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青城十九俠② | 上頁 下頁
第四十六回 折同儕古鑒識先機 遇異人飛刀殲丑類(4)


  呂偉是眾人之主,張鴻豪爽,又是個喜聚不喜散的性情,聽二人這一說,也就罷了。當下略為徘徊,虎王便催早睡早起,好多送眾人走一程。靈姑暗中留神,見白猿一來就注目張鴻,酒後朝虎王叫了兩聲,虎王便催大家入洞早睡,愈料有故,偷偷向老父說了。呂偉不令說破,也跟著催早睡,分別安歇。一宵無話。

  次早天還未明,白猿入洞相喚。虎王先醒,又催促進食起身。眾人昨日已走了一小段驛路,宿處地雖荒僻,相隔官道甚近。登高遙望,遠處漸有人煙,帶著猿、虎、雙猱同行,恐驚俗人耳目。行時計議:起初只因山徑不熟,意欲到了青麥驛,接近莽蒼山地界,再行覓路入山,反正不免山行,莽蒼山又是白猿舊遊之所,有它前行引導,路要近卻不少。於是重又走入山裡。一路之上,山嶺重複,也不知費了多少攀援跋涉,由黎明起身,毫不停歇,一遇平地,便各快跑,行至午未之交,才只走了二百多裡的山路。一行饑渴交加,只得尋覓水源歇息,飲食飽餐之後,又複前行。所經都是荒山古徑,蛇獸繁生,險阻非常。

  歇息之時,白猿說此去莽蒼,比繞驛路雖要近卻三百餘裡,可是這一段生路,亙古絕少人跡,照眾人腳程,須要傍晚才能走完。過去便有山墟蠻寨了。再走數日,人煙又斷,才能進入莽蒼山境。邊叫邊用樹枝在地上劃,虎王代為譯述。靈姑在旁用心默記,一見所行道路方向果與仙人所說相似,大為驚佩。一面謹持玉匣,緊隨張鴻身側,以備變起非常;一面暗察白猿和虎王的神色動作。一直無事發生,縱遇蛇獸之類,也禁不住虎、猱等驅除,不值一提。趕行多時,綺霞滿天,蒼煙四起,眼看紅日西墜,時近黃昏。途中草莽茂密,沼澤縱橫,毒瘴惡霧成堆浮湧,惡禽猛獸相與號叫,蛇虺載途,見人怒竄。知已到了白猿所說最險惡的一段,過完即有墟煙可見。

  白猿原本當先領路,引著眾人左繞右折,躲開瘴嵐沮洳,避道而行。忽然奔回,看了張鴻一眼。又叫兩聲,仍複奔去。這時眾人剛踏上石地,傍著一片山麓之下行走。山體如削,壁立數十丈。山下是數百頃方圓的平原草澤,浮沙淤泥,到處都有,誤踏上去,便有陷沒之虞。泥沙中蘊藏奇毒,沾肉立腫,疼癢不堪,重或致命。眾人好容易才繞到山下石路上去,路有寬窄高低,尚須縱躍而過,不宜比肩而行,俱作單行前進。

  原先虎王把黑虎讓給婦孺們乘騎,一會跑向前去與白猿同行,一會又跑回來和呂偉說笑。雙猱緊隨身側,跳前跳後。這一人二獸,總是在前時多,中間是黑虎馭著王守常妻子。虎王本欲令靈姑一同騎虎,靈姑自恃有玉匣飛刀,決意隨父暗保張鴻,讓給張遠乘坐。張遠先是不肯,午後再走,雙俠見他畢竟年幼,不勝跋涉,力逼他騎了上去。由王守常、雙俠、靈姑四人斷後同行。這一走到石徑窄處,改作單行,呂、王二人見沿途平安,荒山遊徑,仗有虎王同行,不疑生變,也就大意過去。又正趕虎王前麵點手相喚,雙猱追向前去,一行分成三四起,拉長老遠。只剩靈姑一人,緊隨張鴻身後,吃白猿趕回一看一叫,靈姑心方一動,猛黨內急。一看老父、王守常都在前面與虎王立談,相隔不到十丈遠近,張鴻一會便趕上,恰好來路石壁突出,可以隱身,忙向張鴻道:「叔父先走一走,侄女去去就來。」

  說完便往後跑去。

  靈姑剛剛解罷起身,忽聽前面叭的一聲燥音,接著叭叭之聲四起,密如貫珠。心疑有變,連忙縱出石後,往前面一看,見山對面污泥澤裡,泥漿似開了花一般,湧出許多五顏六色的東西。虎王、呂、王等人紛紛前躥,張鴻業已倒在山腳底。知道不妙,方欲縱上前去相救,只見平空一條白影如銀丸飛墜,落到張鴻面前,正是白猿,一手持著虎王那面古玉符,就地上抱起張鴻,朝著靈姑單手連搖,意似叫她速往來路退避,不要走過去。長叫一聲,往前飛去。

  這時泥澤中彩霧蒸騰,映著斜陽,燦若雲錦。泥漿四外飛灑,宛若雨雹,腥風穢氣,聞之欲嘔。彩煙籠罩之下,泥中之物也都逐漸現出全身。那東西似蛇非蛇,頭似蛤蟆,紫頭黃斑,碧眼血吻,口裡無牙,白舌尺許,吞吐不休,不時噴出五彩煙氣,凝聚不散。後半身與魚相似,通體作暗綠色,問以彩斑。長者丈許,大小不一。初出土甚是歡躍,嗷嗷亂叫,翻騰轉折於淤泥之中,往來如飛,兩爪揚處,便有泥雨飛出。最大的一條,出土處陷了一個兩丈大小的深坑,逼近山腳,相隔張鴻甚近。張鴻想是中毒暈倒。怪物中有好幾條望見靈姑,滑駛而至,張口亂噴,爪中污泥發如驟雨,已然打近身前。

  靈姑哪知厲害,因見張鴻受傷,心中大怒,方欲指揮飛刀誅戳,忽聽頭上有個老人聲音高喝道:「那小姑娘還不縋將上來,要等死麼?」

  一言甫畢,便有一根山藤自山崖上縋下,正落在靈姑面前。山徑逼狹,泥中怪物何止千百。靈姑立處正在中間,前後都有怪物爬行上來,路被阻斷。靈姑雖然不怕,但那奇腥之味令人頭暈腦脹,實是難聞,不由雙手抓藤。耳旁又聽一聲:「抓穩莫放。」

  身便懸空縋起。才一離地,怪物也追逐上來,腳下臭污泥已落了一滿地,僥倖沒被打中身上。百忙中靈姑飛刀已是發出,追著怪物只一繞,立成兩段。等人縋到山上,怪物已死了百十條,餘下的嚇得紛紛往泥中鑽去,刀光仍是飛躍不已。

  靈姑立定一看,那用山藤縋人的,乃是一個紅臉長須的瘦小道人。未及說話,另一同樣道人已從去路山崖之下,領了虎王、老父等一行,抱著張鴻趕上山來,靈姑不顧和人間答,忙趕上去一看,張鴻業已面如墨綠,毒發待死。張遠號哭不止,眾人個個愁容淚眼。一問,才知白猿看見張鴻面上晦色愈甚,知將禍發,忙趕前去告知虎王,想不出致禍之由。虎王和呂、王二人商議,剛想起將那面古玉符借他佩帶些日,等過幾天,再命白猿追來索取,便望見張鴻正走之間,腳旁泥澤中一個泥泡湧起爆開,現出一個怪物,污泥亂飛,毒煙四溢,人即中毒暈倒。

  幸而靈姑因內急事先離開,否則倉猝中一樣難免,眾人見狀大驚,方要趕救,白猿忙令虎王禁止,中毒必死,不可近前。自持玉符趕去,將人救回。呂偉雖不放心靈姑,也是無法,仗有玉匣飛刀,或可無害,只得隨眾奔逃。剛轉過山腳,忽從山上縱落下了個道人,看了猿、虎、雙猱一眼,先給張鴻口裡塞了一塊黑藥,隨令眾人上山避禍,看他誅戳怪物。知是異人,一同走上來路,山崖陡峭,轉角這一帶卻不難走。道人領路,行走甚速,彼此尚未通名請教呢。

  靈姑見兩道人已會在一起,各用手指著下面,似有悔恨嘆惜之容。猛想起飛刀還未收轉,忙趕到崖邊一看,沼澤中的大怪物死有二百多隻,餘者全部鑽下泥底。剩下一兩條小的逃遁倉皇,上半身已然鑽下,外露半條魚尾,動作甚快,眼看全身將沒,吃飛刀趕上一繞,將尾削斷,血泥飛濺,上半身仍被它逃去。那山崖上下相隔頗高,風並不順,但那股子奇腥極穢之氣仍是濃厚觸鼻。毒氛惡霧依舊如絳絹彩毅,兀是湧現澤中,凝聚不散,靈姑知這毒氣厲害,忙指揮飛刀往來掃蕩,意欲將它驅散。白猿也趕來相助,手舞仙劍,直指下面,四外亂攪。攪得那些毒氣如零雲斷霧驟遇狂釗,化為片片輕紈,隨風高舉,四外揚去,映著斜陽夕照,直似無數透明花瓣,雪舞煙靠,煞是好看。

  一人一猿指揮刀劍正馳逐得起勁,忽聽身後喝道:「這樣使不得,快將刀劍收回,否則貽禍無窮了。」

  白猿知旨,首先將劍光掣回,收入匣內。靈姑見發話的是那道人,剛把飛刀收回,便見兩道人同時走近。靈姑留神細看,都生得身驅矮小,骨瘦如柴,紅臉黃睛,黑須黑髯,連髯盈腮,長達腹下。黑髻不冠,又光又亮,橫插一根尺許長的大鐵簪,形如無把之劍,上面滿布五色繡斑,篆文隱隱,仿佛暗光。身穿玄色葛布道袍,長僅及膝,腰束一根細草織成的帶子,繞身數匝,兩頭各有一個茶杯大小的草球,自腰下垂。內穿玄色葛布短褲。赤足如玉,登著一雙深黃色的麻鞋,手足纖長柔白。各持著一根長竹釣竿,腰插長竹劍和一個玄色麻袋、一個葫蘆。兩人竟似一人化身為二,不特衣服、佩帶之物一樣,容貌身材也都是一而二,分毫不差,分不出誰長誰幼。端的骨相清奇,裝束古雅,迥非尋常黃冠火居道士之比。

  這時兩道人已走到前面,將手中長竹竿插在地上,匆匆各取腰間葫蘆、竹劍分持手內,又從囊內取出一個令牌。先將葫蘆拔蓋,放在崖口,並令眾人速往後退。然後一前一後,雁行斜立,前一個站在兩葫蘆的旁邊,後一人正當葫蘆之後。立定以後,朝那浮騰泥澤上空的毒氣細看了看,似有作難之色。互相一點首,後一人便禹步站好,閉目合睛,身上亂抖,好似渾身都在用力。倏地身子蹲了一下,瞪目曝口,對著前面用力往裡猛吸。同時前一人也運用真力相待。空中毒氣自劍光刀光收回,本是載沉載浮,隨風欲去,經道人這一吸,漸漸往回飄來,齊向中間聚攏。一會工夫,纖雲碎霧,聚成數畝大小一團彩霞,浮懸空中。

  無奈山風正大,眼看飄近山前,忽又被風吹退。道人這口氣始終未換,時久無功,不覺焦躁,用手中竹劍朝令牌上猛力一擊,朝前一甩,便有一溜火光射出,飛入彩霧之中,毒氣見火,立即燃燒起來,勢更迅速,恍如紙投紅爐,晃眼燒盡。可是火過處,毒氣全燒成了黑煙,隨風嫋蕩。值有數十飛鳥自上飛過,相隔還有數十丈,不知怎的,竟會為奇毒所中,紛紛垂翅,翻折下落,墜入泥澤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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