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青城十九俠② | 上頁 下頁 |
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把臂悽愴生何著 甘心伏斧鉞橫刀壯烈死如歸(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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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虎聞言,一看所臥之處,乃是四人並一方丈大榻。看去雖是重台疊瓣,聚葉花枝,五色繽紛,燦若雲錦,似花草堆成一般,坐上去卻是溫軟柔滑,杏無痕跡,如臥重棉,舒適非常。細一察聽道姑語言,不特毫無惡意,連死中得生也是由她所賜,不覺把先時疑懼之心去了十之八九。本心想要下榻拜謝,無奈四肢綿軟,臥在溫軟花榻上面還不覺怎樣,略一轉側,便覺周身骨節根根作痛,加以氣弱神憊,起動不得。道姑看出四人心意,又再三慰止。強掙著口謝了幾句,只率罷了。道姑說完,仍回到藥灶前去調煉那釜中藥物。那藥也是香的,於是花氣、藥香相與融會,清馨馥鬱,沁人心腦。四虎閉目養神,靜心領略,直如身在香海之中,有說不出來的妙趣。 過有半個時辰,四虎方覺腹饑,忽聽道姑在旁呼喚。睜眼一看,林邊藥灶業已移去,道姑手裡端著一個用細草繁花結成的花盤,裡面熱騰騰放著四枚薯夜,皮已剝去,挨個喂向四人口中。饑腸得此,看去已令人饞涎欲滴,人口更是鮮腴美妙,到嘴酥融,不用咀嚼。咽罷多時,猶複芳騰齒頰,甘留舌上,頓覺腹充氣沛,精神為之一健。端的色香味三者均到極處,休說人間珍肴無此佳物,便是仙廚妙品不過如斯,不禁連聲讚歎。道姑笑道:「此乃本洞特產,道家名為閏果,又號金瓜。一株只結兩枚,連理雙生,一黛一紫。三五年始一開花結實,逢閏方熟。原是瑤島仙根,不知何時被玉雀銜來,巧值地有靈氣,因得遺留。與尋常薯蕷不同,服了能益氣輕身,延年法痰。我也是劫後重來,始得發現。可惜種少,又不能分根分種,守了多年,僅存下三十多枚。除每年嘗一次新外,輕易不舍服食。今見你們虧損太甚,急於速好,籌思至再,方始各贈一枚,以作靈丹之代,至遲明朝即可復原。須知仙緣遇合,得這不易呢。」 四虎方知果非凡物,不免又謝了幾聲,道姑仍禁不要多說。 當日天晚,四虎都能坐起,道姑已然他去。月照花蔭,清輝四射,白雲片片,時從天空緩緩飛過,輕風細細,吹面不寒。倚仰其間,俱覺心胸澄淨,皎無渣滓,俗塵為之一法,霍然有世外之感。待了一會,想起當年結義五人,縱橫滇黔諸省,威名遠震,所向無敵。如今落得部屬喪亡殆盡,兩三番死裡逃生,還有一人尚無下落,看出凶多吉少。觀察道姑語言、行徑,不論她行蹤如何詭異,是甚出身,對於他們總是有恩無怨。況她對於前生是個異類修成一節毫無隱諱,道法又如此神奇,可見不是個兇惡妖邪。人生朝露,轉眼虛空,現既看破世情,何不等她回來拜求收錄?再將楊天真存亡查明白,如能尋回,便在此一同修道,求一長生不老,永享清福,豈不比在江湖上奔波勞碌,爭名奪利強得多了?四虎越商量越心熱,(怕道姑不收男徒,心中委決不下,恨不得道姑即時趕回,行完拜師之禮,早早定了名分才稱心意。正懸盼間,忽聽破空之聲。旋見一溜火光,後面帶起滾滾黑煙,疾如電射,穿進林來,直往斜刺裡密林深處投去,晃眼無蹤。隱隱聞得黑煙中有啾啾鬼鳴之聲隨風而去。 那片密林就在花林的東北角,密壓壓盡是松、杉之類的巨木。古樹森森,月光下照,只有樹外一層浮輝,林內甚是陰暗。四虎此時已能起動,因是初曆仙境,明知道姑洞府必在左近,恐幹禁忌,只在原坐臥處花林之下望月盤桓,未敢輕涉堂奧。乍見異景,頗為驚訝,事過神定,猛憶前晚與道姑初會時所見的情景,頗有相似之處,料是道姑由外回轉。由此想起道姑曾說顧修子女被她救到此間,來了一日,除道姑外未見一人,也沒聽提說,令人掛念。意欲少時覷便請問一聲,又不知可否。四虎互相商談沒有幾句,適見那溜火光又從東北角密林內飛起,沖霄破空而去。忽聽一聲長嘯,又是一溜火光,擁著一條黑影從林內飛出,跟蹤追去。這才看清後一黑影確是道姑本人,只不知先飛走的火光是甚路數。 道姑二次飛出為時更久,四虎延頸相待,不覺月影西餘,參橫鬥轉,道姑仍未回來。四虎的精神已然逐漸康復,等得心焦,不免四面看看,走遠了些。一會白月墜林,天光忽暗,花香甩露,分外濃郁。四虎無心領略,只在林中往來閑踱,到處東張西望,不知不覺走近東北角那片密林之下。這時晨旭始升,天已大明。密林內的捕、棒、松、杉原是多年古木,拔地百尺,根根挺立,筆也似直。上面又是虯枝繁茂,翠葉濃密,相互糾結交覆,直似千百根鐵柱共支著一座廣達數頃的綠幕一般。雖然天光不易透下,因為樹身甚高,夜晚看去雖是一片濃黑,日裡看去只比林外顯得陰森一些,並不十分晦暗。又趕上朝陽初上,紅光萬道從枝頭樹抄斜射進來。林外是萬葉浮光,森若擁翠;林內是千株篩白,陰影在地,黑白分明,宛如織玉,更覺清晰非常。 四虎又想顧家子女,探頭往林深處定睛一看,見道姑所說崖洞就在林的盡頭,古木掩映之中。崖不甚高,密林是個弧形,南北斜長,恰好將崖洞遮住,外觀不見,地絕隱秘,不進林去直看不出。四虎先還不敢冒昧走入。挨到下午,道姑終無音信,越發心疑,乃決定人林探視顧修子女。如被道姑走來闖見,萬一犯了她的禁忌,就說腹饑求食,誤入仙府。好在道姑只說洞中不能下榻,又沒禁止妄人,事出無知,也難見怪。人洞時再通白一番,遇事謹慎,禮節上放恭敬些。她既以好心相待,想必不致招她忌恨。商量定後,一同走入。 行約裡許,忽聞水聲淙淙,音如嗚玉。再往前數十步,樹林如畫,當前現一大溪,水甚清冽,可以見底。溪中而石齒齒,白沙平勻,時有三五石筍突出水上。飛泉奔流,激石而過,珠迸雪靠,入耳清越。溪對面一座危崖,高只十來丈,大約十畝,由對崖偏東平地突起,順著溪流,高高下下,彎彎曲曲,蜿蜒東去,似與前面高山脈絡相連,也不知有多少裡長。溪流也是由此而東,仿佛源遠流長,驟難窮極。溪崖盡是翠竹挺生。崖凹之下有一古洞,門外怪石森列,石筍怒生,地平如砥。另外稀落落兩行杉松,大約數抱,華蓋亭亭,齊整整直達溪口石橋之下。樹下和近溪一帶,種著許多不知名的奇花異卉,紅紫芳菲,凝香競豔。 洞門往裡深陷,甚是高大。當門一大片石鐘乳,宛如玉幔珠纓,由洞頂直垂至地。遠望過去,晶光離合,幻為彩暈,閃閃流輝。洞口都如此莊嚴華麗,料定洞內必有仙景,都思一擴眼界。恰好溪邊石橋正對洞門,四虎便在橋頭又整了整衣服,向著洞門虔誠下拜,恭恭敬敬通白了一番。然後試探著往洞前緩步走去,直達洞外,並無異狀,也不見有人走出。估量顧修一子一女許在內洞深處,略一尋思,同向洞內二次下拜默祝,然後走了進去。 初入洞時,頗覺那洞異常高大。那片鐘乳屏風竟有二十多丈大小,幾將全洞隔斷,不見縫隙。身臨切近,越顯得五光十色,耀眼欲花。人口處是左側乳屏上面的一個丈許大洞,相隔地面不過尺許,通體渾成,晶瑩圓滑,仿佛經過鬼斧神工開鑿成的一個水晶月亮門一般。只是門內光景仿佛沒有外邊來得明亮,似乎要晦暗些。人門一看,不覺吃了一驚。原來那洞外面雖大,洞內方廣也略相似,其深還沒外洞的一半。除卻壁潤如玉、石地平潔、淨無纖塵外,只有兩方青石、一個短小的石榻和一座三尺多高的丹爐,別無他物。因地勢過寬,把它形成了一排夾壁,更顯得逼狹。洞口天光因乳屏厚而不勻,有疏有密,不能盡透,晶光反映或晦或明,不如外洞晶明遠甚,哪有什麼理想中的奇景,更不見顧修子女的蹤跡。 四虎見狀,好生驚異。心想或者還有別的門戶暗藏壁間。細一尋視,忽聞水聲潺援,音甚清微。走近內壁,先發現右側壁下橫著一七八尺長、二尺來寬的深溝,近地面處,綠苔肥鮮,流潤欲滴,看去黝黑。側耳一聽,水聲便在其下,似乎深極。既有暗泉伏流,其非門戶可知,何況溝深壁削,初涉奧區,不知出進之方,就有入路,也不敢輕率妄進。方才有些失望,偶一眼看到右壁角,暗中似有一團黑影。四虎連忙趕過去一看,乃是前晚道姑從水裡撈起,方奎日問遺在盤穀中的一袋乾糧肉鋪。另有四根象牙,有兩根一頭業已焦裂,各有燒焦壓碎痕跡。 知道本山素不產象,只建業村有他們相贈的幾隻。必是盤谷火起時,在崖下逸去的那兩大兩小沒有逃出火阱,又遭地震山崩,洪水暴發,全都死在穀內,吃道姑事後將牙取來。四虎正猜度問,又從糧袋旁發現一件被火星燎穿了好些小洞的短衣褂和一隻焦裂小鞋,認出是顧修愛子興兒之物。細查糧袋,似己全行翻動,糧肉也少了一小半,袋中所盛均是上半層未經水泡濕之物。暗忖:「道姑昨晚明明說是見兩幼童資質不差,特意救回仙府留養,傳以道法。行時還為他代報親仇,殺死眾山民。回洞之後,複為食糧發愁,因見外面漂來燼餘之物,特地重往盤穀尋取。愛護看重,頗為周到,怎麼糧衣均在,人卻無有?洞內又僅這點地方,不似另有棲息之所。」 越想越奇怪。正在驚疑不解,忽然一陣疾風從身後吹來。 四虎情知有異,回身一看,道姑已立在面前,似有微溫之狀。等四虎起立,又改了笑容說道:「我好心好意救你們,並且說明洞內不能下榻,怎麼才得活命,就敢私自來此窺探?幸我料定你們尚無他意,否則還有命麼?」 四虎聽出道姑語氣不善,急忙躬身答道:「弟子等多蒙仙師垂救,感恩切骨。加以新遭大劫,俗念全灰,意欲拜在仙師門下為徒,參修學道。久候不歸,後來便即睡去。到了今日午後,既想拜見仙師,又想求些飲食,無心中閒遊至此。因昨晚仙師未禁參謁,疑心仙師已然回轉,拜謁心虔,先在橋頭洞口兩次虔誠通白,然後進洞參拜,不料仙師並不在內。以為仙府必有後洞,正在尋找門戶,恰值仙師駕臨,望乞寬有則個。」 道姑聞言,微笑道:「我前身雖是異類修成,素來無故不肯傷人,最不喜人騙我。你們所說的話未必全真,此來何意?還是對我老老實實說好。」 四虎同聲脫口答道:「弟子等所說俱是實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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