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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赤手屠千犀大雪迷茫歸路遠 慈心全五友冥巒迢遞使星飛(5)


  尹遁夫年紀不過四旬開外,起初在盛名之下受挫,覺著丟人,隱居初非本懷。原意匿跡一時,暗中仍下苦功,勤習武藝,再尋對頭找回面子,重振威名,並未忘情前事。嗣因當地風物清美,出產豐饒,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再加投奔者眾,不是厭倦風塵的知心豪士,便是門徒弟侄極親至密之人,大家合力同心,把一座隱賢莊治得如天堂樂土一般,塵喧不到,萬事隨心。尹遁夫平時訂立規章,課督全莊人等佃漁畜牧,各司其事。每年一兩次載了貴重皮革、藥材出山販賣,以其所有,易其所無。一年比一年來得富足。形勢險固,外人決難進入。自己除了帶些晚輩朋友同練武藝而外,每當勝日良宵,不是聚飲澆花,結伴消夏,便是玩月登山,踏雪尋勝。

  到了歲時伏臘,便烹羊炙羔,殺豬宰牛,率了全莊人等,連宵累日般狂歡縱飲,用盡方法快活。真個四時皆有佳境,件件俱是賞心樂事。幾年一過。尹遁夫便覺出山林之樂,王侯不易。再一想起以前對頭,原是自己無故尋隙,不能怪人。他又很講情面,占了上風,並不露在表面,容詞謙遜,在場的人也未窺破,按說並不算栽。自己問心,不過一時盛氣,洗手歸隱,不想倒作成享了好些年的清樂。因感他手下留情,本無報仇之想,這日後前去尋他找回面子之舉,也可不必。尹妻賢淑,又從旁力勸說:「山居習武,原所應該,出山尋事,實是不可。放著清閒舒服歲月不過,沒的又惹出事來,自尋煩惱。」

  處到這等好境遇,日子一久,漸把向日意氣消磨殆盡,準備長享清福,不再與聞外事。

  他和顧修原是莫逆之交,離別多年,忽然望門投止,自是歡喜。但顧修頭一次並未將他說動,反對顧修說道:「本莊規條,凡來加入同隱的,便須立誓由此共享安樂;不特不許向人前說起,更不許私自出山。賢弟如非我時常想念,常命出山辦貨人徒弟們在外打聽,遇到相機同來歸隱,奉有我命,又見你在危難之時,你也決不會知我在此。如願將家眷搬來,共同操勞,長此共隱,我立時便派人去接;如專為在此避難,仍欲出山,也請明言,我便破例當客待承了。」

  顧修碰了個軟釘,仍不死心,仇人這口氣不輸。知道尹遁夫自歸隱以來決不再管閒事,求他代己報仇,直是白說。先時打算暫住,徐圖出山報仇之計。過了些日一想:「這般不客不主,終不是事。一當外人地位,更無希望。」

  細一盤算,又生詭計:假裝受了尹遁夫的感化,竟請他派人將妻子接來,以示安心長住。遁夫自是高興,哪知顧修別有用心。先替遁夫出主意,整頓得莊上日益興盛,暗中卻結納全莊人等。眾人十九武夫,本就仰慕他的聲名,他再一折節下交,益發和他親近。尹遁夫又是一個光明磊落之士,胸無城府,最願大家協力同心,不鬧過節。自從顧修一來,不特莊上日益繁富,百事井井,有條不紊,最難得的是大家親若家人骨肉,終年沒有絲毫嫌隙。

  本來就是至交,益發親密信任,無形中成了第二莊主。顧修又引進了好些同類。日子一久,眾人漸漸受了他的慫恿,都覺有了這等好基礎同眼前的機會,不往山外發展,建立功業,實在可惜。這些人不是莊主門徒,便是至親密友,什麼話都可說,於是群向遁夫時常絮貼。顧修冷眼旁觀,不發一言,直等尹遁夫轉而相問。他看出遁夫心意有些活動,乘機進言力說,竟然被他說得雄心陡起,改了主意。尹妻雖賢,也受了顧妾飛天銀燕計采珍的浸潤,不再勸阻。於是重訂規章,多修武事,已準備命人出山招納江湖英雄、綠林豪士,以為日後大舉地步。

  日前莊上忽有兩個打獵的人失了蹤。想起去年也發生過同樣的事情,說是野獸所傷,又無遺物、殘骨可尋,搜索好久,不得下落,因本山素無人跡,只疑是行獵時自不小心,失足墜入崖壑,喪了性命。這次卻在獵場附近尋到兩枝山人慣用的斷矛,才知是被山人所害。附近有了山人,乃大隱患,當下立派手下人等,十人一隊,分途搜查山人的蹤跡巢穴,一連兩三天,全無跡兆。

  這日方奎等八人又奉命外出,入暮未歸。當晚降了大雪,全山被雪封住,莊上的人出入困難。見八人一個未回,明知凶多吉少。無奈積雪深厚,若不隔著那座危崖,還可穿上雪具,冒著奇險,出莊搜索,因有這許多險阻,除了聽天由命,實無法可想。

  顧修足智多謀,到了半夜,見積雪過了三尺,因他往西域等地去過,早料到雪勢不會就住,將要封凍全山,萬一雪深尋丈,全莊的人都難免埋在雪裡。連忙召集全莊人等,分成早夜兩班,持了鍬、鏟等器械,合力下手,冒著風雪,日夜不停,將屋頂的雪鏟盡,堆向別處;再開出許多雪路,通連到各人家內。柴、炭、糧、肉、家畜、用具,盡著各家容量,騰出空房收存。好在莊上富足,這類東西積存甚多,不憂困乏。房舍多半是石塊壘就,用木料的甚少,堅固非常,不致因事起倉猝,沒有辦法。

  起初尹遁夫和幾個住久的人全說本山氣候溫暖,雪積不住。多年來像今晚的雪已是僅見,決不致下得更厚。這等小心無殊自擾,白費力氣。顧修執意不從,力主防患未然,寧願大家受冷徒勞,以免禍到臨頭,趕辦不及。自己並親率妻、妾、愛子,勇躍爭先。眾人與他情感深厚,雖然不願,也不好意思違逆,只得姑如所言辦理。那雪果然越下越大,剛去了半邊,那半邊又積厚尺許,未鏟處業已高出人頭之上。這才知道厲害,佩服他有先見,危急存亡關頭,人人努力,個個爭先,與風雪交戰。一連三日三夜,雪已積蓄三丈之厚,全莊人隱入雪內,好似在大雪坑中建了一堆房子。雪止天暖,北風又起,雪都成了冰,全莊才脫離了險境。

  眾人見屋外奇寒,屋內因佈置周詳,溫暖如春,不由又想起方奎等八人必已葬身雪窟,決無生理,每當談起,好生難受。

  這日尹遁夫因封山無聊,大家又一連累了幾天,特地在往日集眾議事的大廳堂內生好火牆,召集全莊人等聚飲三日,共度更生,並群向顧修全家致謝,不過借個名目,與大家同樂數日。那廳堂廣約數畝,地居尹家前面空地之上,甚是宏敞亮爽。堂側另有兩排廂房。宴時,莊上男女都到,少長鹹集,好幾十桌圍一個大半圓圈,面向著當中新修的一個大火池。池裡燃著木炭,火光熊熊。中間一席是尹、顧二人和各人的妻妾,共是五人。子女另有一席在後。余者也是六開的席,六人一桌,依次列坐。

  飲到半酣,尹遁夫又說:「我們在此快活,方老弟他們八人還不知怎麼樣了。」

  顧修道:「老大哥不要難受。大家雖料他們葬身雪裡,我卻不是這般想法。他們個個精通武藝,且一行共有八人。不比孤身。如遇見大群山人,縱敵不過,也決不會一個都逃不回來。如說陷身雪內,雪是由小而大,慢慢積厚了的,不是一下來就有那麼厚。除非死人,見勢不佳,難道就不會尋一岩洞暫避些時?所可慮者,就是糧帶的不多,怎麼省著吃也過不了兩天。但是他們去意除搜索山民外,還兼帶著行獵烏魯,他們在下雪以前不會毫無所得。只要打到幾隻羊、鹿,便能延上十天半月。依我看,他們不是走迷了路,便是前行大遠,途遇大雪,走不回來,困在什麼山凹岩洞以內,決不至於送命。

  下雪時定往回急趕,弄巧還許就在崖那邊近處,只因危崖阻隔,無法飛渡罷了。我為此事已然籌思多日,無奈新雪大松浮,人不能出莊一步,無計可施。适才我往雪上試行,經了連日北風,雪已凍結為冰,雖然尚脆,如命有輕身功夫的人帶了繩、鉤、雪具,將出門崖上積雪鏟出一片立足之地,再用繩、鉤縋下去踏雪搜尋,還能辦到。雪上滑行,比走要快得多。他們都在情急望救之時,存身所在,還會做出記號,容易找到。」

  尹遁夫忙接口道:「此法甚好。我們會輕功的人甚多,事不宜遲,哪位願去,立即開口,即時隨我前往,將他們八人救回,再行同樂多好。」

  顧修剛說了句:「此事用不著老大哥親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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