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青城十九俠③ | 上頁 下頁
第六十回 飛鳥傳書荒崖求靈藥 開門揖盜古洞失珍藏(4)


  王淵原是雪前無心人洞尋物,看見文叔所存之物堆積甚多,心想:「這老頭來時,非逼眾人幫他將獸洞存物搬來不可,連忙了好些天才運完。勸他留一半,不要緊的明年再運都不幹。尤其將那些竹筒、瓦罐看得珍貴,問是何物,先說是藥材,後又說是金砂,總是含混答應,呂伯父知他年老心多,不許提問,也就罷了。他在時,隔一兩天,必定背人入洞一次,老怕丟了似的。現在偏一去不歸,連尋幾次也未尋著。照他那麼看重,人如平安,決不舍這許多東西;久居此山,更無走失之理,分明十有九死。以前代他運物,除卻獸皮、象牙、糧肉,凡是筒、罐一類,十九自運。記得有的還標有字跡記號,筒口用生漆和泥封固甚密。反正他已不再回來,何不開看裡面到底是甚東西?」

  其實當時文叔存物已然現出翻動痕跡,王淵沒有靈姑心細,不曾留意。先取兩竹筒一看:一是滿筒豆大生金塊;一是半筒珍珠,大小不一,還有幾塊翠玉。餘者凡是外標字跡的,俱與筒中之物一樣,不是藥材,便是金砂,覺著無甚希奇。剛想退出,一眼瞥見有一大竹筒顏色青潤,直立筒堆上層,仿佛新制未久。別的竹筒封固極為嚴密,這一筒雖照樣漆泥封固,封口和筒底竹節俱有七八個米粒大的氣孔。用手一搖,不聽響聲,分兩也頗沉重。筒外只有刀刻的年月記號,未標明內有何物。覺著有異,就著火把仔細一看,無巧不巧,上面刻的正與自己降生的年月日子一點不差。筒眼中似乎有一股清香微微透出,湊向筒口用鼻一嗅,味更清馨,這一來越發心動。

  王淵隨用刀向筒口漆縫裡插進一撥,那封口應手而起,竟是活的。筒長尺半,粗約七寸。封口揭去,現出一個竹節,做的活蓋也有七個豆大氣孔。順手揭開,內裡還有一個竹筒。筒外四周都是青沙,裡面種著一株尺許長的異草,形狀似萬年青:兩葉對生,蒼翠欲滴;葉夾縫中一莖挺立,色如黃金;莖頂結著一粒滾圓的紫色小果,約有指頭大小,剛剛高齊筒蓋,浮光鮮明,清香撲鼻。內筒只有半截,吃青沙壅緊,無法倒出。王淵正想用刀將外筒劈散,忽覺筒底竹節也有點活動,順手轉不幾下,連底帶裡筒異草一齊退落。那草便種在裡筒以內,半株露出筒外,一莖雙葉,靜植亭亭。所用沙土與草同色,撚去細膩非常,不知是何物事,沙裡頭還藏有一柄玉石磨就的尖片。竹色比起外層套筒還要青鮮得多。壅沙散落,現出幾行刻字,細一辨認詞意,不禁心花怒放,喜出望外。

  原來筒中靈藥,文叔也不知它的名字。只因已死兩老自猩子歲久通靈,慣識靈藥,在十年前由後山絕頂拾得此藥幾粒種子,對文叔說藥名叫丁蒙(獸語「天生」之意),產自後山絕頂雲霧之中,極難遇到。老猩之父三百年前曾尋到一株成熟的,服後力強身輕,增長靈性,可以躍取飛鳥,厲害非常。那藥種系仙烏銜來,一苞十二粒,僅只一粒結果,並須十數年後才能成熟。未熟以前,一樣長著兩片碧綠葉子,難於辨別。

  葉生極慢,先和青草葉相似,等長到十多年,葉長才只尺許。不知何時一莖挺出,上面結一紫果。只要聞異香外透,便須摘取,用玉石之類將它切片,搗融成漿,服將下去,過一刻便見靈效。但有一樁難處:結果時日事前難知,須碰運氣。只一成熟,見了天光,子午一過,果即迸裂,變為六苞種籽,又須再等十多年,還不知到時能否如願。白猩子所拾種籽共只七粒,為數不全,結果之種是否在內,不能辨別。兩老猩令文叔擇地種好,等待十多年,日夕查看、如見成熟,隨時報知。

  文叔見那種籽叢附在一個豆大苞囊以內,有米粒大小,色如丹砂,晶明瑩澈,顆粒勻圓。無意中就著日光一照,六粒都是透明無物,獨有一粒生得較小,內中卻隱隱現出一株具體而微的靈藥影子,也是雙葉一莖,上結紫果,與老白猩所說成熟之草一般無二,料定結果的必是此粒。因見那種籽與山中紫金花籽大小、形狀相同,便想了個主意,將這粒調換下來,偷偷尋一竹筒種起。繼恐出葉以後老猩驚覺,仗著此草只初種時用絕頂淨土培窒,一經出葉便無須澆灌,性又喜陰惡陽,愛燥怕濕,又做了一個外筒將它套上。更恐年久忘了用法,將裡筒刻上字跡,藏上一塊薄的玉片,以備到時應用。過了兩年,那六粒新葉初生,忽值山石崩頹,連真帶假一起毀去。兩老猩惋惜號叫了一陣,也就拉倒。近年老猩移居,文叔算計到了成熟時候,走前還探看了幾次,均無結果朕兆,已疑這粒也非結實之種。誰知在用多年心機,卻便宜了別人。

  王淵看完筒上刻字,惟恐果綻結子,錯了時機,忙即如法炮製。用玉片將果切碎,就著竹筒底蓋一碾,化成一小團紫色濃漿,刮放口內。當時芳騰齒頰,只味略為有點苦澀,過了一會,方始回甘。自覺臟腑空靈,氣爽神清,痛快已極。忽想起母親體弱多病,難得這樣好東西,怎私自吃了?果既靈效,果葉想必也能補人,意欲取回與父母服食。誰知果乃靈藥精華所聚,果摘以後,葉即枯萎,晃眼變成兩片黃葉,莖也枯乾,料是廢物,只得罷了。他背人行事,著實心虛,恐呂氏父女回來發覺見怪,匆匆略為收拾,將種藥的兩筒帶出,暗棄附近澗底。

  王淵次日背人一試,果然身輕了好些,不由暗自歡喜。因他一來知此事有欠光明;二來年輕好勝,日練輕功,進境大慢,幸仗藥力,居然到了中上層境地,便想爭氣,伺機向靈姑炫露。因此雖然高興,連父母前都未說起。病後越想心越不安,自覺愧對靈姑。以為筒罐甚多,文叔那麼珍視,也許還能尋出別的靈藥。等到入洞後看出有外人來過,幾乎全數開封,不見多半。方在失望驚疑,忽見靈奴箭一般直飛進來,落在王淵肩上,急叫道:「快些熄火藏起來,惡人來了。」

  王淵雖是小犢膽大,無奈來時匆促,未攜兵刃暗器,事出所料;又知鸚鵡靈異,這等驚惶入報,料非易與。方一遲疑,靈奴已一翅將火撲滅,叫道:「趕快藏起,你若跑出去,撞上就沒命了。」

  王淵知道厲害,仗著路熟,剛一藏好,便見洞外有火光閃動。

  文叔藏物之所,原是洞中一間天然的石室。糧肉、皮革一類粗重之物俱在右壁,堆積老高;所有竹筒、瓦罐俱堆在左壁角裡,占地不多。王淵藏在堆後一個高可及人的石縫裡面,潛身外覷,只見光影幢幢,由外而內,晁眼走進來的共是三人,俱是頭戴反毛厚皮帽兜,身穿反毛皮緊身衣褲,手腳也穿有皮套,毛茸茸怪物一樣。這三人好似熟知這地方,一到室內,為首一人便把頭上帽兜和手套摘去,向兩同黨說了兩句,自擎腰刀、弩筒往出口一站,意似把風。語聲雖然粗暴,卻似入山以前在沿途漢城中聽過的,不似當地土人說話。那兩同黨一聽,忙將火把插在壁間石縫內,各把手套脫去一隻,掖在自己腰間,目不旁視,直撲右壁。王淵藏處側面立著一塊怪石,遮住了目光,來人走向物堆後去便看不見。只聽一陣翻騰挪動之聲,一會工夫便取了許多獸肉,裝入三個粗麻袋內。另一人又找出一個小布袋塞在大麻袋裡,外用粗繩一一紮緊。為首一人見已成功,便過來相助,放下刀、弩,互相扶持,各背一袋,拔下火把,取了刀、弩,戴上手套,從從容容往洞外走去。

  王淵先見來人如此膽大,心還忿怒,意欲出其不意,由黑暗中沖將出來,奪取來人兵刃,拼他一下。繼一細看,來這三人不特行動剽悍,矯健非常,而且所持厚背腰刀精光閃閃,分量沉重,暗器也是土人所用極毒弩筒,中上必死,不易抵禦。尤其那盜走的三大麻袋幹臘獸肉,少說每袋也有三百斤左右,另有一小袋是文叔曾送呂偉未收的金砂,重有好幾十斤,那麼笨重的東西,三人尋尋常常背起就走,其力可知。稍為動轉,靈奴又在肩上用爪抓得生疼,意似禁阻,不令妄動。他知強弱不敵,只得忍著忿恨,等到賊去,才從石後走出。

  王淵探頭室外,見火光尚在前隱現,靈奴已然飛起,忙即悄悄尾隨,到了洞口,藏身洞側,往外偷覷。見三賊帶有幾副短雪滑子,已各穿好。內中還有一副最大的雪橇,像只沒舷小船。底後有木板突出,上立兩柱,前邊有一橫木,上系兩根粗索。三賊將麻袋堆綁在雪橇靠後一面,一切停當,兩賊便去前面將橇上兩粗索各挽一頭,拖了就跑。為首一賊兩手分握橇後當舵用的蔭根立柱,等撬在冰雪上滑動,趁勢往前一推,再一縱身,便立在木板之上。前兩賊也各把身子微偏,讓過橇頭,再各往裡一歪,便各端坐麻袋上面。徑往隔溪飛駛而去,其疾若箭,也沒看出橇是如何行馳,轉瞬之間,已沒人暗雲沉霧之中,不知去向。

  賊去以後,王淵猛想道:「呂、王諸人雖病,靈姑不過困睡,人尚是好好的。适才眾寡不敵,被來賊堵在裡面,不能沖出報警。此時賊已離開,怎忘了將靈姊喊來,用那飛刀殺賊,豈不省事?」

  念頭一轉,連雪滑子也未及回去取,立即拔步往洞中飛跑。

  進洞一看,內室仍是靜悄悄的,不聞聲息。王淵剛要往裡沖進,忽見牛子滿面驚惶,由內走出,見他要往裡跑,忙即攔道:「你姊姊病了,現在正脫衣服,你娘不要你進去。快到我屋裡去吧。」

  王淵聞言大驚,暗想:「賊人已然跑不見影,姊姊偏又生病,如被知曉,豈不憂急,反正追趕不上,仍以暫時不說為是。」

  又急於想知靈姑病勢輕重,忙問:「姊姊這一會工夫怎麼病的?」

  牛子見壁間燈焰搖搖,洞外冷風穿簾而入,洞口皮簾尚未扣好搭絆,不願答話,先去扣好。王淵隨著趕去,又問:「我娘知我出去了麼?」

  牛子把頭一搖,忽聽靈奴叫聲,連忙啟簾放入。王淵因乃母不知自己出外,趕緊將皮帽衣褲一齊卸去。二人一鳥,同到牛子室內。

  牛子低聲說道:「他們都不曉得你和靈奴出洞去哩。」

  王淵急道:「哪個問你這些?姊姊怎麼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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