚下這許多物事,忽然一旦蕩盡,雖然耕具尚存,牛還有兩隻,開凍即能耕種,大洞所剩食糧加上行獵所得,不至便有絕食之憂,但比起平時百物皆備,那麼舒適充裕,終是相去天淵,老年人的心裡豈不難過?那賊又是鴻飛冥冥,不知道何時才能尋到他的巢穴,奪回失物,不禁焦急起來。

  呂偉心中自是憂急,只沒顯在面上。見愛女發愁,便安慰她道:「靈兒無須憂慮。那賊如用妖法行路,盡可直落洞前,何必只空一截?我想他絕非由對壑照直駛來,必是另有途徑,將到達時故意變換方向,來亂我們眼睛。只不知用什麼法兒掩去跡印。你們年輕人心粗,只照橇跡追蹤,不曾仔細查看。明早我和你帶了牛子同往查看,許能找出一點線索,好在洞中尚有月餘之糧,菜蔬盡有,至多缺點肉食,何況還有野獸可獵。事有命定,憂急無益。」

  靈姑道:「适才見那橇跡,到盡頭處連寬帶窄只兩三條,並無錯疊之痕,好似來去都循此跡一般,可是越往這邊來跡印越多。聽爹爹一說,才覺此事奇怪。賊黨來往小洞少說也十幾次,沿途俱是廣闊無比的冰雪平野,賊來有時又在黑夜之中,既是那麼大舉來偷,如入無人之境,況已留有跡印,還有什麼顧忌?怎會對得如此准法?聽爹爹一說,才得想起,真像賊黨從側面遠處乘橇駛來,等到離洞不遠,再改為步行,將橇抬到正面,重又乘橇滑行,使那所留橇跡正對絕壑,叫人無從捉摸。那絕壑又寬又深,對岸危崖,人力萬難飛渡,照情理說,橇跡應由壑岸起始才對,怎又離壑裡許才有呢?」

  呂偉道:「靈兒真個聰明,這話有理。照此猜想,賊黨十九是由側面駛來,不是對岸。你問怎不由壑岸起始?不是嫌遠偷懶,便是無此細心。橇跡左邊盡頭與玉靈崖後峭壁相連,中間山石雜遝,崎嶇難行,料他不能飛越。只右邊遠出二十裡,危峰綿亙,森林蔽日,我們從未深入,賊由此來居多。明早去時多帶千糧、弩箭,就料得對,恐也不是一時半時能尋到。如仍無蹤,就便打點野獸也好。」

  靈姑應了。當日無話。

  次早起身,呂偉因王淵從向篤學過幾種障眼法兒,大敵難禦,尚能嚇那不知底細的人;加以近來武功氣力進境神速,尋常足能應敵;那雪橇只能坐三人,離了牛子不可:便把王淵留在洞裡。並教王氏夫妻父子三人各備毒弩,以備隨時取用,萬一賊黨突然來犯,與己途中相左,沒有遇上,不論來賊多少,可利用洞口形勢,藏在兩側石凹裡,隔著簾縫向上斜射,切忌出敵。自帶靈姑、牛子,循著賊橇遺跡,乘橇查看前去。

  果然沿途跡印交疊,不下數十條之多。過了峰群,漸漸歸一,甚少散亂。到盡頭處只剩了三條六行,中有兩行還是大橇所留。這裡小橇跡印甚深,好似由此起點。在上面劃過多次,來時都循故道,走時隨意滑行。過峰以後,因為峰群中有兩峰矗立對峙,恍若門戶,是條必由之路,所以過峰才得歸一。三人細一查找,只賊橇起點正當橇跡中心,有二尺許深、茶杯粗細一孔洞。雪裡還有少許竹屑、幾滴凍凝的蠟淚和一些被冰雪凍結,沒被風吹走的引火之物。靈姑笑問:「爹爹看出什麼沒有?」

  呂偉不答,只管在當地左近盤旋往復,定睛尋視。約有刻許工夫,靈姑見老父時而點頭微笑,時而搖首皺眉,自言自語道:「不會。」

  一會又道:「賊黨竟非庸手,人更狡詐,我們著實不能輕視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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