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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折同儕古鑒識先機 遇異人飛刀殲丑類(5)


  眾人見毒氣這等厲害,方在駭然,道人也勃然大怒,口中喝了一聲,二次運用真力往裡一吸。這次卻是快極,黑煙受了真力牽引,竟似流水一般往山前射來。眼看將到,前一道人早在旁運足真氣相待,先用力往外一噴,噴出一團白氣,出口分佈,恰將黑煙來勢抵住。跟著一手舉令牌護住面目,一手持竹劍連揮幾揮,往下一指。那白氣立將黑煙帶裹帶壓包住,只底下留一茶杯大小空隙,與面前葫蘆口緊緊相對,距離也由高而低,漸漸合攏。

  後一道人見已成功,忙趕向前,同樣用竹劍一指。白氣團底下又現一孔,與另一葫蘆口相對,白氣中的黑煙便往兩葫蘆中投去,不消半盞茶時,黑煙收盡。前一道人舉劍一揮,白氣分而為兩,也向葫蘆中投入。二道人忙用蓋蓋好,分佩腰間,籲了一聲,如釋重負。插劍身旁,各自拾起地上大小石子泥塊,折些樹枝,口中喃喃誦咒,同向泥澤中投去,落地便有一道青煙冒起。似這樣有半個時辰,幾乎把近山一帶泥澤來路全都擲遍。

  眾人都擔心張鴻生死安危,急於求道人救治。虎王尤其不耐,正要上前詢問,二道人已然住手,各將竹劍拔出,連擊了三下令牌,便有無數火星向下飛落。火星閃過,那一大片泥澤盆地連同來路,忽然失蹤,憑高下望,只是一條極寬大的幽壑,黑暗暗一眼看不到底。二道人這才回身,指著張鴻,對眾說道:「這人吃了我的解毒藥,命雖保住,要想復原,卻不是一年半年的光陰,還得費好些手腳,誰有這閒心神服恃他?我真愛這白猴子和這小姑娘,我又真恨他累我晚死好些年,還不知到時怎樣。」

  正說之間,忽有兩隻形如鸞鳳的彩禽,一遞一聲叫著飛來,在道人頭上盤旋翔舞,飛鳴不已,其聲鏘鏘,若轉笙簧,甚是娛耳,叫了一陣,倏地側翼一掠,往來路飛去。兩道人互看一眼,齊聲說道:「這裡剛在棘手,師父便要賜示,定是早已前知。莫非這人真該我救他麼?」

  眾人先聽他只贈前藥,意似不欲終始其事,方要懇求,二鳥便已飛來。二人住口諦聽,若通烏語。二道人不但面容如一,而且說話同發同收,一字不差,動作也如影隨形,除有時獨自言動外,更是不爽毫釐。眾人雖在憂煩之中,也幾乎忍不住想笑。二道人各自說了兩句,同對眾道:「适才青鸞報信,說家師飛書到來,或者這人與我有緣。說來話長,且到我家中相敘如何?只是你們扶抱病人,仍是不可手沾他皮肉。」

  眾人自是欣慰,齊聲稱謝應了。

  當下二道人在前領路,叫婦孺下來,呂偉抱著張鴻騎虎,同了眾人由山後繞下。時近黃昏,瞑色欲斂。遙望前面,炊煙嫋嫋,上出林薄,山人墟落隱約在望。明明有好走的野路,道人卻帶了眾人由素無人跡的林莽中穿行。野草縱橫,灌木雜遝,浮泥沙窩所在都是,更有荊棘刺草之屬礙路牽衣,上面都生毒刺,人中立腫,比來路所經還要艱險得多。山月未升,天又逐漸昏黑下來。如非道人帶路,又有白猿、金猱左右將護,就本山上民也通不過去。道人領著眾人,在這暗林昏莽之中左繞右轉,曲折穿行,走到天黑,還沒將那片林莽走完。雖只一會工夫,眾人都覺不耐。靈姑、虎王心急,幾番要想用飛刀、飛劍向前開路。呂偉持重,恐道人有心相試,連忙止住。

  又走出四五裡,忽走入一片森林裡去。沿途俱是原生古木,參天矗立,密如排柱。上面虯枝交錯,繁蔭密結,宛如重幕,看不見絲毫星月之光。底下隙地又盡是些荊棘野草,藤蔓糾纏。林木最密之處,人都單行,虎須強力躋身而過。兩旁老樹受了震動,樹頭枝幹相擦,上面常年積存的殘葉沙土,紛紛墜落如雨,撲面生腥。不時還有些帶毛小蟲在內,落到人頭頸裡,刺癢非常。前後人的呼吸之聲都可聽見。老樹梢上,蛇蟲松鼠之類見人驚竄,噓噓亂叫,襯得暗林景物越發幽險,陰森怖人。尚幸眾人目力敏銳,身懷絕技;如換常人,休說通行,嚇也嚇死。二道人只從容前行,若無其事,好像走熟了似的,從未回頭張望一次。

  前後走有半個時辰,草莽漸少,林木行列也漸稀疏。可是地下殘枝落葉厚積尺許,多半年久,朽腐糟爛,一不小心,腳便踏陷在內,黴臭之味甚是難聞。眾人只得施展踏雪無痕的輕身本領,提氣前行。正在煩惡,前面忽現光明。跟著道人過去一看,身已出林,走上石地。可是對面石壁削立千丈,山月已出,正照上面,仿佛披了一層白霜,雄麗無比。走不幾步,便到壁下,無路可通。眾人多半猜道人是神仙一流,以為他要喝壁開路。

  沿壁走了十來丈,壁間現出一小洞,上下石塊參差,形若巨齒,大僅容身。洞口離地三尺,尚須縱躍而入,望去黑洞洞的。二道人已相繼躍入,只得隨了進去。裡面奇黑,由明入暗,幾不能辨。靈姑方奇怪二道人乃有道之士,怎住在這等險惡幽暗、毫無生趣之所?眼前驟亮,二道人各把雙手揚起,發出一片紅光,照路前進。洞頂甚是高大,洞途石筍怒生,鐘乳四垂,多半通體明澈,晶瑩耀目。吃紅光一映,晶屏翠蓋,玉棟珠纓,繽紛幻彩,頓成奇觀。只是鐘乳大多,奇石礙路,彎環曲折,窄處僅一人多寬。雖光怪離奇,景物瑰麗,終覺只可供探幽之興,不是居人所宜。

  虎王首先忍不住問道:「二位道長就住在這洞裡麼?」

  二道人同聲答道:「這裡哪有空地方住人?不過向洞主借路罷了。」

  眾人一聽不能住人,卻另有一個洞主,方覺道人說話矛盾,忽見前面晶輝瑩流,垂乳長約數十丈,恍若天神自洞頂下懸,紅光照處,芒彩四射,耀眼生纈。靈姑眼尖,一眼望見上面似趴著一個怪東西,長約丈許,頭有幾點藍色晶光,閃閃下射,先還以為鐘乳受光凝成的幻影。康、連二猱發現更早,長嘯一聲,便要躍起。吃白猿一爪一個夾頸皮抓住,叫了一聲,雙猱才停了勢,只睜眼望著上面。嘯聲才住,那怪物也跟著蠕蠕蠢動。二道人頓現驚慌之狀,同聲大喝道:「他們都是遠客,生人新來,要到我家去,不比土著,休得見怪。他們明早仍由此洞出去,如有什麼事,明晚尋我便了。」

  說罷,怪物又怒嘯一聲,才停了動轉。聲如洪鐘,震得全洞皆起回音,嗡嗡繞耳,半晌方息。

  眾人抬頭仰視,見那怪物頭如贍蜍,生著四隻藍眼,血盆大口直緣到頸間,赤舌如扇,吞吐不休。自腰以下,形如蜈蚣,後面一條鱷魚長尾,腹下兩排短足,通體長約一丈四五,寬約三尺。壁虎般趴伏乳屏後面,面向來人,距地甚高。背後兩片黑影閃動,仿佛生有雙翼,正瞪怪眼向下怒視。乳屏透明若晶,全身畢現,俱甚駭然。

  道人喝罷,各拔竹劍,取出令牌,分了一人回來督隊,一前一後護住眾人,由屏側石筍林中繞過。過後又改作回望倒行,意似怕那怪物反臉傷人,防備萬一,態甚嚴重。怪物也不再見動作。呂偉嚴戒眾人不要回顧。

  再行半裡,石乳阻隔,早望不見怪物影子。虎王問那怪物是什麼東西。二道人說:「此乃本洞主人。出洞不遠,就是我家了。」

  虎王知他顧忌,呂偉又搖手示意,便不再問。前途鐘乳漸稀,奇石磊阿,又走了一段極難走的路,方到盡頭。由一個小洞隙中俯身鑽進,二次又見月光。走出洞外一看,天地忽然開朗,月光之下,只見平原蕪蕪,淺草如茵。左側群峰秀聳,林壑幽奇。數十百株古松,輪困盤拿,各俱異態,勢欲飛舞。盡前面一片危崖,宛若排蟑,崖隙問一道飛瀑,寬約丈許,恍若玉龍飛下,匹練懸空,直落百十丈。下面為林木所遮,煙霏霧湧,看不見落處,只聽泉聲殷如轟雷。崖右一條白光,如銀蛇走地,蜿蜒迂回而來,與右側清溪相會,林石掩映,似斷還連,奔泉為地勢所扼,再吃沿途溪中奇石一阻隔,激起一二十處的水花,珠雪群飛,發出怒鳴,與源頭瀑聲相應,琤琮轟隆,匯為雅奏。上面是碧空高潔,雲朗星輝;下面是雜花媚目,松蔭匝地。端的紅塵不到,景絕人間。久行險阻晦塞之境,不意得此,俱都稱讚不置。

  道人領了一行人、獸,傍山背水,行抵左側峰下,忽見竹樓三五,隱現峰腰,到了峰腳,卻又不見。方以為仙人多好樓居,延客必在竹樓以內,道人卻不往上走。峰迴路轉,又現出十數畝平地,七八間竹屋背峰而建。兩旁辟土數畝,左邊菜畦,右邊花圃。對面是一個大池塘,作蚪虯形,尾端向外,想也是瀑布餘流。方塘若鏡,勻不生波,天光上下,凝青沉沉。偶而風來,水面上便生微皺,絲紋萬縷,耀若金鱗,旋複靜止。到此群喧頓息,泉瀑之聲為高峰危崖所阻,已不復入耳,比初出洞時又是一番境界。

  道人引眾到了門前,一個先走進去,將明燈點起,一個便揖客人內。呂偉仍抱了張鴻,與眾人隨同走進。道人命將張鴻放置竹榻之上,又給口中塞了一塊黑藥。這時張鴻已能睜眼視物,只是周身麻木,不能張口。張遠情切老父,眼都哭腫,等乃父躺倒,便向二道人跪下,哭求施救。二道人道:「你父中毒已深,不是即日可好。既遇見我,你又具有至性異稟,異日轉禍為福都說不定。你們都未進飲食,我這裡只有野蔬粗飯。好在你們自帶食物,屋後灶具齊全,可隨我一同收拾,吃了飯再細說吧。」

  說完,便當先往後屋走去。眾人雖急於療治張鴻,並聽這雙生異人來歷,因看出道人性情古怪,不便違拗。除張遠侍父,虎、猱未進門外,各取路菜、乾糧,隨同走至後面。

  這些屋宇間間都是紙窗素壁,潔淨無塵。每間屋頂各懸著一個透明晶盞,大小形式不一,裡面貯的不知是什麼油質,望如清水,各有幾根小指粗細、用山棉搓成的燈心搭在盞邊。每點必雙,點時道人只用手指一彈,各發出一點極細的火星飛向盞邊,立有兩個燈頭燃著。燈光奇亮,滿室通明。清香微妙,不見一絲油煙。廚房設在最後一間,最為高大寬廣。當中一座大爐灶,安著一口形式古拙的大鍋,鍋底油光,仿佛常用。兩旁另有兩個小爐灶,鍋具卻甚素淨。呂偉看那大鍋邊款,隱有宋初年號,分明古時行軍之物,至少也可供得百人食量。道人只兄弟兩個,荒山隱居,怎會時常使用?情知有異,不由多看了幾眼。虎王正和白猿抱了食糧走進,見鍋脫口驚問道:「好一口大鍋!這是二位道長煮飯吃的麼?」

  道人揪然道答:「人哪有此大量:這是沒法子事。今晚你那金猱闖禍,雖有勝算,還無把握,少時再細說吧。」

  眾人聽他前後話一樣,便不再問。

  道人又去屋側剪了些肥韭山蔬,王守常夫妻連忙接過洗淨。問明道人並不茹素,取此隨帶的臘肉,一同連飯煮熟。用原有瓦缽和隨帶用具盛了,端至外面。分別飲食。道人連贊醃臘、路菜之美,同聲笑道:「自受家師之教,伏居此山,不嘗此味己有多年了。」

  呂偉為討他歡心,說:「來時朋友贈此甚多,道長既嗜此味,敬當轉贈。」

  道人方在謙謝,虎王道:「諸位無須如此,建業村內每值秋後起醃,交春始止,此物多如山積。明早回去,我著猿、虎送來好了。」

  道人驚道:「你不與他們同行的麼?歸路已斷,怎好回去?」

  虎王便把虎、猿靈異之處說出。

  道人大喜道:「我真眼淺。初見你們帶著猿、虎、雙猱,這小姑娘又有一樣至寶,雖覺異樣,但你們俱是常人。」

  並非道術之士,不過資質甚好罷了,想不到有這些來歷。師父常說我就在這兩年脫困,還我金丹。昨日又算出今日除害,主有陰人作梗,但是先難後易。果然我除害時下手稍慢,被小姑娘飛刀所誤,害沒除盡,以後是更為難。照此說來,除這兩害,定有一個應在你們身上了。」

  說完,二道人互相把臂,同聲慶倖不置。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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