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青城十九俠③ | 上頁 下頁 |
第五十九回 冒雪吐寒芳萬樹梅花香世界 圍火傾美酒一團春氣隱人家(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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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姑、王淵向來嫌惡文叔,見天氣溫和,花木藤草經冬皆綠,俱當他言之過甚,尤其日裡隨他到後山獸穴幾番往來搬運東西,忙上一天,晚來還趕造房舍;老父又性急,每至深夜才住,微明即起:心裡都不大高興。加以室小且低,逼窄氣悶,除王妻外,連呂、王二人都未在裡面睡過,兩小姊弟更連進都懶得進去。近來諸人都有一張土人用的矮木榻,榻心是牛子用山中棕和野麻編成,鋪上稻草、棉褥,甚是溫軟舒適。 王守常武功平常,書卻讀得不少,兩小姊弟夜間無事,便由王守常教讀習字。文叔未來以前,火燭艱難,火架只能點些松柴油木,高置壁問照亮。時有火星爆落,不能在下面讀書。來時所帶蠟燭要留備緩急之用,為數無多,不捨得耗費。嗣由牛子伐取老松根下積脂,摻些獸油,熬煉成膏,用棉絲搓成燈芯,用燈盞點著。雖然明亮清香,但呂偉又不願多伐千年老木,不令多制。兩小均嗜文事,尤喜臥讀,為就燈光,都把短榻移向燈側。又各依戀父親,連大人的榻也強移過去,並在一起。於是四榻相對,中間只隔一張桌子。 當晚天氣驟寒,土妻素日怕冷,早將石後火池生旺,才去安歇。其實餘下老少五人,俱在雪中奔馳力作了好些時,一進洞來,並不覺冷。此時池火甚旺,暢飲之後,再一圍火,哪還有什麼寒意。夜深人倦,亟欲就枕,以為有借大火池近在榻前,蓋得又厚,只須把火添旺,決不至冷到哪裡去。安住已慣,石後小房只兩間,沒有臥榻,還得現搬臥具,俱想過了今晚再說。牛子儘管提說,當晚大風雪後還要加倍奇冷,眾人卻均未在意,各帶兩分醉意,頭一落枕,便已呼呼熟睡。 這時雪又下大,風卻小了不少,牛子因受主人誇獎,益發賣力求好,灌滿一壺新釀得的青稞酒,連同殘餘肉食放在火旁。雪勢微住,便到洞外掃雪;下得大時,又進洞邊吃酒肉鍋魁,一邊作工,做那兩副雪具,以備明早博靈姑歡心,堵王淵的嘴。人畢竟是肉做的,牛子年已五旬開外,在風雪中苦累了一整天,通未怎麼休歇,再加上獨自熬累這大半夜,哪還能不倦。當他二次掃雪回洞,把兩副雪具做完,藏入己室,回到火旁飲食時,瞥見池火漸弱,想加些石炭、木柴下去。誰知酒已過量,加之事完心定,頓生疲倦,加不多塊,心神一迷糊,便在火旁地上躺倒,沉沉睡去。 外面雪恰在此時大了起來,陣陣寒釗穿洞而入,凡沾水之處全都凍結,冰堅如鐵,奇冷非常。眾人睡得甚是香甜,池中餘火雖經牛子加了幾塊新炭,火勢略旺了一會,無奈天氣冷得出奇,幾陣寒風往裡一倒灌,原有熱氣便被掃蕩個乾淨,只池中餘燼猶燃。四壁火把、桌上燈檠全都熄滅。全洞立似一座寒冰地獄,人怎禁受得住。先時眾人也防天冷,蓋得頗厚。初颳風時,外面冷極,被內猶是溫暖,尚未警覺。不消多時,寒氣便透重棉而入,直侵被底。榻上諸人睡夢中猛覺背脊冰涼,頭臉針紮也似地痛,身子如浸入寒泉裡一樣。 呂偉首先驚醒,隨手一摸,寒裳如鐵,到處冰涼,手足也都凍木,幾失知覺,面目生疼,周身冷得亂抖。知道不妙,忙睜眼睛,脫口急喊:「靈兒快醒!」 靈姑和王氏父子也同樣凍醒。四人中只靈姑一人服過靈藥,雖覺奇冷難耐,還不怎樣,王氏父子已凍得不能出聲了。靈姑聽老父呼喚,一看洞中昏黑,他火奄奄欲滅,牛子睡在火側,疑他凍死,又驚又急。知道天氣酷寒,重棉之內尚且如此冷法,怎能使老父下地?忙答道:「爹爹冷嗎?女兒還不甚覺得。池火快滅了,爹爹千萬不要下床,女兒自會想法。」 呂偉知道,不出被添火,人難禁受,出被更非僵倒不可,一時想不出主意,想命三人運用內功避寒,稍為活動血脈再下。靈姑惟恐老父先下受寒,已等不及,邊說著話,邊扯過被外長衣披起,縱下床來,只一縱,便到了堆積柴炭之處。見石油也都凍凝,急匆匆用鐵勺舀了一勺,左手夾起幾根粗大木柴,縱回火旁。先將石油往火裡甩落,跟著放入木柴,又加了些石炭。那石油發火最快,點滴便有極旺火苗,這一倒下去,轟的一聲,立時騰起五六尺高大的一團烈焰,木柴石炭跟著燃燒,榻前一帶才有了幾分暖意。靈姑站在火旁一邊添炭,一邊勸阻榻上三人等暖和一會再下地,免得冒寒生病。再低頭一看,牛子倒臥池旁,已是堅冰在須,靠口鼻直似蒙了一層霜雪。只呼鼾之聲甚微,不似往日那等洪亮,人卻未死。一摸火池中的銅壺,恰巧壺下有堆餘火被灰蓋住未滅,水尚溫熱。忙倒了一碗,給牛子撬開牙關灌了下去。因恐骨髓凍凝,容易推折,不敢猛推,只得大聲呼喊:「牛子快醒!」 王淵醒來,見靈姑獨自披衣下地弄火,心想掙扎下床相助,無奈身子凍得又僵又木。火旺以後,身上更抖得厲害,直說不出話來。沒奈何,只得忍耐一會。這時聽靈姑急喚牛子,猛想起母親尚在石後小室以內,不知凍得如何。母子關心,一時情急,脫口喊了一聲,什麼也不顧了,把被一揭,縱下床往裡就跑。牛子本能耐冷,又吃了滿肚的酒,不幾聲便被靈姑喚醒,只是身子僵硬,不能轉動。靈姑方想再給灌點熱水,忽見王淵長衣未穿,往裡急跑。想起王妻尚在室內,也著了急,丟下牛子跟蹤趕進。一看,還算好,那幾間小屋俱用老厚木板隔成,甚是嚴緊;王妻因為怕冷,酒飲不多,昨晚便覺出寒意,睡時曾將門關好,裡外屋火池一齊生旺。在屋裡睡的人雖仍覺冷,靈姑由外跑進,轉覺溫暖非常,與屋外有天淵之別。 王妻早被驚醒,見愛子凍得那樣,忙拉他到被窩裡去暖和一會。王淵因自己身上冰涼,恐冰了母親,執意不肯,徑往火池旁蹲下烤火。心一放定,牙齒又打起戰來。王妻喚他不聽,又喚靈姑。靈姑道:「我倒不冷,等我去請爹爹、大叔進來吧。」 說罷,回到外面。呂偉正披衣起坐,牛子也剛撐起。靈姑道:「爹爹、大叔、牛子,快去裡面,大嬸門簾我放下了,裡屋火很旺,比這裡暖和得多呢。」 王守常聞言,這才勉強撐起,戰兢兢與呂偉一同穿上衣服,走到石後小室中去。 牛子雖然剛醒,周身疼痛僵麻,卻不願到裡屋,仍隨靈姑操作。二人先把裡屋大小火池一齊生燃添旺,外面大池也加得火苗高起六七尺。王淵略為暖和,也出來相助,把床榻鋪陳一齊移進室內。盛水只有兩隻大缸,幸還未破,但已通統結冰。三人不敢硬鑿,只得冒著奇寒,把洞口冰雪鑿些下來,盛入壺挑,又取些酒放在火旁,以備飲用。 這一忙亂,天已大明,誰也無心再睡。王妻自呂、王二人入房,便在小屋內穿衣下地。等靈姑、牛子一切停當,才行走出。就池旁熱水淘米,煮了一鍋熱粥,又取了些熏臘鹹菜,大家吃飽,火也越旺,才都暖和過來。可是近洞口一帶仍去不得。這時雪時下時止,牛子所做青稞堤凍得像一道碧琉璃相似,又堅又滑。牛子昨晚所掃之處,雪又積了二尺左右;未掃之處,高達一丈以上。 王守常坐在火旁,望著洞口歎道:「想不到一夜工夫,天氣變得這麼冷,無怪人要封洞過冬。照此下去,恐怕我們就不封洞,也寸步難出呢。」 王淵道:「那多悶人,洞口風大,我們不會做一個大門簾麼?」 王妻聞言猛醒,想起洞中獸皮、麻縷甚多,正可合用,便和眾人說了。兩小姊弟很不願關在洞裡,聞言齊聲贊好,也不顧外面寒冷和大人攔阻,徑和牛子一同踏雪往小洞中搬取獸皮。那小洞原是眾人堆積食糧之所,文叔所存諸物也在其內,靈站已有數日不曾走入。到了一看,文叔所存物堆中似有翻動痕跡。但她想牛子、王淵常來小洞中取物,此刻又還要忙著查看牲畜有無凍死,因此心裡雖然略動,卻沒開口問,吃別的事一岔,就此撂開。匆匆取了些皮革、麻縷,捆紮成卷,徑往隔洞查看。 藏牲畜的洞穴地勢最為低下,鐘乳奇石甚多,呂、王諸人就著當地形勢,隔成許多柵圈。只是光景昏暗,入內須持火炬照路。以往每次入洞,牲畜見火,照例騷動歡躍。但這次三人走到二層,還聽不見一點聲息。王淵急道:「糟了!昨晚今早這樣冷法,那幾隻小鹿、小羊一定凍死了,我們快看看去吧。只顧忙著掃雪,也沒給它們想個法子。」 牛子笑道:「只管放心,它們不在風雪地裡,就凍不死。」 王淵仍不甚信,持著火把,飛步趕到後洞深處各柵圈中一看,所有各種牲禽都做一堆蜷伏,擠在一起。看見火光,略抬了抬頭,仍舊臥倒,更不再動轉,竟一隻也未被凍死。王淵喜道:「畢竟畜生比人耐冷得多。要都凍死,明年拿什麼種田呀。」 牛子道:「你哪裡知道,這大小三洞只這洞又低又深,裡洞比外面的地要低下好幾丈,不但冬天不冷,夏天還更涼快呢。我也遇見過好幾回冷天,今天這樣還是頭一回遇到。照這麼冷的天氣,什麼東西都禁不住,明年雪化了看,不知有多少畜生凍死的呢。它們柵圈裡放有好些草豆穀子,風刮不進來,決凍不死。我們又不封洞,隔兩天看上一回,加點食水,點一個數,防它們怕冷串群,踢咬成傷,就沒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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