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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銀羽翩躚火焰山前觀山舞 蘆笙幽豔月明林下起蠻嫗(1)


  話說這裡羅銀早發下令去,眾山女紛紛送上服飾,給他穿戴。頭戴白綢做的包籠,上繡金花,高約尺五六寸,籠沿上右方插著一枝銀靈鳥羽。銀靈鳥本名鴆鵲,身高六七尺。其尾上翎毛尤鮮明,閃閃泛銀光。性極靈慧,能通人意語言,極難捕獲。山酋以其尾翎為冠飾,視若異寶,非大祭盛會,不輕佩用。其聲如其名,山人多謂之為銀靈子。包籠即高帽子,式樣各地不同。以麻布綢綾等材料,照頭大小,纏一桶形高帽。顏色彩繡,各從其俗;精粗貴賤,亦視其寨之貧富大小而定。霜毛如雪,長約二尺,羽上茸毛厚約三寸,顫巍巍直閃銀光。

  身穿一件白麻布的衣服,式樣奇特。前面短只齊腰,密扣對襟。胸前左邊繡著一朵大紅牡丹,右邊繡著一個骷髏、一支長矛和一弓三箭,色彩鮮明,繡得甚是工細。袖甚肥大,但是長短各異。左袖長齊手腕,袖口緊束,漸漸往後大去,仿佛披了一件和尚衣在肩上;右手長只齊時,卻又上小下大,袖口肥幾徑尺,滿綴小金銀鈴和五彩絲穗。後面衣服長到拖地,各種花繡更多,好像是用許多大小繡片重疊錯落縫綴上去,五色繽紛,只覺鮮豔奪目,人物、烏魯、花卉、骷髏、弓矢、刀矛無一不備,乍看真分不清繡的是些什麼。

  羅銀年輕雄健,穿上這華美工細的衣服,配上半截白麻筒裙,露出精銅也似的皮肉,赤足穿一雙黃麻草鞋,越顯得雄壯威風。看去只覺新奇,並看不出一點俗惡,走路也改了莊嚴一派,比起日裡的輕瞟躁妄,大不相同。右手本應拿著一柄上有叉頭為飾、形如蒺藜的金鐘,因手指受傷新接,用鹿皮包緊,不能持物,改用左手拿著。身後有兩個年輕貌美山女替他提了衣擺,另四山女各提紅燈任前導。

  呂偉看出那些繡貨和紗燈、綢絲等物俱都購自漢客,單這件衣服連材料帶手工就所費不貨,知道此寨必定富足非常。正尋思間,寨外鼓吹越盛,羅銀已然喊走。呂偉讓他當先,羅銀堅持比肩同行。呂偉知他豪爽,必有原故,只得聽之。靈姑、王淵緊隨身後。

  才近寨門,便見寨外一片火光,青煙突突,觸鼻清香。出門一看,本寨山人俱已齊集,手中各持松枝等香木紮成的火把,分作兩行,由寨門直排列到前面坡下,高下參差,接連不斷,望過去直和兩條火龍相似。遙望坡上,已閃出一片空地,四外的人圍了一大圈,蘆笙、皮鼓之聲匯為繁響。另有數十山人各持山樂,列侍寨外,見寨主一出來,即紛紛吹奏。坡上聞得樂聲,越逞精神,兩兩相應,聲振林樾,端的熱鬧已極。所過之處,兩旁持火山人各把手中長矛向空一搖,倏然連火俯伏在地,等人過後才行起立。前面的火光隨人行進,如同潮水一般依次倒退,後面的火光又似浪一般卷起。

  無數刀光矛影,搖舞生輝,前瞻後顧,此伏彼起。地曠山高,天空雲淨。頭上明月朗照,清輝四澈,寺地上到處都似鋪了一層霜雪,與這些眼前人物、火光一陪襯,顯得分外雄渾豪曠,情趣古野。尤其靈姑、王淵覺得新鮮有趣,依在呂偉肩側,不住地指點說笑,間長問短。呂偉雖然見多識廣,頗諳山俗,但各地山民的習俗多不相同,未盡深悉,隨口答應。

  不覺行抵坡前,坡上山人越把蘆笙、號筒樂器拼命狂吹,皮鼓加勁疾打。先在寨外奏樂的山人,等寨主、貴客一走過,早跟蹤追來,彼此爭勝,各不相下,洪洪鳴鳴之聲,聒耳欲聾。山人卻個個興高采烈,連蹦帶跳,歡喜非常。那兩行持火山人也跟著散了行列,紛紛持著火把,往坡上跑來。人人踴躍,個個爭先,都是搶前繞越,沒有一定道路,霎時之間,只見滿山遍野都是火光閃耀,山人走得又快,縱躍輕靈,宛若群星亂飛,野火疾流,煞是好看。

  寨主羅銀早大踏步到了廣場中心現搭的木台之上,山人紛紛羅拜在地,身後眾山人也都趕到。羅銀站在台口,將左手持的金鐘丁鈴鈴連搖了幾下,群樂立止,聲息不聞。山人男女俱都跌坐在地,靜聽號令。范氏父子和王守常夫婦也從漢客叢中走向臺上。呂偉見那漢客另聚一處,乃是一座較低的木台,上面設著幾席酒筵,相隔甚遠,不似這邊台上空無一物。客主相見,行了賓禮。羅銀二次搖動金鐘,往上連舉了三次,用土語大喝一聲,台下眾山民紛紛響應。如是三次,震得山野都起回音,半晌方息。羅銀隨用手指著台前一排身穿花衣、腰佩短刀的山人,說了兩句土語,這數十山人紛紛縱起,飛也似往台側樹林之中跑去。

  呂、王等老少五人留心細看,見那台約有四丈見方,用整根大木疊成,正當坡上最空曠處,兩邊還堆著不少大小木塊、樹枝。台前設著一列三十多個火架,都是就地掘坑,兩旁各有一根插在地上的鐵叉架。坑內俱是零碎木塊樹枝,只當中那根穿肉來燒烤的橫樑不見。環台三面火架以外,散列著一大圈酒缸,淘、石都備,形式大小多不相同。青稞酒的香味早已散佈坡上下,老遠都能聞到。再看臺後,還有一台比此略高,上面卻擺有三席。席都不大,是條木案,當中一席獨座,兩旁各有四個座位。

  呂偉暗忖:「适才經此時,僅看見那一圈半埋地下的空缸和台後一台。不過和羅銀去醫傷這片刻之間,缸中就注滿了酒,又搭下這兩座木台和柴堆、火架,手腳也真算快的了。」

  席既在後面臺上,方覺這台多餘,可以無須,忽聽范洪附耳說道:「少時他們林中抬了牛來,便在臺上祭神。我已和寨主說過,叫他先行。師父可告知師妹,到時火發,不可聲張,亂了步數,免得山民們見輕。只朝這廝縱處縱去,越縱得高遠越好。」

  呂偉一間,范洪說:「這些山人俱都帶有貢獻,寨主殺牛相享,照例醉飽方休。近年人越來越多,常不夠吃,山人往往自帶些來。今天因有貴客,又添了不少獸肉,所以山人格外喜歡。那酒半出寨主預備,半出山人用皮囊盛來,各向缸中倒進,以滿為度。群力易舉,又是各自熟悉的。黃昏時正要往裡倒酒便打起來,還耽誤了一會,不然早就齊備了。王師叔夫妻先下無防,師父、師妹必須在此同行。」

  呂偉才知這台還要放火燒掉。剛悄悄告知同行諸人,忽聽台下暴雷也似一聲嘩噪,先去的一夥山人已從林內抬了許多洗剝乾淨的牛羊野獸奔出。俱是兩人抬一隻,用一根鐵棍由股至頸穿過,擱在肩上,飛步往火架前跑去,朝兩頭叉架上一放,旋即退下。最後面抬的卻是一隻活的大烏牛,四蹄紮緊,跪伏在一塊大木板上面,另有繩索捆住全身,由四人手捧著往台前跑來。那牛想知死期將至,掙扎不脫,急得雙角齊顫,哞哞亂叫。到了台口,羅銀先朝牛跪伏,行了山禮。然後縱落台下,蹲向板底,用頭頂住,與捧牛的人一同膝行上臺,放置台心。范洪忙請呂偉等人閃向台角。羅銀朝牛跪下,伏拜地上,喃哺祝告了一陣。環台而立的執事山人,便將備就的青稞、五穀暴雨一般向牛身上蓋沒。羅銀倏地縱起,手持金鐘,振肩一搖,口中高唱祭神的山歌。台下眾山民跟著同聲應和,聲調如一,狀甚嚴肅。

  約有半盞茶時,歌聲頓止。那些執事山人便去兩旁木柴堆上,將柴成根成束地抱來,堆置台下。臺上除了中心供牛之處,四外也都堆滿。到了後來,人都站在台後邊沿上,恰似一座兩丈多高的木圈,將牛圍在裡面。柴堆齊後,羅銀又將金鐘搖動,環台四面放起火來,火由下往上點起。那些木柴是本山所產油松之類,極易燃燒,才一點燃,火焰便熊熊直上,蔓延開來。范氏父子同了王守常夫妻父子三人,已在火發以前下去相候。呂偉見火勢猛烈,快要燒到台口,因范洪說羅銀以貴賓之禮相待,最好在他後走,雖然烤得難受,只好忍住,裝作不介意的神氣。果然台下眾山民見火已大發,寨主和來客父女尚未離開,紛紛歡躍,嘩噪起來。挨了一會,眼看火苗已冒出臺口數尺高下,呂氏父女和羅銀俱都退立柴堆之上。山人見狀,越發歡躍狂呼,齊聲稱讚:「寨主侍神,退得這樣晚,又有兩個會仙法的貴賓陪侍,來年年景、生意必蒙神佑,樣樣豐盈。」

  靈姑暗忖:「這樣重禮待客,免勞照顧。」

  方在埋怨晦氣,倏地一團火球爆上臺來,連臺上木柴也都引燃。跟著一陣山風,滿臺上到處都是火焰直冒,熊熊怒發,聲勢駭人。呂傳也甚驚心,心想:「要糟!現在前面火大,再不走時,風勢一轉,將退路遮斷,就憑自己本領,也難脫身火窟。靈姑飛刀雖能將火勢閉住,要護住三人同時縱起,終是險事。」

  便和靈姑使眼色,命她準備。羅銀原是見呂氏父女神情泰然,行所無事,不知是在等他。心想:「今日雖與敵人成了朋友,不算丟人,終是敗在來人手裡,部下山人難免見輕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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