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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把臂悽愴生何著 甘心伏斧鉞橫刀壯烈死如歸(4)


  紋身族人全數就戳,大仇已由二拉代報了一半,不由把來時怨毒之氣消卻十之七八。再加目睹紋身族人壯烈赴死時慘狀,及近數日來經歷和天明前仙人告誡,心又冷了好些。四虎先還打算只殺幾個主酋解恨,繼而轉念:「二拉已中蠱毒,看山人畏極膽寒之狀,可知蠱毒厲害,便自己不下手,也未必能活。莫如暫容些時,看個水落石出。尾隨他們出穀之後,暗中擒一山人往僻處拷問,除了妖巫、紋身族人同犯建業村而外,盤穀火攻究竟是誰主謀?眾山人是否全數出力?並查訊那放毒箭暗算顧修的是誰,一切問明,再作計較。只要對得過已死同黨,便只殺二拉等人,免得妄殺無辜,又添罪孽,因果循環,日後遭報。」

  互相議定,仍立原處未動。

  又待過半個多時辰,樓下山人陸續回轉,照二拉所說,將乾柴沿山圍樓鋪好,又在轉角出口大路上設下兩個高約丈許的大柴堆,中間全空出三尺多寬的通路,與山麓所鋪乾柴相聯。一切準備停當,送衣糧的人也已回至樓下覆命。二拉吼了兩聲,樓下山人全數伏倒,雙手高舉,拜了幾拜。倏地紛紛縱起,各取火種,將近山麓一帶的乾柴連那兩個大柴堆一齊點燃。二拉在樓口把手一揮,樓下山人一聲嘩噪,全都如飛四散跑去。二拉跟著發令,樓下眾山人忙取火種,將沿山所有竹樓全都點燃。竹樓都是竹子、木板建成,燃燒甚速,轉瞬之間,火便點齊,蔓延開來。

  火發以後,二拉喊一聲:「快脫了走,除火燒不壞的東西外,一樣不許攜帶。」

  眾山民聞言,轟的應了一聲,不論男女老少,紛紛脫得寸絲不掛,手攜刀矛,隨著二拉,由滿山火焰中飛越而下。到了路的中心,順著兩邊木堆往前走去,且行且把手中刀矛向火頭上去燒。這時兩邊乾柴火焰烈烈,燃得正旺,偶然風來,火便連成一片,人行其中,無殊穿通一條火巷。出口兩堆柴比人還高,火勢甚大,常人到此烤也烤死。山人俱都咬牙忍受,號叫連聲。火光映處,照得人都成了紅色,有幾個支持不住,互相搶路往前擁擠,力大的沖煙冒火搶了過去,力小的一不小心撞到火裡,哇的一聲慘號,立時跌倒,被火裹住,沙沙亂響,油煙冒起,全被燒焦,一會化為灰燼。都是忙著逃命,各不相顧,只一跌人火裡,再爬不起,即便想救,也無法下手。走完這條火路,那葬身火穴的已不下百十個人。二拉等雖然幸脫火災,十九身上都有燒焦了的痕跡,傷勢輕重不等,一個個趴伏地上,喘息不止。等過一會,二拉發令喊走,山人才隨著他勉強起立,狼狼狽狽同往穀口外走去。

  四虎有存身之處,離火雖較遠,熱風吹來,也是難耐,不等二拉等走出人心,早繞到前面僻處相候。二拉一走,便悄悄尾隨下去。正好那些未中毒的山人事前避開老遠,沒有再出來。二拉等新經禍變,一意死中求活,如戰敗了的公雞一般,垂頭喪氣,掙扎前行,萬不料還有仇敵在側,通未覺察。四虎尾隨到了穀口,見前面崖坡上堆著許多食糧、衣物、牲畜、用具,無一人看守。回顧來路,火光沖霄,天都紅了半邊,知道嶺上叢林未必已延燒起來。山人這等舉動,蠱毒雖然害怕,卻未想适才自己立處正當下風,蠱粉已然入了七竅。心中正在後悔:「早知谷口無人看守,還不如趕在他們頭裡走出,隨便挑選一些多好。這一來只好跟往西大林暗中盜取,費事多了。」

  四虎正尋思間,前面二拉等已紛紛向前取了衣、糧、用具,趕著牲畜,走向穀外。四虎猛想起:「楊天真曾往谷外藏金,言明事畢前來接應。此時天已近明,無論如何也應該老早趕回,怎會毫無蹤跡?難道還在穀外相候不成?」

  且行且思,一會出穀,如終未見楊天真出現,四虎好生驚疑,便分出一人去往預定藏金之處尋找,其餘人仍舊尾隨下去。直跟二拉等到了西大林,有了一定巢穴,天已大亮,楊天真依然不見,複又返身尋找。途中遇到派去的人,說是金沙仍藏在昨晚所居石洞以內,天真不知去向,如為山人或是蛇獸所害,又不見一絲痕跡,俱都大驚。當下四外搜尋,直尋到中午時分,哪有一點影子。四虎重又聚集一處,商量無計,意欲先尋山人盜些糧食肉類,吃飽一頓再去搜索,不論死活,好歹也要探查楊天真下落。於是重向大林走去。

  行經一片林崖之下,四虎忽覺心內煩渴難耐,一看穀下正有清流甚是清淺,連忙趕去,各自伏身水面,狂飲了一陣。一同起立,往前走沒十步,煩渴愈甚。方欲回身再飲,猛地一陣頭暈,心慌發悶,身子虛飃飃的,再也支持不住,相繼跌倒溪邊,不省人事。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漸漸神志略為清醒。睜眼一看,都躺在一個大樹林裡,前面不遠站定一個身材矮小的黑色背影,與昨晚盤穀火後所遇的道姑相似。

  那地方四外山水環抱,只當中一片小小的平原,寬廣不過十畝。樹均合抱參天,亭亭矗立,翠葉森森,都開著形如玉蘭的奇花,每株上不下千百朵,紅黃紫白,盡態極妍,燦若雲錦,甚是繁茂。中間行列卻又疏密相問,迎風映日,倍增光豔,不像別處樹林那麼密層層,黑壓壓。加以清溪縈繞,泉水淙淙,好鳥穿枝,嬌鳴不已,越點綴得景物清麗,不似人間。四虎頓覺眼花繚亂,目迷五色,回憶前事,幾疑身入夢境。正駭異間,猛想起仙人說那道姑乃是妖狐幻化,不由吃了一驚,急欲縱起。不料身子綿軟,四肢無力,再也不能轉動,越發害怕,不禁「咦」了一聲。

  那道姑本在煎藥,聞聲回頭,見人醒傳,便走了過來,說道:「你們不要害怕,昨晚我本心想救你們,忽被對頭走來尋事。我也並非敵他們不過,只因他們黨羽甚多,不願多樹強敵,誤我清修,不得已暫時避去。我走以後,那兩個對頭必對你們說我壞話。實不相瞞,他們說的也並非無因,我前身實是異類修成。幸在遭劫受害之時,所煉丹元未被仇人奪去,因得轉劫為人。來此潛修已有多年,日前才得知仇人蹤跡。冤冤相報,本是定數,這也不足為奇。我與你們無怨無仇,不過探問一點事情,並無絲毫惡意。我想後來你們被我對頭救出了險地,我本不願再見你們。偏生昨日傍晚路過西大林,見你等四人中了蠱毒,暈倒在溪邊,同時還有數百山人也中了蠱毒。他們生長蠻荒,別的都蠢,唯獨此事卻深知趨避,長於救治。先前他們曾借火力,想將未成形的蠱子烤死,仍嫌餘毒未盡,恐過些時日惡蠱死而復生,無可救藥。他們知本山有一種毒蟲,可用來以毒攻毒,方欲哀求邪神,由中毒山人中抽出幾人為餌,去引毒蟲出來,忽然發現你們,自然再妙不過。剛要把你們搭走,被我從旁看見。因你們原是五人,忽然短了一個同伴,我疑為山酋所害。況且昨晚放火,又有山酋在內助紂為虐。此山原是我的舊居,當我前生未入蜀以前,在此修煉,曾經屢受這類山入侵擾,子孫常被殺害,幾無遺類,又恨他們行為兇殘,觸動舊仇。只不知那毒如何引法,蠱毒怎樣醫治,當時沒有下手。直尾隨他們到一暗壑之內,暗施禁法,用四山人將你四人替換,藏向僻處,觀察他們如何施為。

  「那山酋先將人身用刀割了數十條口子,再縋落壑底。眾山民便在壑腰危石之上守候,準備圈套,擒那惡物。旁邊放著許多藥草,待有半個時辰,才將那毒蟲引出。那蟲形似一面琵琶,姑且叫它琵琶蠍吧。這琵琶蠍頗有靈性,甚是機警。肚腹底下滿是小腳和吸血的嘴,跳到死人身上,只一趴,便把血吸了個乾淨。索圈才一晃,便即驚逃回洞。它雖貪吸人血,也知道有人要算計它,行動如飛,敏捷非常。毒氣又重,出沒無常,人不敢近。人血連被它吸了三個去,琵琶蠍並未捉到。

  「我在旁看出精治蠱毒的山人並不多,只有山酋二拉和幾個老年山人。我這裡雖有靈丹可救你們,但因煉時頗不容易,樂得有此現成治法,自是省便。暗中擒了一個老山人去至僻處,間明底細。等我回去,那四個生人血又被吸盡,毒蠍仍未捉到。二拉還不知死的四個都是他自己的心腹近人,正在暴躁無計。我一現身,全部嚇得亂竄,我也未多加殺戮,只殺了幾個為首山酋和一些年老的山人,略報當年之仇。另擒一山民,照樣行事,去誘毒蠍,終於用了禁法,才行捉到殺死。取出皮囊內所藏丹黃,用瓶盛好,攜了藥草,將你們救到前面澗旁大石之上臥倒。

  這毒蠍未死以前雖是奇腥極臭,積惡非常,那皮囊內的丹黃卻和躊香一般芳香已極。可惜當時只想救活你們,沒有多取。适才連那些藥草放在藥釜內一熬,才發覺妙處。連忙趕去,打算全數取回時,休說丹黃無有,連屍首都不知去向。那些漏網逃走的山人也找不到一個,定是他們蠱毒未解以前,不能回轉老巢,又恐你們醒轉,去往紅神穀查看,便趕回來取去。你們已然藥性發作,從口鼻中流出許多小蠱蟲,俱已成形蠢動。我連用溪水沖洗淨,然後把你四人事完,方帶到此地。

  因我洞府逼狹,只宜我一人清修,難容多人,又用花草結成床榻,就在這洞外安歇。此時蠱毒雖然去盡,只是元氣大傷,尚須一二日始能痊癒,暫時還勞頓不得。你們雖睡在露天林裡,但此間氣候為全山最好所在,仗我妙法,絕無風露之侵。只管放心靜養,等你們身子復原,我還有話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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