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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銀羽翩躚火焰山前觀山舞 蘆笙幽豔月明林下起蠻嫗(3)


  言還未了,果聽羅銀莽聲莽氣在台下高歌,晃眼出現場上,雙手仍將山女捧定,只摟得更緊些。山女披散著滿頭秀髮,雙手向上環摟著羅銀的頭頸,有氣無力地唱著情歌,頭往上迎。羅銀邊唱邊跳,兩眼註定山女的臉和胸腹,不時低下頭去狂親亂吻,兩人都似快活已極。那歌聲也時斷時續,忽高忽低,不成音調,不一會便隱入深林之中。

  眾人耳聽四處山民男女高唱人雲,晃蕩山林,遠近回音響振林樾,羅銀、山女已跑得蹤影全無,不知去向,范洪才道:「此是本地每年難保不有的怪劇,不足為異,只想不到今年會出在他的身上。人言烈女怕纏郎,這裡風俗卻是相反。山女用情極專,寧死不二,只要男的還沒有娶,哪怕跳過野郎,女的都可糾纏。上來都是存心必死之志,結局十九如願以償。因被男山民厭惡淩踐而死也不是沒有,但因當地山俗雖是重男輕女,有人這樣拼死求愛,卻是極得意的體面。這等山女又都有點姿色,貌醜的自慚形穢,決不敢來。還有最關緊要的是,當場如將對方打死,事非自找,雖沒有罪,可是要看情形處罰,多則十年,少則三五年,不准寨舞擇偶。一般山女也認他是心腸大狠,不願趕他的野郎,所以慘劇絕少發生。

  「适才山女名叫白蓮花,乃當地上等美色,從小給漢家充過使女,染了漢俗,自視甚高。年已十九,還是一個處女。本來想嫁羅銀,羅銀父在前年又從虎口裡救過她的命,平日任誰不理。山人多不喜她,時常欺淩。羅銀雖戀著銀剪山牛母寨主的女兒,不願要她,人卻性暴,愛打不平,不許手下山人欺負,因此她對他越發傾心。自前年來,她每值寨舞,便想向他求偶,因為膽小,怕挨毒打,始終只在台下悲歌,不理也就罷了。今晚不知怎的,她竟會捨命上臺硬求。山人好色,最重年少光陰,自不願受那孤身獨宿之罰。我早就知他不會弄死蓮花,不然羅銀力大,只向致命處一下就打死了,怎會容她苦纏不放呢?我們總想羅銀苦戀著牛母寨小主,單思病害得很深,決不要她。以為不是山女挨打不過,知難而退,便是力竭倒地,誰知這廝竟為她至情所動。可見心堅石也穿,精誠所至,什麼樣人都可感動了。」

  範廣笑道:「大哥,你說的話我看未必。山人素看重色欲,這只不過是那山娃相貌長得好看,這廝又當酒後,眼看許多部屬俱都成雙配對去尋快活,兩人再一猱搓,一時情不自禁罷咧。要是換上一個醜婆娘,就真死在他的面前,他要動一點憐憫才怪。依我看來,羅銀對牛母寨的那個決不忘情。這山娃情重心癡,日後寧受他朝夕鞭打都是心甘,要見這廝丟了她再愛別個,不和他拼命,殺了他再自殺才怪。」

  范洪道:「你料得雖是不差,你可知道羅銀只是單面相思?牛母寨那個小香包早就說過,立志不嫁山人。便這回病,也因她那夜叉娘強逼她嫁給菜花墟小寨主,受逼不過,自服毒草,才得的熱病。夜叉婆何等強橫,蠻不講理,這山娃子又是她性命一般看重的獨養女兒,醫得了病,醫不了心。好了說聲不願,還敢再強她麼?羅銀財勢在各寨山民中也只算二路貨,哪看在她母女眼裡?在自費盡心力。就把羚羊送去,還不是落個空歡喜?弄巧還許丟個大人回來,不死心也死心了。」

  呂偉因山女拼命求愛,這二耽延,估量靈姑去遠,不易尋覓,也就不再想去了。

  當晚除照例的青裸酒外,還有一種本寨特製的珍奇佳釀,乃山人採取松子、蓮子、枇杷、荔枝、桃、李、梨、棗、青梅、甘蔗、蘋果、桑椹十二樣果實,和一種只有當地特產,叫作金櫻子的異果,按著成熟之時,分別榨取汁水,用陶罐封固,一一埋在地裡。到第二年春天同時取出,混合一起,加上酒母和各種香花,泡製成酒以後,仍埋地下。每隔一年開視一次,那酒只剩多半,再把罐數減少,重埋地下。如是者多次,酒均果汁製成,點水不滲,埋的年代越多越好。因山人性懶,制時煩難,視為盛典,只寨主生子才制一次。這還是羅銀降生之日所釀。每一開壇,香聞十裡。名為花兒酒。其色澄碧,黏膩如油,不能人口。飲時用山泉摻兌,十成泉水,至多也只兌上一兩成。醇美甘馨,芳留齒頰,經時不散,端的色香味三絕。

  羅銀好酒如命,也不輕舍飲用。當晚為了歡迎貴賓,又看在那只羚羊份上,特命親信山人由地窯中取了小半葫蘆出來,兌山泉敬客。在座諸人多半好量。范氏父子寄居年久,還沾潤過一兩次。呂、王二人竟是初嘗佳味,當時只覺此酒佳絕,不由多飲了些,被風一吹,漸漸有了醉意。人靜以後,忽然想起酒好,适才正想詢問,被山女一鬧忿過,便向范氏父子動問。范洪一心討老師的好,範廣又想學樣拜師,一面詳述造酒的經過和那名貴之處,一面想給老師弄些帶走。

  大家對月坐談,正在得趣高興頭上,南頭山谷那面忽然人聲騷動,雜以驚叫之聲,遠遠傳來。呂偉久經大敵,耳目最靈,首先察覺,還以為山人快樂喧嘩。因正是靈姑、王淵去的那條路上,未免心動。再留心側耳一聽,漸党中雜婦女號哭之聲,仿佛生變,因是風向不順,聽不真切。方欲提醒大家一同靜聽,忽聽范洪跳起驚叫道:「老師快走,峽口子出妖怪了,師妹、師弟都在那裡。聽這號哭之聲,這藍蛟必已破壁而出。如今全寨山民,連我們這些漢人的身家性命,全仗老師、師妹來救了。」

  邊說邊走。呂偉聽說出蛟,也甚驚心。蛟必發水,忙令王守常護住乃妻與范連生,尋覓高地避水,自帶范氏弟兄往南方趕去。

  出蛟之處便是靈姑日裡所去的山口裡面。靈姑初來不識路徑,由坡下街道繞越過去,路要遠卻一倍。實則徑由坡上穿林而過,再繞越兩個肢陀,便可到達,並不甚遠。那一帶地勢,東北高於西南。呂偉師徒三人急忙前往,沿途並未見水,耳聽號哭之聲、呐喊之聲卻是較前更盛。等到相隔約有半裡,才聞水聲,林麓一帶低窪之處也有濁流,夾著泥沙,四處亂竄。再往前走,見水之處愈多。因見水流急而不深,方以為蛟洪不大,愛女如在當場,立時可了。忽聽眾山民暴噪之聲,震撼山嶽,時發時止。

  一會趕到,見那出蚊所在,一邊是廣崖,一邊是山,外觀矗若門戶,裡面地勢展開極寬。山上下聚集著不少山人,俱都面對崖壁,隨著羅銀手舉處不時呐喊,手裡分持刀矛弓矢,作出待發之勢,離崖約有二三十丈。靈姑手捧玉匣,同了王淵,卻站在崖前不遠的一根平地拔起、高約三丈、粗約五尺的危石之上。近山崖一帶,水也不過數尺,並不見大,深淺不等,較遠較高之處尚還幹著。地勢凸凹不平,水多隔斷。

  月光下照,四外望去,水中映出好些個月亮影子。對面廣崖上垂著一條極長大的水痕,瀑布已止。近壁腳處,崖石新崩裂一個數尺大的洞穴,黑黝黝地望不到底。壁腳好似有一深潭,水已溢出,水面上起了一層彩暈,水色昏暗,與別處不同。呂偉定睛往視,似有一條水桶粗細的黑影,長約兩丈,橫臥潭邊。此外還有一男一女兩個山人屍首,一具頭上破一大洞,互相摟抱著,死在近山麓的淺水之中。看那水中黑影,頗似蛟、蟒之類怪物的後半截身子。暗忖:「怪物似已死在水中,難道洞中還有怪物沒除盡麼?」

  呂偉正尋思往山麓走近,羅銀和先那山女同立指揮,老遠望見呂偉,喜得亂蹦起來,高叫道:「我們受害久了,老怕它出來。今晚被它撞開石壁跑出,一條小的已被仙姑娘用電閃殺死在水裡,一條逃回洞去不肯出來。你快發雷打死它,給我們除害吧。」

  呂偉隨口應道:「我如發雷,山崖更要崩塌,一定死傷多人,這使不得。有我女兒除妖已足,你放心吧。」

  靈姑回顧,看見老父到來,忙喚:「爹爹。」

  呂偉懶得和蠢山民糾纏,知范氏弟兄縱不到危石上去,命他和羅銀在山畔等候。一摸身旁袖箭、藥弩,就著無水的山坡,一路連縱帶跳,到了危石之下,縱身一躍,拔地而上。眾山民看見呂偉到來,又是一聲震天價的嘩噪。呂偉見了靈姑,問其經過。

  原來靈姑、王淵想起日裡所經山谷頗有泉石之勝,試由林中穿過,居然在無心中尋到當地。見飛瀑如龍,淩空夭矯,盤拿而下,水煙蒸騰,映著月色,如籠彩絹,分外好看,先在崖上領略了一會月色泉聲。王淵說:「這裡必然還有未發現的景致,我們何不乘著月色探幽選勝,遊個盡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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