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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赤手屠千犀大雪迷茫歸路遠 慈心全五友冥巒迢遞使星飛(3)


  吃罷一計算,食糧可告無虞,尚缺柴火。不特人用,雪一轉凍,山中溫暖慣了的,豹群也耐不住那般奇冷。還有虎王喜吃的青稞之類也存得無多。好在黑虎、雙猱俱能踏雪飛馳,少的東西尚可命雙猱遠處去向山人索取。柴火更滿山皆是,按說只要隔日取來,在火旁烘乾,即可應用。不過林中樹木多被大雪壓倒埋沒,雪封凍後,採伐不易,不得不早些下手儲存罷了。

  虎王尋思一會,還是預先辦為妙。便命雙猱先去採伐樹枝,再往紅神谷向山人索取青稞米穀,留為日後之用。雙猱領命,仗著身輕,不怕行遠,留下近崖的林木不采,卻去采那遠處的。這般大雪,豹群已不能離崖行動,只黑虎一個尚能相助搬運。采到了下午,所得柴火已足月餘之用。虎王見積雪高有丈許,便命虎、猱暫且停了采運,幫同自己打掃崖前新積的雪,等人、獸合力將崖下扒盡,天色已然不早。

  虎王原意,明日再去紅神穀取糧。雙猱因踏雪飛行,甚覺有趣,執意欲往。虎王知夜行無礙,便依了它們。雙猱空身行走,其疾如飛,這二百里遠近的程途,如照往日,至多不過兩個多點時辰便可來回。誰知雙猱這一去,竟是到了半夜還未回轉,時間比起平日差不多多出一倍。雙猱掌平大,最宜滑雪疾駛,身又輕靈。去時見它們甚是高興,眼看兩條金黃色影子,在白雪地裡一瀉數十百丈,恍如彈丸之墜斜坡,身影由大而小,晃眼剩一小黑點,一瞥即逝,走得又比平日快些。久去不歸,虎王疑心它們又和上次一樣,被甚妖魔怪物困住。大雪阻路,又不能親身前往救援,不禁著起急來,屢問黑虎,雙猱是否遇險有難,黑虎俱都搖頭。

  虎王雖知其料事如神,仍然有些疑慮。又待了一會未回,實忍不住,正磨著要騎了黑虎前往尋找,忽聞雙猱長嘯之聲自遠處傳來。黑虎一聽,連忙回嘯了兩聲,縱身下崖,踏雪趕去。虎王聽出雙猱嘯聲是在喚黑虎前往,不似有什麼兇險,心才寬放。只不知何事在途中遲延,喚黑虎前去則甚,意欲趕往。黑虎已然走遠,勢所不能。

  這時雪仍下個不住,天已交到寅未卯初。冬日夜長,天還未亮,虎王也不知到了什麼時候。心神一安,身子便倦,不覺在床上睡倒。睡夢中聞得耳畔似聽雙猱呼喚,雜以漢人說話聲。虎王自從隱居山中,從未遇到過一個漢人,聽著奇怪,還疑身在夢中。忙睜開眼一看,火池旁邊蹲伏著五個身穿半蠻半漢裝束的漢人,刀槍器械和鏢矛弩箭之類攤放了一地。俱都凍得身顫氣促,面白如紙,甚是萎憊。只有了個比較強些,一面向著火,一面朝著雙猱輕聲說話打手勢,目光註定自己身上,面帶驚奇之狀。

  虎王剛問他們是哪裡來的,那漢人已當先起立,走近身來,朝著虎王深施一禮,說道:「愚下姓方名奎,同了七個同伴來山中行獵。不想昨晚在森林中走了大半夜,好容易跑出,又為大雪所阻,看不出路徑。先還勉強在雪中支持著走,到了天明,有二人失足墜入深溝,葬身雪裡。一人砍了樹枝,做成雪具,往前探路,忽然失蹤不見,遍喊無有回音,想已身死。同時雪積愈深,大家都力盡精疲,食糧俱被先死兩人帶去,不能再走。費了無窮的事,拼命挨到一個山腳底下,掘了一個丈許大的雪坑,聚在裡面忍受饑寒挨命。堪堪殆斃,不想被兄台手下神獸遇到,將我等救來寶山。我等俱在隱賢村居住,離此尚遠。望乞兄台暫假一席之地,略禦饑寒。等體力稍複,仍請這三個神獸將我等送回。開山以後,必當重報。」

  說罷,又作了一個長揖。同來四人,除一個手足凍傷不能行動,只能點首致謝外,餘下三人也跟著掙扎過來行禮相謝。

  空谷足音,忽來佳客,風雪荒山,倍增興趣。虎王好生歡喜,立時跳起還禮,止住來人,仍請去至火旁坐下。說道:「我在這裡住了好些年,除山人外,從沒遇見過一個我們的人。你們來了,再好不過。這兩夭兩夜想必又冷又餓了,且先烤一會火,叫身上暖和暖和,我叫它們給你們弄好野牛肉來吃。我們前一天就知道有這場大雪,打來了不少野東西,你們吃上幾年都要得。我從小只不願人婆婆媽媽,一邊吃,一邊說話,天也快亮了,少時吃完,我們再說。」

  說罷,也不待來人答言,徑命二猱取來肥犀、肥鹿和各樣野味,忙亂著連煮帶烤。頃刻工夫,肉香佈滿全洞。方奎等五人看出虎王性情豪邁,英雄本色,便也不再客套。又正餓極,無暇多言,便分出三個略為復原的人,從旁相助。虎王益發高興。一會將肉弄熟,取出冷糌粑分與來人,圍火大嚼。賓主飽餐之後,重又說起涉險遇救之事。

  原來雙猱奉命取糧,到了紅神穀一看,依山建築的山樓十有九被大雪壓坍,平地上的屋子多半被雪蓋沒。那些山人三停倒有一停因昨晚睡熟,不是高樓壓坍墜落時壓傷,便整個葬身雪裡。其餘二停連同那些負傷逃出的,全數擁擠到一個大雪洞中避難。因事先沒有準備,逃時倉猝,衣服、食糧均未取出。加以天氣奇冷,一個個啼饑號寒,愁容滿面,其狀甚慘。幸而山酋較有心計,知道食糧不多,有無不均,必起爭奪,自相殘殺。一面命眾山民將所有食糧一起交出歸公,由他以身作則,公平分配;一面命人持了傢伙,前去發掘存糧衣物。總算苟安一時,沒有紛亂爭擾。山人雖然矯健,畢竟不如豹群力大,有虎、猱靈獸指揮,易於成事。所居分散,不在一處,不似虎、猱、群豹只掃扒崖上有限一片地方,積雪深厚,發掘自然艱難。集千百人之力掘了半天,掘得的食物並不甚多。比較存得多的一個石洞,又在懸崖峭壁上,平日用竹梯上下,被雪壓斷。偏生崖下半截二十多丈又是個斜坡,雪深丈余,簡直無法上去。

  二猱見眾山民分班發掘,正忙得不可開交,心想:「他們自家糧食都不夠,哪有餘糧送人?」

  不由頓生惻隱。便向山酋一比手勢,願意幫他們去取存糧。山酋本因糧少為難,數日後便不免自相殘殺,以人為食。見二猱一到,知是來此索糧,又不敢不應,方在心驚。見狀大喜,忙將崖壁上存糧石洞指給二猱,請它們設法開路。二猱見雪深壁陡,下面還隔有一段,也覺發掘開通不是易事,想上去看看再作計較。和山酋一打手勢,提氣飛行,接連幾縱,便到坡前。二猱上去自然不難,下半截踏雪飛馳,晃眼便到。再一縱,便攀住壁上石根,壁虎一般沿壁上升,頃刻即到洞側,八爪並用,連扒帶抓,將洞口的餘雪去盡。

  二猱入洞一看,裡面存糧甚多,還堆著不少野藤袋和竹皮細藤編就的兜簍。只須從上拋下,省事得多,心中大喜。先運了兩袋出洞,向山酋嘯得一聲,數百斤重一大包淩空飛擲下去,把丈餘深雪打成了一個大坑。因落在軟處,糧袋仍是好好的。喜得眾山民歡聲雷動,忙著開出一條通連崖洞的雪巷,準備運回。不消半個時辰,二猱把糧袋拋盡。又打手勢,命山酋取來長藤索鉤。由康康縱落,帶了上來,直將那些兜簍縋運完罄。下餘隻剩散糧,懶得再弄,飛身一躍,到了下面。又幫助將那雪巷開通,直達眾山民存身的洞口。先後過了一個多時辰,天已入暮,這才向山酋要了兩口袋糧食山果,分攜回去。

  雙猱一出穀口,見附近樹林多被厚雪壓倒埋沒。那未倒的,看去都矮了丈許,只剩上半段樹幹,戴著多而且厚的積雪,一株株瓊林玉山也似挺出雪外。天空雪花仍然飄個不住。猛想起:「昨晚路上所遺紅犀尚有不少,這般大雪,眾山人食糧既缺,肉食想必艱難,主人屢次向人家索糧,何不在他們缺肉之際,將這已棄之物從雪中掘起,明日再取糧時給他們也帶上三兩隻去?」

  彼此一商量,想繞道前去看看,原是一番好意,不料日後生了許多事故。

  方奎等八人原是隱賢莊隱居的一向洗了手的綠林豪傑。此次出外並非真個行獵。只因近兩年來連出了幾樁異事,莊上同道失蹤了好幾個人,俱都下落茫然,屍骨無存,直到日前才發現本山有了山人,知道山中蠻野之人專好劫殺漢人,又有用人祭神生食的惡習,奉了莊主之命,帶了隨身的兵刃乾糧,出莊探訪。行至下午,誤入森林,狂躥了一夜,到了天明,方得繞出。無奈歸路已迷,積雪深厚,又死了三個同伴,力盡神疲。

  正在雪中掙命,眼看垂危,恰值雙猱經過,聽到五人呻吟之聲,趕過去一看,雪窟中擠著五人,俱與主人相貌相似。想道:「日前黑虎追尋小虎,也曾見到漢人,後來歸報主人,曾囑如遇這類人,不許隨意傷害,想必對這類人有些喜愛。」

  不由動了惻隱,想將五人救回崖去。剛往下探頭一跳,還未及打手勢,五人中方奎最是強悍,猶有餘力,一見上面跳落兩個猴形的怪獸,不知來了救星,正當絕糧之際,還以為送上門來的糧食,一鼓勇氣,拔刀便砍。被連連一爪抓住刀刃,奪過去一甩,便已墜落老遠。方奎覺出二猱神力驚人,空手奪刀如同兒戲,不禁心驚膽戰。崖窟中又施展不開,餘下四個同伴更是氣息僅屬,起動不得,以為無幸。正待閉目等死,忽見怪猴奪刀以後並不抓,只不住口叫爪比。內中一個還用大爪從身背口袋內抓了一大把乾果遞將過來。這才明白它們是特意下來救人,不是惡意,絕處逢生,自然喜出望外。又見雙猱目射金光,力大無窮,動作靈巧,幾疑是山神派來相救,連忙拜倒相謝。

  雙猱不會人言,全仗爪比。方奎等倒也略明大意,先胡亂吃了些山果,略為充饑,只是奇冷難當。方奎見有那兩大口袋糧食山果,已是喜出望外,並無出困之想。嗣見雙猱不住向他比劃,先不明白,鬧了一會,才知是要人隨它們上去。五人商量:這兩隻異獸如此威猛,看神氣雖不似有甚惡意,畢竟是個異類,此去吉凶究屬難保。況且積雪深厚,人也不能行走。不如和它們商量,只求它們留下那兩袋糧果暫且度命,再作計較。誰知雙猱自小相隨虎王,雖不會說人話,卻句句都聽得懂。沒等方奎朝它們比說,便止住五人商談,用爪比示:如願隨去,立時可將五人救走,否則那糧食乃有主之物,不能相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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