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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象使賚糧 敵愾同仇蠻人縱火(5)


  五虎才覺崖壁太高,上固艱難,下亦不易,一個不巧,反弄得上下兩難。就這微一遲疑的工夫,忽然穀中狂風大作,來路轉角上火光映照之處,殘枝亂舞,斷花群飛,雜以哭喊呼號之聲,宛如潮湧。起初風向相背,還看不見火頭。自一起了大風,火勢晃眼大盛,漸漸望見轉角之處有火苗升起,連這面穀壁也映得通紅。情知大隊人畜必難倖免,幹看著急,無計可施。

  楊天真猛想起下面還有四隻大象和四名象奴,先連打了幾個火號,也無回應。這時火勢已延燒到了來路轉角之處,又將對壁多年的老藤引燃了些,雖未蔓延到近前,穀底景物已可分明,決無不覺不知之理,怎無動靜?低頭定睛往下一看,四隻大象全無蹤影;四個象奴俱都橫三豎四倒臥在草堆之上,身子半被埋沒,似已死去。正駭詫間,猛然嗖嗖嗖一片極微的破空之聲,恍如飛蟲撲面,迎頭飛來。楊天真久經大敵,情知有異,忙喊:「諸兄留神!」

  手中緬刀早舞起一條寒光,將那些暗器撥落在地。拾起一看,乃是山人慣用的毒藥飛弩,幸喜無人受傷,這數十枝毒弩射過,更不見再來。

  細查對面崖頂,草木叢雜,不似這面石崖孤高,沒有隱身之處,哪看得見敵人影子。這一來,楊天真才想起昨早山人齊向盤穀潰竄,蓄有再犯村寨的詭謀,並未遁回紅神穀去。由此通行,恰好上門送禮,自墜埋伏,那火必也是山人所放無疑。再一細查看那些野草,果然十九先已被人拔起,浮置地上。適在黑暗之中,只覺象行太易,竟未留神山人火攻。敵暗我明,休說行帳中大隊人畜無有幸理,便是自己這七個人也須格外小心,方能免害。好生悔恨,已是無及。

  一會,穀中火勢越大,火焰上升幾達崖頂,穀底已不能再下。呐喊號哭之聲,不時隨聲人耳,悲慘已極。五虎正急得暴跳如雷,有力難施,梁尚新忽從前邊跑來說道:「適往查看,這一邊崖頂上盡是怪石,沒有草木。中斷的地方,上下遠近相隔不過十多丈,火光照得甚清,可以縱過。由這裡起一直向前,縱有斷處,想必也飛越得過。死守這裡無益,何不先由崖頂上趕去?有我們幾個人在上面,或者可將人救出險地,也未可知。」

  一席話把五虎等提醒,沒等說完,各持兵刃,戒備著往前飛跑。到了斷崖邊上,胡柏抖手一飛抓,帶著長索,朝對崖擲去,抓住石角,手中用力試了試,將這頭交與梁尚新扯緊。又帶上兩根套索,一頭系在這裡,施展登萍踏雪的輕身功夫,蠟蜒點水的身法,飛渡過去,把另一頭套索分別系好。五虎弟兄也相次踏索而過。

  賽壁虎梁尚新是個江湖上著名的飛賊,別的本領都平常,惟獨這輕身飛躍、攀援貼行的功夫,比五虎還強。心有所恃,自願落後,等眾人過後,先將兩根套索解下,叫胡柏收去,以備少時救人之用。然後手握緊索,雙足用力朝崖壁上一登,身子淩空,直朝對崖蕩去。眼看蕩到對崖壁上,倏地雙手用力一抖,身略上起,緩了去勢,並使一個飛鳥停枝的身法,兩腳微一屈伸,輕輕點向崖壁之上。緊跟著兩手倒換,活猴一般朝上攀去,轉眼攀到崖口,身子一起,待要往下翻去。

  忽聽隔崖頂上一陣腳步之聲,從後踏草追來。接著又是嗖嗖兩響飛到。料是山人又從适才埋伏之處追來暗算,忙將頭一偏,兩枝毒弩俱從耳旁擦過,總算眼明手快,沒被射中。等梁尚新翻上崖頂一看,五虎弟兄業已忙著先行,僅剩胡柏在理長索,忙叫留意。同看隔崖,崖勢也是中斷,下臨無底深溝,兩邊相去更寬,匆匆難以飛渡,放毒弩的是三個紋身族人,手中毒弩似已用完,正用上話怒駡,各向叢草裡覓石,意欲投擲。胡、梁二人一見大怒,也把連珠弩筒取出,故作前行,倏地回身把手一揚,一筒十二枝弩箭同時發出。

  三山人俱是妖巫紮端公的死黨,本是日裡奉命埋伏崖上,準備等五虎大隊人畜到了前面草木最多之處先放火的。守到半夜,大隊久不見到,又未接著紮端公放火號令,一時神倦,全都睡去。後來五虎等七人到來,攀崖上升時,快到崖頂那一段,形勢險滑,恐怕失足,互相大聲呼應,竟將三個山人驚醒。見有敵人上了對崖,月光之下照得逼真,正欲暗算,七人已轉向隔崖那面觀望,兩邊高低不一,複有崖石遮蔽,箭不能達。

  那四象奴原是五虎舊日徒夥,個個心辣手狠。按說身在穀底暗處,山人並未看見,本不致死,想是惡貫滿盈。內中一個心性忒急,見七人上崖未發火號,估量到了地頭。又想取火吸煙,偏生火把在七人到頂前熄滅。以為反正就要用,便取了一個又長又大的火把點燃吸煙,準備一見上面火號,立即回去,無庸再點。這一來恰好給三個山人看見,忙把毒弩由上往下一陣亂射。這種毒弩,大都見血立死,四人全被射中。四象見象奴倒地,齊向回路逃去。火把落到地上,幸虧被象踏滅,沒有引起火災,否則這四隻大象雖未為毒弩所傷,也必被大火前後夾攻,一齊燒死,休想活著一隻回去。

  後來三個山人連射七人未中,箭只剩兩枝,隱身草裡,待時而動,崖頂雖有月光,七人起身之所,向裡一面崖勢較高,所以起初三個山人未見。等他們走出數十丈,到了平處,三個山人方始發覺,但七人已經過去。三個山人如在五虎踏索飛行時趕到,也必有人受傷墜崖無疑了。胡、梁二人手法本准,又在憤極之際,這一陣連珠箭,三個山人全被射中要害,身死草中。

  等到胡、梁二人追上五虎,望見前面的火已愈燒愈大,烈焰飛揚,透崖直上,轟轟烈烈風火聲中,雙方喊殺號哭之聲,聽得甚是真切。七人同仇敵愾,憂急交並,俱都咬牙切齒,朝前飛馳。這時谷底野燒已成燎原之勢,七人逆風疾行,對面濃煙嗆鼻,下面烈焰熊熊,連兩壁多年山藤一齊燃著,炙手可熱。快到的一段火勢奇旺,幾難過去。耳聽婦孺哭喊與火中諸人喧嘩之聲逐漸微弱稀少,山人喊殺歡笑聲反而漸遠。料定自己的人多半傷亡,餘人困身火穴,也難求活,悲憤已極,俱都不顧危險,沖煙越火而進,五六裡地面,也走了好一會才到,還算火場一帶的壁上藤蔓甚稀,下面雖被山人擲下無數枯枝乾草,其勢甚大,火頭卻是不高,還可憑高下望。七人走近崖口往下一看,兩頭裡許俱成火巷,穀中草木藤樹全都燃燒,烈焰飛揚,僻啪哢嚓之聲猶如貫珠。當中一片石地,盡是仇敵從對崖擲落下來的草木殘枝,燃起一堆堆的烈火。篷帳前積灰甚厚,余焰方張。火光中望見一切人畜用具齊都燒成了焦炭白灰,人卻不見一個,疑心人俱燒死。

  七人正在焦急悲痛,忽聽對面崖下有數人嘶聲叫喊,定睛尋視,乃是一個崖凹裡面,橫七豎八躺伏著二十多個自己人。內中僅在五六個活著,各持兵刃、長杆之類柱地而立,俱都衣履不完,發焦皮黑。凹外的火環成一個半圓圈,未燃透的樹枝狼藉滿地。看神氣必是火起以後,眾人覓地逃避,藏入凹中,又被仇敵發覺,從上面擲下柴草,想將眾人燒死在內,幸而崖高,凹又深寬,仇敵柴草不能轉折擲人。眾人恐洞口被火封閉,各用兵刃、長杆防守洞口,見柴草下落,不等到地便即犯險挑開。雖然賴有此舉,未致葬身火穴,可是凹外烈火烤炙,禁受不住,漸漸力竭神疲,暈死倒斃。幾個最強健的還在忍死支持,想已望見人來,所以冒死求救。只不知眾山人何以一個不見,連呐喊之聲也忽然靜息,是何原故?

  七人明知此時救人越快越好,無奈相離又高又遠,要救人必須身臨對崖,方可設法,其勢難如登天。如由這邊崖上飛索過去將人拉上,漫說人力、索力所不能及,就算有此數百丈長索,具有天生神力飛擲過去,崖凹之外既環著那麼一圈大火,人不能過,中間還隔著好幾處大小火堆,豈不一燒即毀,哪能將人救得上來?在自目擊心傷,可望而不可及,跳足叫號,無計可施。

  待了一會,那幾個活的望著這面七人,拼命強喘苦號了幾聲。盼救不至,受不住烈火圍逼,也相次熱毒攻心,踉踉蹌蹌,連爬連跑,掙向崖凹深處,先後暈倒。猛一眼又看到那些大小火堆,因無人再添柴草,火勢漸小。首先發現的便是顧修夫妾二人的兩口棺木,似爐中熾炭一般,被火燃得通紅,依然原樣未變,想已連人帶棺燒化成灰了。接著又見火堆中死人甚多,一具具燒得拳身縮體,成了一段略具人樣的焦炭,慘不忍睹,哪還分得清男女長幼。皮毛燒余的焦臭之味,不時隨風吹來,熏人欲嘔。大約全體人畜多半為火燒死,保得全屍的也就是崖凹裡二十餘人了。這些人十九是五虎弟兄多年同黨朋好,患難之交,萬不料一旦遭此慘禍,不禁又是傷心,又是憤恨。對面凹崖中人總想能夠救活,偏又不能奮飛,無法相救。大仇得意而退,敵蹤已音,更無從報復洩憤。當時悲憤已極,忍不住齊聲大哭起來。

  胡、梁二人素來心狠意毒,又與眾同黨不甚親睦,更和隨平有隙。見五虎痛哭,為了討好,一邊埋怨隨平,一邊也跟著用衣袖遮眼裝作悲泣。只顧做作裝腔,那麼鬼的人,竟會忘了身在險地,敵人是否走盡。正乾號假哭間,耳為哭聲所亂,匆猝中不暇觀察閃躲,一聲:「不好!」

  想要縱避,已是不及。耳聽五虎弟兄連聲大喝,一個覺著胸前被尖刺紮了一下,還覺傷處微痛之後,緊接著胸前麻木,立即暈倒;一個恰被射中太陽穴,深入腦海,耳聞五虎一喝,便已身死,連麻都不知道,死得真叫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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