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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銀羽翩躚火焰山前觀山舞 蘆笙幽豔月明林下起蠻嫗(2)


  呂氏父女既不畏火,樂得破例多挨了一會,以博部屬們的歡心愛戴,所以多挨了些時。此時早被火烤煙熏,鬧得頭暈腦熱,通體汗流,目紅似火,再也忍耐不住。只得啞著嗓子暴喊一聲:「貴客先請。」

  同時搖動金鐘,將手一舉。呂偉早得范洪指點,多時已挨過去,自然不肯,也高舉雙手一搖,說:「請寨主先行吧。」

  羅銀見狀,又喜又佩,更不再讓,雙腳用力一墊勁,淩空縱起三丈多高遠,由烈焰上飛越過去,落到台下。

  這時火勢旺盛,近延眉睫,危險瞬息,已迫萬分,吃二人這一讓,又耽延了一些;加上羅銀用力太猛,雖然縱起,腳底下的積柴立即倒坍,嘩啦一聲,火星四濺,徑往人身前撲到。幸是呂偉父女早有準備,見羅銀一縱起身,也緊跟著雙雙離台飛起。為在山人眼裡顯耀,父女二人俱都用足生平之力,各縱起八九丈高下,由烈焰中沖越而出,落地時反倒超出了羅銀的前面。因縱高落遠,四外眾山人都看得清楚,不由震天價暴喝起來。可是事也險極,台木寬大,火頭七八處,二人身才縱起,火便由分而合,轉瞬之間,火焰騰起數丈,沖霄直上,宛如一座火山相似,稍緩須臾,便無幸理。

  火一全燃,一面羅銀引客升台,一面眾山人便圍著火台跳躍,歡呼高唱,歌聲入雲,甚是雄壯。火池的火也早升起,另有執事山人轉動架上樑軸,燒烤那些牛羊野獸。先時只聞一片焦臭之氣刺鼻難聞,一會烤熟,肉香、酒香盈溢滿坡,襯著明月光中數十堆池火熊熊上升,情趣妙絕。羅、呂三人喘息方定,早有執事山人奔至火架面前,將那烤得焦脆香腴的各種牲畜熟肉,片成巴掌大塊,用幾方木盤堆陳著獻上臺來。

  羅銀起身,將鐘頂上金叉拔下,叉了幾片熟肉,高高舉起,口中祝頌了幾句土詞,徑往火臺上擲去。另向獻酒山人手內取了一個滿盛藥酒的葫蘆,照樣隔台遙擲。雖然相隔遙遠,全都擲到火裡,並未落地。火臺上立時冒起一陣五色火焰,半晌方熄。肉、酒擲完,祭神儀式便算終了。

  臺上諸人各拿起備就的刀叉,隨著酒肉更番迭進,各自飲用。台下眾山民也紛紛往火架前跑去,不間男女,各拔佩刀,往牲畜身上割了大塊烤肉,再去缸中舀了酒,三三兩兩,自找地方歡呼飲啖,此去彼來,各隨所嗜。不消片刻,池中火滅焰殘,架上的肉只剩下數十具空骨。又過了一會工夫,連骨架也被山民搶光。火臺上的火卻燒得正旺,執役健壯山民分班輪流,各恃鉤竿,環台而立,以防引起野燒。那站在下風一面的,個個烤得頸紅臉漲,氣如牛喘,兀自環著火台此奔彼躥,往來守護,勇敢爭先,並無一人後退。有時火團火球飛起,山人用鉤竿一撥打,立時爆散,火星滿空,落在左近人叢裡面。山人只是紛紛驚竄,嘩笑歡呼,雖被火燒,也並不以為意。有幾個直被燒得膚發皆焦,仍然叫囂縱躍,自以為勇,乘著酒興,故意往火台前擠進,滿地打滾亂蹦,怪狀百出。看神氣,仿佛以被火燒傷為樂似的。

  靈姑看了奇怪,暗問范洪,才知按著山俗,此火乃是神火,可以拔除不祥,免去一年疾病。凡是膽子稍大一點的男山民都願挨一下燒,各以傷處相豪。山人又有專治火燒蟲咬的妙藥,所以不怕。寨主是一族之長,本身關著全寨山人的禍福吉凶,适才在火臺上多留了一會,就得山人愛戴,便是如此。眾山民現已全數醉飽,就要開場了。

  二人正談說間,羅銀業已酒醉,忽從座中立起,眼望靈姑,用土語向范連生嘰咕了幾句。范連生方用土語起身對答,范洪已從座上立起,父子二人用土語正顏厲色對答,竟似戒斥。羅銀又望了呂氏父女兩眼,把頭一低,仍回座上,竟似快快。因當地土語又是一種,呂偉雖聽不大懂,料與靈姑有關,悄問范洪。答道。「這廝酒醉胡思,要請師妹與他下臺寨舞唱歌。已被我嚇退,不用理他。」

  言還未了,羅銀倏又立起,手舉金鐘,連搖了幾下。這時台下眾山民正在各自相中伴侶,靜候號令。有那等不及的,已在低聲微唱,拿著蘆笙試吹。鐘聲一響,近側蛇皮鼓手把鼓打起。緊跟著眾山民暴雷也似一陣齊聲嘩噪過處,除原有寨中樂隊外,各把自帶的土樂奏起。男女齊上,先繞著火台,在樂聲中口裡唱著山歌,邊跳邊唱,又吹又打,各就相中的人調情引逗。只一應聲相和,便算情投意合,跳上兩圈,即離場他去,捉對兒另尋僻靜所在,情話幽會。如有一方不中意,有的還在苦苦糾纏,有的當時改尋他人。山人以健勇為上,不重容貌,各求其偶,十九勻稱,並不難配。

  才跳十數轉後,台下人影歌聲已越來越稀,連那兩個樂隊也都加入跳了一陣,各尋伴侶,挽臂而去。末後剩下大小兩看臺上的主客和一些醉倒坡上的老弱婦孺。台下一時都寂,月明之下,皮鼓也無人再打。只聽山巔水涯,深林密菁之中,蘆笙吹動,歌聲四起,遠遠隨風吹送入耳,遙相應和,月夜聽去,覺得分外幽豔纏綿,令人神往。眾人側耳細聽了一陣,再看羅銀,只呆呆地悶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靈姑生性好動,既覺枯坐無聊,又嫌羅銀討厭,便和呂偉說要和王淵下臺步月。呂偉也恐羅銀酒醉無禮,鬧個不歡而散,好在二人均知山人禁忌,不會隨便亂闖,點頭應了。王淵自然巴不得與靈姑同游,二人便即下臺而走。

  二人剛走入林內不久,忽聽台下有一山女曼聲低唱,音甚悽楚。呂偉暗忖:「台下人多時,大都一拍即合,成對而去,並不見有落單少女,怎這時還有失偶的怨女?」

  偏頭往下一看,那山女年約十七八歲,不特身材婀娜,面貌也極秀美,正在仰面向上,含淚悲歌。方想:「似此人材,怎會無偶?」

  那山女唱了一陣,見臺上無人理她,忽把蓬著的滿頭秀髮,雙伸皓腕往後一攏,逕自情急敗壞,搶步縱上臺來,往中座奔去。呂偉見她手內還握著一把尺許長的鋒利腰刀,疑是羅銀仇家前來拼命行刺,正要起攔,吃范洪一拉衣襟。停住一看,那山女到了羅銀座側,先是抱住羅銀雙足,撲地拜倒,哀聲吐著土語,似在乞告。羅銀只是不理。山女放聲大哭,好似傷心已極。哭了一陣,見不答理,倏地銀牙一錯,把手中腰刀塞在羅銀手內,延頸相待。又把胸前葛衣用力一扯,嘩的一聲撕破,露出雪也似白的酥胸、粉頸,以及嫩馥馥緊團團上綴兩粒朱櫻的一對玉乳,湊近刀上,意似要羅銀親手殺她,死在情人手內。這一近看,又在月光之下,越顯得活色生香,美豔動人。

  眾人知道山女癡心,甘為情死,俱都代她可憐。誰知羅銀竟似全無一點憐香惜玉之心,倏地大喝一聲,將山女那口刀往台下擲去。跟著放下手持金鐘,一手抓山女頭上秀髮,起身往外便拖。那山女一任他摧殘淩踐,毫不反抗,只把雙手摟抱定羅銀的大腿,死不鬆手,口裡斷斷續續仍然唱著極哀豔的情歌。羅銀先並不理,依舊惡狠狠橫拖豎拽,往外硬拉。

  呂、王等人看不下去,方欲攔勸,因為不知就裡,又見范氏父子三人不住搖手示意,只得重又止住,心中正在老大不忍。羅銀因山女拼死命抱緊雙腿,一任喝罵毒打不放,愈發暴怒,伸手下去,就地一手抓腿,一手抓住腰間,往上一提,看神氣頗似要將她甩死。呂、王等三人方暗道:「不好!」

  那山女倏地停了歌聲,將手一松,就看一提之勢,縱身而上,兩腿分開,夾緊羅銀腰腹之間,上面伸雙手抱住羅銀頭頸,把那嫩腹酥胸緊緊貼向羅銀胸前,似恨不得兩下融為一體之狀。同時猛張櫻口,在羅銀肩頸等處不住亂咬亂啃,周身亂顫,哼哼之聲又似哀鳴,又似狂笑。急得羅銀在臺上亂蹦,兩隻鐵拳似擂鼓一般往山女背股等處亂打不休。眼看快要掙到台口,山女也夾抱更緊,哼聲愈急。不知怎的一來,羅銀忽然怪吼了一聲。呂、王等人看出羅銀力大拳沉,山女再不放開,打也打死,以為羅銀不知又要下什麼手。忽聽範廣笑道:「好了,好了。」

  就這微一回顧之間,再看山女,手足已然放開,軟綿綿雙足雙手散攤在羅銀兩時之間,花憔柳悴,聲息已微,仿佛創巨痛深,力竭將死。羅銀捧了她往台下便跳。

  王妻心軟,早就側然,不忍卒觀。見狀只問:「怎了?」

  范洪笑道:「大家快往台下看呀,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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