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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往事愴神銳身急難 故人第宅招魂祭長路關山仗劍行(3)


  正欲起行,第二天青羊宮集會,黃潛也不畏官府耳目,意欲一觀盛會,再作長征,看看是否與傳說相符,有無神仙異人出現。

  次日,天色微明黃潛便趕了前去,隨時隨地留心物色。一直游到下午未申之交,除了肩摩背接人多擁擠而外,毫無所遇。僅殿旁有兩個江湖道士,在那里弄花巧搗鬼,也引不起自己興趣。暗忖:「世俗所說的會神仙原來如此。這等喧鬧塵囂所在,神仙原也不會到來,我本多此一舉,還是走吧。」

  信步出宮,且喜無人識破。正欲起行,忽聽有人笑語道:「這個人也是呆子,既知親戚隱在南疆,卻只管奔馳全川,到處瞎撞亂跑。前邊放著明路卻又不去打聽,任他踏破鐵鞋,有甚用處?」

  黃潛聞言心動,忙回頭一看,乃是一個身背大紅葫蘆的中年道士,吃得酒醉醺醺,正和一個同行的道童且說且行。忙跟過去,欲待尋他攀談。偏值散會之際,宮中遊人如潮湧一般退出,急切問擠不上前,只得遙遙認定那個紅葫蘆尾隨。

  黃潛行離宮門才十余步,又聽道旁有人問答。內中一個說道:「可惜這一對行醫的夫妻,已有好久不到我們墟裡來了。這就是當時用剩的藥,各墟集上都沒處配,又無法認得,才幾千里路趕到這裡來,往各大藥鋪尋訪。不料這麼大地方,竟也配不出,也是沒人認得,找更找它不到。我那親媽必是活不成了。」

  黃潛聞言,剛一回首,猛聽耳旁有極細的聲音說道:「問他好了,不必尋我。」

  心中奇怪。再一尋那道人師徒,就在這晃眼工夫,竟在萬人叢中失蹤,不知去向。那道旁問答的乃是幾個山民。不禁觸動靈機,暗忖:「姑父乃世傳外科名手,表兄也從小醫理極有悟性。聞他夫妻逃時匆忙,帶錢不多,如隱南疆,必以行醫自活。我在自尋訪經年,怎未想到這上頭來?料那道人師徒定非尋常,兩次所說,似乎有心指點,未次所說尤為暗合我心事。既然隱去,必不肯見,尋也無益。且從山人口中一探,莫要顧此失彼。如問非所答,再尋訪道人蹤跡未晚。」

  想到這裡,便閃出人叢,往山人身前湊去。越聽山人所言,越覺有望。故意閑立到人散將盡,山人也語盡分手,便認准問藥的一個,尾隨到了田野無人之處,上前喚住,問道:「客家先說有甚藥兒,可能給我一看麼?」

  山人驚問道:「官人能識這藥?那太好了。」

  黃潛接過那藥一看,乃是一粒銀衣朱九,看出與顏家制法相同。便問來處。

  山人答道:「我家原住雲貴交界的菜花墟,只因我爹是個多年痰喘,數年前遇一走方漢客,夫妻二人醫道都好。先時無人信他,我用五分碎銀買了他一包治喘的丸藥,我爹還不肯吃。他夫妻見生意不多,無人上門,不久也便走去。過了些時,我爹喘得要死,一聽族人說他藥頗有奇效,我才瞞了我爹,假說別一個走墟名醫的藥,早晚照他法子共吃兩回,便止了喘。等藥用完,即斷了根。這時,他夫妻已漸漸有人信服。按說我們那裡是大墟大集,人多富足,他夫妻能做常年的好生意。不知怎的竟沒了影,一直也未再到墟裡來。去年我媽忽然也害了喘病,什麼方法都用盡,只是不能好,今年越發厲害。只恨當初沒將他藥都買下,這一粒還是當初我留的樣子,原想等他來時比著買來,準備我爹犯病用的。不料我媽也害這病,到處打探,只打探不到。我急得無法,心想他夫妻說家原住在四川,雖然口音不大像,丸藥不比草藥,總是從四川販去的。誰知連問多少醫生、藥鋪,俱不能識。官人如能識得,代配一料,將我媽病醫好,我家金沙甚多,情願送你兩升如何?」

  黃潛見那山民孝心至誠,便笑答道:「謝到無須,少時我送你點藥,包將你媽病治好就是。」

  山人聞言,慌忙跪倒拜謝,連問那藥可是身帶。黃潛道:「我不但給你好藥,還可同你前往包醫。只是那行醫夫妻,頗似我的親人,你可知他姓名麼?」

  山人道:「官人原來和他有親麼?這大好了。他夫妻初來時沒有人理會他,事後我曾向人打聽,說他姓嚴,不知是不?」

  黃潛知「嚴」、「顏」音近,或是傳聞之誤。暗想:「表兄既然亡命奔逃,怎連姓都未改?就改也無須用這與本姓相近之音,難怪閹狗得知蹤跡。聽山人之言,他此時雖已離去,必仍在遠近南疆中以醫自隱。」

  略一尋思,決計不再尋那道人,取出明夷子所賜在外濟人的靈丹與山人看了,相約同往醫治。只路上要山人教他土語;假如中途有事離開,必須前途相會,不許盤問,並向人說起,山人一一應諾。黃潛見天已黃昏,於是同返那山人寄居的地方共宿一宵。

  第二早,天色微明,便即起身。山人慣於跋涉,走不兩天,便棄了官驛大道,改抄荒野捷徑,所遇都是土蠻之類。那山人與菜花墟孟寨主同族,沿途山民多來延款。加以步履輕捷,一天往往能走二三百里的山路。由成都上道南行,沿岷江驛路越過大涼山,走人屏山、野家山這一條赴滇捷徑,雖是土蠻雜居之所,風景卻極佳妙,山清水秀,澗穀幽奇,野烏蠻花,山光如沐。原生野林遍地都是,常在林中走一兩天不見天日。到處俱值勾留,不舍遽去,所以路上一些不覺遲緩。因山野遼闊,常斷人煙,除偶為山人用靈丹治病外,更無別事耽擱,始終也未離伴他去。那山人見黃潛用的只有一種丹丸,卻是藥到回春,越發敬服感戴。

  二人行約半月,相隔菜花墟只有一二日途程,忽然又遇到一個山民,與盂寨山人一見面,便笑道:「我報你一個喜信,那一對神醫現在青狼寨當長年醫生呢。」

  黃潛路上本不斷留神打聽,聞言大喜,忙問究竟。那山人說:「我與孟寨主交情最好,因聞孟母病,尋訪神醫不到,也幫著打聽。前日無心中在金牛寨山口上遇著一個青狼寨的舊人,說他寨主多疑性暴,女寨主也凶得很。他因犯了點忌,恐怕送命,連夜逃出避禍,意欲投奔他一個先逃走出來的同族。無形中談起前幾年黑王神給他們引去一對會醫病的夫婦,一盤問,竟是以前來此的那兩個神醫。我沒等他說完,便忙跑向孟家,孟家的人已趕往四川去了。因為青狼寨主夫婦為了金牛寨,與孟寨主有仇,不敢冒失抬了孟母去求醫。此事只有等孟寨主回來,求寨主設法向他硬借。如今我有事須往前山,不想途中與你們相遇。」

  黃潛問知青狼寨相隔僅百里山路,越發心喜。當下別了那山人,第三日趕到孟寨主家內,黃潛給孟母服了靈丹。因當地俱是山民,不時來往城鎮買賣,恐宣揚出去,泄了自己和顏氏夫妻行藏,再三叮囑不可洩漏於人。丹藥也暫時停施。等病治好,問明瞭去青狼寨的道路,便要別去。孟寨主自然千恩萬謝,送了許多土物、金沙。黃潛一概不收,只取了三天的糧食,做一口袋裝好。孟寨主說:「青狼寨主夫婦兇狠詭詐,又與本墟有仇。此去要穿行螺盤灣,便是我們認路的人,也常常走迷,只一疏神,將灣中穀套數錯,就一月半月困在灣裡不得出來。恩人沒走過,只憑我口說,哪裡行得?」

  執意要伴送同行。黃潛一則恐泄機密,二則知道兩方不合,萬一同行遇見青狼寨人尋仇,動起手來,表兄現正寄居對方,相助同敵,恐傷人不便,反多累贅。自己=身本領,只要認得方向,豈懼山嶺阻險?執意不許同往。孟寨主無法,只得說道:「我家恰在本墟最遠最偏僻的所在,往青狼寨須走螺盤灣,恩人路生,實不好走。既不要我陪去,請恩人退回來路,改走前路。雖然中隔兩座高山,仍要穿過螺盤灣,但只是灣的盡頭,決不至於迷路,多走百十裡,卻放心得多。」

  黃潛應了,問好改走前墟的路,便即起行。盂寨主送了一程,方行別去。再走一二裡,到了兩路分歧之處,黃潛暗忖:「前墟人多熱鬧,路既要遠得多,山路更是峻險,何必費這些事?」

  想了想,仍往後路走去。

  黃潛步履迅速,行至中午,已到螺盤灣。只見兩崖高峙,中通峽谷,覺得並無甚出奇。誰知入穀走不三二裡,路徑便難走起來。兩邊俱是危崖峭壁,其高排天,光滑如鏡,猿猱也難攀援。再加穀徑彎曲錯綜,歧路百出,互相重複顛倒。黃潛心中有事盤算,一個不小心,忽然數錯了兩個彎套,將穀徑記迷,誤走入不該進去的穀套之中。等到盡頭被危崖阻住,看出有誤,連忙回身時,來路方向、途徑全未留神記住,又惜入別的死穀之中。黃潛雖知走迷,仗著一身輕功,先還不甚發慌,以為所見灣中崖壁雖然都是危岩低覆,日光全隱,看不出方向,拼著踏遍全灣,總不至於找不到可攀援之處,一達高處,即可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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