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青城十九俠② | 上頁 下頁
第四十六回 折同儕古鑒識先機 遇異人飛刀殲丑類(3)


  到了洞外,塗雷用禁法將洞口封了,吩咐六人手挽手,閉目一處站好,取出身藏靈符,運用玄門妙法,自駕劍光隱護,喝一聲:「起!」

  六人便覺身子被甚東西托住,淩虛上升,又聽呼呼風響,飛也似往前飛去。不消片刻,又聽腳下歡呼之聲,身隨下沉。落地一看,已是建業村長岡之上,戴、謝、韓、張和虎王、方奎諸人正奔迎過來,各自敘禮相見。呂偉見四虎面有愧色,忙把自己和塗雷相邀來意說明。好在中行以下諸首腦均無芥蒂,仍和以前一樣相待,入寨落座,又幾番殷勤款接,四虎方才心安。大家暢談一陣,便到午飯時候,中間已連進了兩次茶點。中行大設盛宴,集眾慶賀,大家暢飲,快樂非常。

  將要酒闌散坐,呂偉屢經愛女目語示意催促,站起身來,當眾告辭。四虎也跟著辭別。中行哪裡肯放,尤其四虎重歸,弟兄複和,喜出望外,正好常聚,更不放走。嗣經呂偉、四虎再三分說,塗雷又代作證,說是出於仙示,這才勉強多留一日,約定第三日午前送雙俠、四虎弟兄起身。塗雷因四虎還得等兩天走,席散談到天黑,未赴夜宴,便即別去。中行等知留不住,約好以後得便常來而別。又給雙俠、四虎諸人各備了極厚的川資和一切應用之物。眾人見主人情深意厚,萬辭不掉,分別道謝收下。

  第三日,中行等提早設宴送行,並親自送出幾十裡遠,雙俠再三辭謝,方始別去。虎王因白猿說張鴻面有晦色,與雙俠、四虎別後,行近村前,聽了猿語,又推行獵,離卻中行諸人,獨率猿、虎、雙猱,繞道尾隨下去。雙俠、四虎一行都騎著村中備就的快馬,算計山中只住一日,次日黃昏到近山口難行之處,便可棄馬出山,走上官道。當晚尋了一處崖洞,正要準備鋪陳安歇,忽見塗雷飛來,傳授清波上人之命。說四虎已遲了一日,當晚出山還來得及,特命前來行法相送,速與雙俠分途各進,否則便出差錯。四虎聞言大驚,連忙結束,將馬匹交與同來的馬夫,匆匆別了雙俠等人,隨著塗雷行法,破空飛去。

  呂偉似見塗雷行時面容惶遽,看了張鴻一眼,口張了張,似有驚疑之狀,又似忙著起身,無暇多說,欲言又止之狀。呂偉父女何等機警,心疑有故。再一細看張鴻臉上,果似帶有晦暗之色,料非佳兆。恐張鴻疑慮,反倒無事生事,自己多留點心,本不想給說破。張鴻也是久經事故的,見他父女相互以目示意,料知有事,摸了一下臉,笑問道:「大哥、侄女老看我臉,莫非我的氣色不好麼?這個但說無妨,今早起身我已得有警兆了。大丈夫死生有命,我兩人出生入死,也不知多少次了,怕它怎的?」

  呂偉聞言,忙問何故。

  張鴻道:「你弟妹生前矯健,喜做善事。有一年寒天大雪,門外來了一個窮道姑,衣甚單薄,凍得嗦嗦直抖,你弟妹將她接了進去。彼時遠兒生才滿月,我正和你出門在外。不知怎的,她兩人一拍即合,結成方外之交,你弟妹將她留在家裡,由此長齋打坐。把家中田業,視為身外之物,早晚歸人,不肯再事料理。更不喜和我相見,閨房之樂,更談不到了。我和她原是少年患難,彼此愛好為婚。雖我時常出外,但每年總要回家一次。到家吃她那樣冷淡,全沒夫妻之情,自然不願意。家人因我性情太暴,並沒敢說後樓上還住有一個道姑,日夕受她禮拜。好在捨下房多,無人告發,那道姑終日打坐,從不下樓,我待不幾天就走,也就罷了。

  「等我第二次回家,家裡直改了樣。家務也交給一個老長年經管,田業施捨了大半,說是為我消災減孽。休說是我,連她親生的乳嬰都雇人來餵食,不聞不問了。更怪的是我還沒到家,她頭晚就給我先留下一封長信,叫我不要驚擾她,由她在家習靜修道,否則留日更短。我沒看完,便氣得把信撕了。盤問下來,才知是所救道姑作怪。我素恨三姑六婆,當時怒極。因我夫妻相敬相愛,從未破過臉,把罪過都歸在道姑一人身上。心想取瑟而歌,將道姑屈辱一頓趕走,使你弟妹自悟。剛一跑上後樓,便聽道姑在樓上對你弟妹說道:『不是我不肯度你,無奈時還未到,你又體質脆弱,不宜山居,恐難免此一劫。你看那不是你的冤孽來了麼?』我腳步很輕,不知她何以聽出。我只道妖言惑眾,不等她說完,便沖進房去。那道姑雖在我家兩年,穿的仍是來時破舊衣服,在蒲團上坐定。你弟妹跪在她面前,淚如雨下,似在哀求超度神氣。

  我還恐傷她面子,反正人跑不脫,強忍怒氣,打算拿話逼那道姑顯點真法力出來,作個憑信。等將她問住,再明斥其好,逼她供出騙人的實活,好使你弟妹回心,並未當時魯莽。誰知我進門,她理也未理,只喊著你弟妹的名字道:『王蓮,王蓮,你看我話如何?我在大熊嶺上等你,十年短期,一晃即至,切莫自誤。』隨說,一掌照你弟妹頭上打去。我恨她無禮,滿口胡說,怒火中燒,實忍不住。剛喝一聲:『妖道!』道姑抬頭看了我一眼,我看出她雙目精光遠射,不似常人。本要縱上前去抓她,就這目光相對,微一停頓之際,那道姑又說了句:『蠢得可憐!』隨把袖一展,相隔還有兩三丈遠,便覺一股子絕大潛力湧來,我幾乎被她撞退。心方一驚,滿室光華耀眼,人已不見。推窗遠望,僅見天空有一絲白光遊動雲層之中,一晃即隱。才知道姑真個是神仙,悔已無及。

  「你弟妹卻似早料及此,並沒見怪。我心內愧,不好多問。她卻沒事人一般,一切照常,只不叫我進房,反把嬰兒抱來撫弄,也不再打坐了。我看不出是何心意。第三日,卻把我請進去,抱了遠兒,談到深宵,盡是勸我的話。她又從懷中取出那年給你看的小銅鏡子,說可辟邪,親手給我掛在胸前,貼肉藏好。我因她語氣好些奇怪,忍不住想問她。她推說天已不早,催我回房安歇。我夫妻雖說互相愛好,為了便於用功,素來難得睡在內室,我還想明早再問不遲。第二日早起,入內一看,她房門未開。道姑走前,她時常一打坐就整天整夜地不開房門,不進飲食,也不許人進去。

  我當她又在打坐,以為常事,便不去驚動。出門看了兩家親友,入夜方回,房仍未開。遠兒時已兩三歲,不住啼哭要娘,下人遵她以前之命,又不敢進去相喚,我便抱了遠兒,才走到她門前,便聞見一股極清的微香。喚了幾聲,不聽答應,仍當打坐。正要回轉,使女在旁悄說:『适才因遠兒啼哭不休,抱近房外,故使聞悉,好開門放進。久候無信,曾從窗隙中偷看,平日打坐的蒲團上不見人,許已坐完入睡。』猛想起她昨晚頗有別離之意,疑心生變,又撞了幾下門不應,便用重手法破門而入。見她已沐浴更衣,在後房竹榻上端坐圓寂了。事已至此,只得入殮安葬。

  「自她去後,我一直連夢也未夢見過,可是那面銅鏡卻時顯靈驗。平日看去只是滿生綠斑的一片光溜溜的青銅,可是一遇有事時,人影便即現出,以愁苦喜笑,來定凶吉。有時還有人物影子關合未來之事。雖有大陣仗,只要與我無大相干,如像上次斬蛇遇顏虎,建業村爭鬥等情,就不怎顯。今早因有遠行,用它來蔔前途吉凶,竟現出許多異狀。鏡中先把我現出,也不愁,也不喜。只一晃眼,卻換了遠兒,帶著哭相。隨後又隱隱現出一座道觀和些山水林木影子。當時遠兒正站在我的身前。往常照時,總是父子一齊出現,今番變作了一個一個單獨出現。我的影子沒有生氣,一晃即滅,遠兒卻有悲容。後照別的鏡子,果然面色不佳,料必凶多吉少。現被大哥、侄女看出,是與不是?」

  呂偉不便再隱,便將适才所見說了。張鴻因呂氏父女面色有變,張遠更是從早起看鏡中景象便帶戚容,不禁笑道:「我自幼闖蕩江湖,到處行俠仗義,壞事雖自問沒有,殺孽實是太重,無心之失,更所不免。如今已在暮年,死生禍福早置度外,擔心它則甚?今晚沒有好東道主人,難得尋到這麼好的山洞,免卻露宿一宵,謝道明還單送我好酒在此,來來,就著上好酒菜,痛快喝它一醉,再倒頭一睡,明早上路,萬事全休。」

  說時,王守常夫妻輪值宿事,已將洞中掃淨鋪陳就緒。呂偉雖不放心,也不願多提拂逆之事,徒亂人意,就在洞外對月飲食。大家連日村中暢聚,遽別良朋,跋涉長路,空山寂寥,風月淒清,已不無離索聚散之感,再加上這一點未來的隱優,一任張鴻心雄氣壯,慷慨激昂,終鼓不起全席的興致。尤其張遠深知仙鏡靈異,十不爽一,心憂老父,舉止呆喪。

  快要吃完,忽然虎王騎虎追來,眾人間他何故去而複轉。虎王來時守著白猿之誡,並未明言,只說別後苦念雙俠,左右無事,虎行又快,特來趕送一程,就便多聚些時。眾人知他繞路追來尚未進食,忙著取杯更盞,勸酒勸菜。雙猱又戲躍於前,互相一陣說笑,才把興致稍稍提起,俱都漸忘前事,只張遠一人殷憂未艾。

  一會,酒酣食飽。雙俠正要勸虎王回去,才一開口,靈姑忽然動念,知猿、虎、雙猱靈異,如有虎王護送,張鴻父子前途決可趨避,悄悄拉了老父一下。呂偉被她提醒,暗忖:「仙人曾有白猿須隨虎王回山靜坐修養,方可還原之言。虎王雖不能長途相送,但他去而複轉,未始無因,不如聽其自然,能送多遠是多遠。萬一張鴻凶變,就應在前途,多他這一人、四獸為助,豈不要好得多?」

  便改口說道:「既是虎弟如此盛情,好在虎快,今晚且和我同榻而眠,明早上路,再行分手如何?」

  虎王道:「我要和白猿回去用功,塗兄弟已說我在村中多耽擱了兩天,不能久延自誤。白猿又和我說,至多只能送你們到後日早上,不用勸說也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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