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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嶺列峰遙穿山尋古洞 紅嫣紫姹平野戲凶猩(3)


  洞中亂石叢聚,曲折甚多。四人一來便深入後洞,本未走遍,出時暗中行進,無心中把路走錯,岔到一個廣大平坦的石室以內。靈姑目力最強,方覺不是來路所經之處,忽見側面浮出一團茶杯大小的鬼火,慢騰騰往前移去。但鬼火後面似有一條毛茸茸的黑影。古洞幽森,暗影中看去,碧焰熒熒,甚是怖人。靈姑手剛一按玉匣,呂偉心細,聽出那黑影拖著沉重腳步和行杖觸地之聲,空洞傳音,頗覺遲鈍。又見那黑影朝前行走甚緩,似未察覺有人在後,相隔也遠。忙止住靈姑不要輕動,只戒備著朝前跟去。走沒幾步,那邊黑影倏地悠悠喊了一聲,聲甚慘苦。這等淒厲黑暗,地獄無殊的境界,聽到這等冤鬱慘苦的哀呻,連靈姑也覺得心悸。正揣測那黑影是鬼是怪,忽聽呂偉低聲喝道:「快把步放輕,隨我快走。這是個人,不要害怕。」

  說罷,當先往前跑去。靈姑、王淵也聽出那黑影是個老年活人。只不解荒山古洞,怎會有此人?見呂偉一跑,到底拿不定那人善惡,都不放心,拔步就追。牛子見三人一跑,也慌了手腳,如飛趕去。

  呂偉縱身先到,見那黑影果是一個老人。手裡拿著一根枯柴,上面似蘸有石油,點上火,發出一種綠色的光華,平添了好些鬼氣。加上身材臃腫,披著一些獸皮,鬚髮蓬蓬,如非呂偉多曆事故,誰遇見也非當是個鬼怪不可。呂偉一到,因未分出是否漢人,首先低喝:「噤聲!」

  隨將牛子喚來,準備傳述。不料那老人並不害怕,顫巍巍手指四人道:「你們還不快跑,若放我出去,怪獸一進來,就沒命了。」

  呂偉一聽,竟是湖廣口音。又見他茅草般的頭臉,露出一雙遲鈍的目光,映著火光,反映出綠暗暗的臉色,人甚枯瘦,好生憐憫。忙悄告道:「我們是來除那怪獸的,已經殺死了好幾個,還剩四個逃走。你既在此,必能知它藏處習性,快告訴我,好殺死它,救你出去。」

  老人聞言,忽然面現喜容道:「這老怪獸就是你們殺死的麼?我因此多年,受盡苦難,它的性情動作我都曉得。現在外面叫我出去的一個,也是被你們沒聲音的雷火打傷,沒死,逃回來的。這東西最靈,如追出去,恐被逃走,等我弄它進來吧。只是一樣,你們如無本事,大家都死,一個也休想活。那倒不如現在我一人出去,隨它同走,我雖早晚被它折磨死,你們還可逃命。」

  呂偉力說:「無妨,只要我們再看見它,便可立時殺死。只是苦幹尋找不見,無計可施罷了。」

  老人聞言,歎道:「反正我也不願再受這活罪了,試上一回吧。你們等等,我先把火點燃,省你們看不見。」

  說罷,倏地將身披毛皮往後一甩,手舉火把,跑到一根獨有的大石筍旁,縱身躍起。只一晃,便有尺許粗細,三尺來高一幢火光,在那離地丈許的石筍尖上燃起,照得全洞通明,纖微悉睹。隨令眾人掩到石筍後面,引吭長嘯起來。眾人聽那嘯聲直和白猩子差不了多少,料知惡獸必要走進。呂偉知老人能通獸語,忽生一計,吩咐靈姑:「最好能擒活的,不要殺死,以備拷問。」

  洞外白猩子因候老人不出,不見應聲,已經暴怒,吼聲越厲。一聽老人回嘯相應,便沒了聲息。四人方在猜想,老人已退到石筍側面,朝四人剛比了個手勢,便見前面出口轉角暗影中,悄沒聲走來一個白花花的東西。四人一看,便認出是受傷斷去爪臂的白猩子。見了老人,目閃凶光,意似忿怒。老人叫兩聲,白猩子怒容稍斂。指著火光又叫了幾聲,搖著半條斷爪臂,要老人隨它往外同走,老人邊叫邊搖著手,只不肯去。白猩子並沒防到洞中有人,不時回顧身後,往外側耳傾聽,神態不寧,仿佛有甚畏忌。見老人只不動身,忽然暴怒,厲吼連聲,徑往老人身側走來,怪口猜猜,撩牙外露,狀甚獰惡。動作雖頗輕靈,但走得卻不甚快,雙方相隔有六七丈遠近。四人恐它逃走,又防還有同類在後,想多除掉一個是一個,連大氣也沒有出,靜悄悄候著。

  老人見白猩子走來,四人還未縱出,頗現愁容。忽用漢語說道:「你們如不能除它,千萬莫動。我隨它去後一會,再逃出洞,就沒事了。」

  說著,往前移動。那白猩子如同驚弓之鳥,因仇敵由後追蹤,老不放心,雖然往前走著,依舊不時回望。行離老人約有兩丈遠近,忽聽他用久已不說的人話自言自語,不禁驚疑,停住不進,四下張望。見無異狀,又指著石筍,朝老人厲聲怪吼。老人也用怒聲相答。白猩子也真機警,意仍不信,倏地昂頭四嗅,生人氣味立被嗅出,神色驟變。老人對於四人本是將信將疑,見狀知被識破,隱瞞不住,還當白猩子要撲往石筍後面傷人,忙喊:「快些四散逃開,睡地裝死,等我隨後救你們。」

  說著便往前跑。不料白猩子不等話完,倏地轉身縱起,只一縱,便離原出現處不遠,勢疾如箭,迅速已極。

  靈姑一心想它還有三個同類未來,遲遲不發。一見要跑,才將飛刀放出,一道銀虹電閃也似飛將過去。白猩子本就難得跑脫,偏又生性多疑,斷不定洞中生人是否剋星,如若不是,還想殺以泄忿,落地時又回望了一望。略一停頓,飛刀已電馳而至,哪還容它二次縱起,竟然將它圈住。白猩子吃過苦頭,略微挨近銀光,便覺毛皮紛落飛舞,皮破血流,嚇得蹲伏地下,哀聲慘嗥,不敢動彈。呂偉見愛女已將惡獸活活困住,忙縱身出來,令老人用獸語傳話,問它同類藏在何處,新的巢穴在甚地方。老人聞言,才知呂氏父女將它困住不殺,為的是想追問巢穴,不等話完,先怪叫了幾聲。白猩子立即住了嗥叫,望著老人,似有求他解救之容。

  老人又回叫了兩聲,才對呂偉道:「它那巢穴我都知道。這幾個小惡獸原住在此。只最老的兩個,歲久通靈,不和兒孫鬼混,去年獨自另尋了一處新巢。那地方比這裡還要幽僻險峻得多,一向不許子孫前去。母的一個因為誤服毒草,瞎了眼睛。公的還帶我去醫過,也未醫好。性較以前還要兇殘,只要被聞見氣味,不論是甚東西,立即抓裂弄死。連它子孫遇上,也是不免。只和公的好。自從洞中子孫被你們殺了好幾個,這東西復仇心重,剩這幾個最小的自知不敵,前往老的巢中哀號求救。老的得知子孫受害,自然忿怒。因多年來最信服我,意欲先到這裡,叫我代它出個主意,再尋你們報仇。不料才到洞前,便遇你們尋來,用這法寶殺死。所剩四個全都膽寒,不但前山暫時不敢前去,因你們隨後又來尋了幾次,連這裡都不敢再住了。連兩個小黃猩也一齊帶走,遷往老的巢穴中住去。

  「這種惡獸天生惡性,遇見仇敵雖然一齊上前,無事時卻倚強淩弱,互相惡鬥。往往一打好些日,抓得渾身是傷,互相力竭才罷,甚而致死。卻極愛小的,越是同一輩的,越打得凶,如有受傷,或因自不小心,好勇負氣,和難克制的毒蟒、木石相鬥相撞,成了殘廢,那時誰也看它不起,決不相助。這幾個惡獸逃到老的巢穴,知公的已死,母的決不見容,這東西又是越老越凶,力大非常,無法能制。於是同心合力,費了無數的事,還欺那母的眼睛不能見物,才推入穴旁絕澗之中,到底死未,還不曉得。就這樣,還被母的撈了一個較大的一同墜落。事後,這一個因同類欺它沒了前爪,飲食俱不方便,連小的也不肯相助,沒奈何才想到我身上。

  「昨日已經來過一次,隔著水簾和我說了半天,我和它們相處多年,能通言語,問明詳情。先想人會打雷,又沒聲音,如是修道會法術的人,不該又種田養牲畜。我住這間,偏在一旁。據那日那兩個小黃猩說,它們在洞中吃包穀,未隨那三個死猩出洞,曾有電光進洞飛繞了好一會。晚來四猩到此,將兩個小的帶走。就說老的也為無聲雷所殺,那麼雷既進洞飛繞,怎麼未將那兩個小的一齊殺死?它們素來喜歡亂說亂叫,想甚說甚,常不可靠。又想它們那樣行動如飛,兇猛神力,有本事的人傷了不知多少,連那會使法術的和尚道士都被弄死過好幾個。

  我自二十五歲入山,被老的捉來,由山南移向山北,隨又移到這裡,前後數十年中,只見過一次來了個游山道士,當時雖用法寶傷了一個,捉了一個,未了仍為所害。此外簡直未吃過人一次虧。雖見這個爪臂斷得奇怪,仍是不肯深信。我已受老的驅使三十多年,喜時還好,怒時受盡折磨傷殘,三四次幾乎送命。老的更靈,逃更逃不脫,逃多麼遠。藏得多好,也被循蹤追回,白白吃苦。好容易熬得年久,老怪物受我感化,不再役使;並令子孫厚待,朝夕供養,不准傷我一根毫髮。我在此靜心等死,怎肯再受它的淩壓驅使?自然不去。當日它還記著老怪物嚴命,忿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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