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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赤手屠千犀大雪迷茫歸路遠 慈心全五友冥巒迢遞使星飛(4)


  五人見它們此時已將糧袋的口結好,夾在脅下,作出並不相強,等一回復,它們即行去之勢,不禁著起慌來。方奎忙止二猱勿行,對四人道:「雪勢如此深厚,還在下個不住,我們手腳業已凍傷,北風一起,走又走不脫,早晚難免一死。我們行獵多年,不特從沒見過這樣的神獸,還能通曉人言。按它們所比,並非相迫,頗系出於好意。所攜糧果,多半人吃之物。像它們這樣,常人怎制得住?或許本山有甚異人,知我們雪中遇難,差來相救;再不就是山神鑒佑,方才有此奇遇。如不隨行,它們將糧袋一拿走,不凍死也餓死了。命數有定,若是該死,哪裡都一樣。莫如應了,看它們怎生將我五人救將出去。」

  言還未了,忽聽二猱引吭長嘯,音甚尖銳悠長。

  五人見它們嘯罷,放了糧袋,也不再比畫,略待一會,想系看出五人畏冷之狀,一個縱身上去,采來不少枯枝,敲去上附的殘雪,堆積坑底。方奎會意,幸身旁帶有火種,忙取出來去點。這時天早入夜,風雪甚大,枝多半濕,費了好些事,二猱又從旁相助,才行點燃。有了火,雖然暖和一些,但是濕煙甚濃,嗆人難耐。坑底積雪被火一烘,融化成水,五人全蹲伏在水裡,顧了冷,又顧不了濕。二猱見五人狼狽之狀,引得咧著一張闊嘴,格格怪笑。方奎見它們生火時動作甚熟,益料必與人類相習。只不知應允了它們,為何不再比畫提走。連問幾次,二猱也沒理他。

  過有半個時辰,忽聽遠遠一聲虎嘯,二猱也引吭長嘯相應。五人雖然吃了一驚,因這般大雪,連會武功的人尚且難行,何況於虎。正說虎嘯來得奇怪,不料嘯聲由遠而近,似往坑前跑來。五人才面面相覷,嚇得連氣都不敢出。再看雙猱,卻高興起來,又在坑底嘯了兩聲,意似引虎前來。方奎想了想,把心一橫,向二猱道,「這虎是二位神獸喚來的麼?」

  見二猱剛把頭一點,猛覺坑沿上鼻息咻咻。一抬頭,首先發現的是一團黑影中射出兩點比茶杯還大的碧光,正對向自己臉上,不禁嚇了一跳。強多著膽子定睛一看,乃是一隻比水牛還大的黑虎,那兩點碧光便是虎的雙目。神態之威猛雄壯,竟是畢生未睹。方奎一害怕,往後倒退了幾步,伸手拔刀,刀已失去。忙去拾那火旁堆著的兵器時,手臂被二猱拉住,奇痛如勒。知虎、猱力猛不過,事已至此,只得把吉凶禍福付諸天命,手一緩勁,二猱也已將他放開。

  五人中只方奎武藝最高,餘下四人在這負傷凍餒之餘,早嚇了個心驚膽戰,無一敢動。虎、猱也明白五人害怕,先向黑虎對叫一陣,然後回轉身來朝五人用爪比畫。意思是:如無黑虎相助,眾人便難出險。此去有好地方可供眠食,還有一個和五人生相相同的主人在彼。虎並不傷人,無須害怕。如真不願隨行,仍不相強。五人和二猱先是相對了一陣,已漸明白它們的動作,比畫了一會,俱都會意。又見黑虎蹲伏坑邊,狀頗馴善。再加天上的雪愈下愈大,不特適生之火被雪壓滅,這一耽擱,坑內積雪又複盈尺,萬不能再延下去,性命關頭,時機稍縱即逝。各自寒聲顫氣向二猱問了幾句,與所料比畫意思大致相同。知虎、猱的主人確是人類,大家一橫心,決計仍照前議,隨到那裡,再見機行事。

  二猱先令五人將地下散放著的兵器各自帶好,將兩袋糧果綁在一起,橫擔在虎背之上。又夾了方奎,令其騎上虎背,抓緊虎頸皮先行。然後跳落坑底,兩猱各舒長臂,一邊夾起一人,長嘯一聲,沖風破雪而上,追上黑虎,一路連縱帶跑朝前走去。五人在虎背猱脅之下,雪花迷眼,各不相見,只覺虎、猱在雪面上縱躍急駛,宛如憑虛禦空,其行如飛,又輕又快。寒風凜冽,刺面如割,連氣都被閉住透不過來,難受已極。

  跑了好一會,正在支持不住,忽然身子隨著虎、猱淩空直上,好似向一個陡崖上縱去。四人被兩猱夾緊還不妨事,方奎因虎背平穩,一路疏忽,如非雙腿夾緊虎腹,並有一身武功,差點沒從虎背上跌將下來。剛在失聲驚叫,虎、猱腳步忽然放慢,接著雪勢頓止,一股暖氣迎面襲來。互相睜眼一看,已然到了一座大崖洞內,洞裡火池中燒著許多山柴,火光熊熊。虎、猱也停了步。五人俱凍得手足僵冷,身子發木,幾失知覺。兩猱一放手,四人相次僕倒,不能起立。方奎尚能掙扎,忙下了虎背,將四人扶向火池旁向火蹲伏。又將各人兵刃取下,堆在身旁。才脫雪窖,吉凶莫蔔,做夢也想不到有此境遇,頓覺室暖如春,無異到了天堂一般。

  虎王平日畏熱,石榻離火頗遠,五人驚魂乍定,俱搶著就火,初來倉猝,尚未見壁角暗處臥有生人。因感虎、猱救命之恩,方奎為首,欲代四人向虎、猱下拜致謝。剛從火旁立起,謝了旁邊蹲伏著的黑虎,再一看二猱已然離去,走向左壁,在那裡低聲相喚呢。循聲注視,左壁角上似並列有兩個大石榻:一榻空著;一榻上面似臥著一個身材高大的人,臉被雙猱站在榻前擋住,看不出是漢人還是山人。料是本洞主人,既能馴養如此通靈威猛多力的神獸,定非尋常之士。既為求救,又欲結納,才往前走了幾步,康康便回過身來作勢喝止,不令近前。

  方奎正逡巡卻步之間,虎王已經醒轉,見面拜謝,進罷飲食,說完經過。又向虎王說起本山還有一個隱賢莊,四外俱是崇山峻嶺阻隔,獨當中一片盆地,自成樂土。形勢也很幽僻險惡,尤其靠虎王所住這一面,中間橫著一百八十裡的參天峭壁,休說外人無法攀越,便是鳥魯也難飛渡。莊主姓尹,自號遁夫,近數年才移居到此,愛當地形勝天然,土厚泉甘,出產豐富,禽畜稼稽無不易於繁殖,先只率合家子侄昆弟輩來此開闢。後又召集許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一同隱居。兩年後,便成了一個村莊,共有數十戶人家聚居,以佃漁畜牧為生。一年中只暗派幾個妥當人出山採辦日用諸物。近來莊上百物俱能自給,又掘通了一口鹽井,更與外間斷絕,不相往來。今承相救,甚是感激,意欲等雪開晴霧,請虎王去莊中一敘;如嫌獨處山中孤寂,便遷往莊上同居也可。

  虎上才知日前捉去乳虎,黑虎跟蹤追去發現的人家廣場,便是他們。別的都未在意,惟因素居已久,聽說莊上聚有許多漢人,頗動同情之想。再加方奎等出身綠林,舉動粗豪,言談率直,頗投自己脾胃,益發高興。安心想留來人多住,不欲送歸,便答道:「我雖有名有姓,但我有一白哥哥,它去京時叫我不要向人說起。紅神穀的山人因我時常騎虎,都叫我虎王,你們也叫我虎王好了。我們前天便知天要下大雪,與往年不同。當日滿山亂跑,去打山糧,弄到好幾千隻野牛、黃羊、鹿、豬、狐、兔,大家吃上半年也夠,只管放心。如說送你們回去,到你們那裡還隔有好兒處高山危崖,不比來路平坦,休說康康、連連它們無法跳過,這般大雪,只恐你們那莊上人家房子就是石頭做的,不被雪壓倒,也被雪封閉,無法進去了。」

  方奎等五人本知回去是個難事,不過見虎。猱能馱夾著人飛行雪上,或者也能辦到。聞言卻也無法,只得止了行意。因聽虎王說先就知要下雪,並在一日之內打到數千隻野獸,別的不說,單是那獨角紅犀,适才取肉烤吃,曾見二猱運上一隻整的,這東西能生裂虎豹,身有厚皮,刀砍難傷,何等猛惡,怎會被他打來那樣多?又見把虎、猱神獸呼來喝去,馴順已極,俱當他精通法術,是個異人。及至相處時久,又聽出他不特精通獸語,崖下面還豢養著千百野豹,益發感德畏威,敬若天神了。虎王初次受人恭維,自是心喜,相待五人甚厚,宛若家人,賓主相得。

  住了數日,那雪仍下個不住,最厚處竟積有三丈之高。五人中受傷的已逐漸康復。大家惦念隱賢莊,經過這一場大雪,不知有無兇險,放心不下。婉言和虎王求說,因虎王能通獸語,意欲求虎王命一猱空身前往探看,並取一隻鐵鏢帶去,以示平安。虎王點頭應允,便命連連照黑虎日前所行路徑,往隱賢莊去訪。

  方奎等五人粗心大意,因與虎、猱相處了些日,漸能聞聲知意,當時竟未想到連連是個異類。後想:「莊上人俱未見過這樣神獸,人獸言語不通,難免誤會。連連是去偷盜過東西的猴子,雖說持有鐵鏢為信物,終是難得明白,見面時必不容連連比畫,定要動手擒殺。這東西天生神力,刀劍難傷,身又輕靈迅捷,無與倫比。除卻飛仙、劍俠,估量全莊雖有好些能手,無一能抵敵。倘若傷人,這場大禍豈非自己鬧的?萬一再傷了莊主,更不得了。」

  越想越害怕,只得又向虎王說了心意,求他再命康康帶上一封信,隨後追去,比較穩妥。偏生五人多不會寫字。虎王小時父母見他聰明,雖然教過些時,無奈山中久居,不曾寫過,手生已極。又嫌麻煩,說連連沒有自己的話,輕易不肯傷人,任去無妨。五人再三央告,勉強從破筐中將顏帆遺留的筆、墨、紙張取出,代五人簡簡單單寫了一封短信,說五人雪中遇險,被虎王手下黑虎和康、連二猱救去,人甚平安。字寫得拳頭般大,歪歪斜斜,盡是墨團,話才三四句,倒占了大半張整紙。寫成烘乾卷好,交給康康,跟蹤追去。這一耽擱,連連已然先到,以致日後發生許多事故,皆由於此。

  那隱賢莊的莊主,原是當年江湖上成了名的英雄。只因一時喜事,碰在能人手裡,栽了筋斗,臉上無光,一賭氣,帶了全家人等和幾個知交、門下愛徒,潛入南疆,隱姓埋名,最後開闢這座隱賢莊。數年工夫,隨他洗手同隱的人越聚越多。

  他有一位好友,姓顧名修,文武兩門都來得,性情詭詐,足智多謀,也是個綠林中的健者。去年因一宿仇追逼,正不可開交,偶遇派往山外辦貨的徒弟,得知他師父改名尹遁夫,在南山中隱居避禍,便投奔到了莊上。見全莊盡是英雄豪傑之士,便力勸尹遁夫說:「目前天下荒亂,盜賊四起。我們據有天然形勢,無限田土,又有這麼多的能手,可以此作為根基,養精蓄銳,待時而動,以圖大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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