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青城十九俠② | 上頁 下頁
第三十一回 往事愴神銳身急難 故人第宅招魂祭長路關山仗劍行(4)


  再者,先前來路也還有兩處記得,只要找到,便可推測。誰知越走越不對,走到黃昏,始終未將路尋到。好容易尋到兩個略可攀登的崖壁,攀援上去一看,下面山連山,山套山,兩山相間,成了一條條的峽谷,千頭萬緒,好似千百條龍蛇盤糾其下,哪裡分辨得出來蹤去跡。黃潛試返下來,略為定了定神,取出於糧,飽餐一頓。猛想迷徑,姑且往下再走,天已昏黑。斜月掛崖,星光閃樹,下面卻是暗沉沉的。仗著練就目力,雖然不畏穀中昏黑,無奈灣中穀徑阻塞的多,偶有幾條可以通連,過後細一辨認,在自繞了許多彎轉,多半仍然回到原處。

  黃潛連走了一日夜不停腳,未免有些勞乏。一賭氣,尋了一個地方,坐眠到了天明。滿擬少時日出,總可辨明方向,偏又是危崖交覆,穀徑陰森,日光不能透下。想再攀上崖頂去看時,昨日那兩處較可攀援之所,已不可複得。耐著性子,一面試探前行。靜候到了日中,方向雖已辨明,可是照方向走,路均不通,仍須彎曲繞越,照舊是進退兩難。尤其有一樁最難受的事:照孟寨主說,穀中泉水原有兩三處,這一走迷,更找不到滴水,口渴已極。幸是黃潛學過多年坐功,能調氣生津;如換常人,渴都熬不過去。

  黃潛似這樣往來亂鑽亂竄,在穀中走了兩天兩夜,心中未免煩亂。第三日早起,忽經一穀,有一面崖壁雖高,卻滿生藤樹,可以攀升。連忙施展輕功夫,援升到頂。細看那一面也是一條峽谷,離地百丈,上半截溜斜可行,下半仿佛陡峭,隱隱聞得流水之聲,心中甚喜,好在下躍比上縱要容易得多,便走向半崖,往下縱去。身剛縱起,落未丈許,腰間乾糧口袋忽被一塊鋒利突出的石角掛住。人正下落,事出倉猝,難以挽救,糧袋立被扯碎,掛在石上,內中所貯乾糧、肉塊紛紛墜落,噗噗之聲直響。

  黃潛行時雖只帶三日之浪,孟寨主感恩心切,暗中多塞了好些在內,黃潛首次檢視,足供七八天之用,雖然失路,食糧暫時尚可無憂。先還以為落在地上,東西仍在。及至到地一看,靠崖腳的一面竟是一個小溪澗,相隔落處不過尺許。适才下望,因有藤草遮住,又有突崖掩護,沒有看出,那些惜粑、幹肉沿壁直墜,不比自己是擇地飛縱,業已全數墜落澗中,不禁著起慌來。見澗水湯湯,沿崖而流,卻又不長,盡頭處水忽成淤,如有無底深洞在下,巨吻吞波,汨汨不已,意欲取水,先解了渴再說。貼身伏地,剛剛懸腳澗岸,哪知腥腐之氣,中人欲嘔。知南疆山中常有毒泉惡水,又想起適落乾糧沉底無一浮起,連行三日不見一鳥一獸,可見地之險惡,不敢造次,只得作罷。

  黃潛知道危難將臨,一半日還好挨撐,再若日久不出,恐難逃死。想了想,無計可施,只得仍舊亂竄,只盼或者誤打誤撞,沖了出去,此外別無善策。黃潛是早本未進食,挨到夜間,仍然沒有出路。接連已是三天,腳底又是不停地飛跑,路仍迷無頭緒,腹中饑渴已極,越往後越難忍受。身上雖還剩有百餘粒丹藥,那是師父救人之物,不到生望已絕,行將待斃,又不願拿它充饑。正在饑疲交加,走投無路,忽然行經一座斷崖之下,仿佛走過。攀升上去一看,正是那丟失糧袋的所在。此時因袋裂未落,估量袋中必有餘糧,無心得此,宛如絕處逢生。提氣沿壁下到崖腰危石之間,將破袋取到手中,居然在裡面尋到大小四塊糌粑,一條熟臘肉。如節省充饑,尚敷一二日之用。便仍沿崖縱下。不知何日脫困,哪敢飽餐,只取了太平塊糌粑略為點饑,吃完將餘糧包好又走。

  黃潛因屢次繞越,終仍不高原處,反正難走出去,姑且見穀就鑽,見彎就拐,不問道路相反與否,亂走一回試試。行到黃昏,雖未尋到出路,所經已與往日不同,重複之處甚少。暗忖:「這裡不但鳥獸絕跡,溪流毒穢,連黃精、野菜之類都發掘不著。自己年來慣走蠻荒山野之區,幾曾見過這等窮山惡水行次?」

  一眼瞥見崖缺新月斜照之處有一岩洞,猛想起:「來時孟寨主曾說,此灣沿途有三個岩洞,內有泉瀑可飲。莫非誤打誤撞,尋到出入正路不成?」

  想到這裡,心中一喜,便拔出寶劍,借劍光華映照人洞。人洞一看,洞內沙石潔淨,大可棲身。洞角沙地濕軟,壁間似有水痕,水卻無有,料水源業已乾涸。原擬餘糧分成數日之用,一天只吃一頓,未再取食。隨便擇了塊大石,枕著糧包臥倒。意欲睡至天明,看岩洞形勢與孟寨主所說是否相合,再行端詳出路。

  黃潛連日眠食均乖,精神不濟,著枕便即酣睡。睡了好一會,忽聽洞頂山石爆裂之聲,驚醒轉來,借劍光往上一照,頂石已成冰裂,搖搖欲落,地皮也在搖晃,似要坍塌。知道不好,連忙飛跑,往外縱去。身剛離洞縱向空曠之處,耳聽轟隆兩聲大震,黑煙沖起,沙石驚飛,全洞竟然崩裂,稍遲一步,怕不壓為齏粉。黃潛驚魂乍定,想起糧包當了枕頭,逃時匆迫,沒有攜出。還算好,山行已慣,隨身衣包和劍匣不曾摘下,沒有失落。白日費了好些手腳尋到餘糧,只少進了一些點饑,連半飽都捨不得吃,萬不料二次又會失去。

  一會,地震停止,黃潛心煩了一陣,無法,挨到天明,見昨晚岩洞連山根整個塌陷下去,成了一個巨穴,穴中直冒黑水,知道餘糧絕望。決計再挨走兩日,若不能脫險,人也委頓難支,即以丹藥提神。既然見了岩洞,且照孟寨主所說,往洞左反走,用三進一退之法再試試看。走至午後,居然見了第二岩洞。越往下走,越與孟寨主所說途徑相似,由此也未再走重路。才知昨晚所經乃第一洞,距離人口並不甚遠。以前數日所行,始終在左近數十裡灣中胡亂轉圈,不離原處,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連日疲困,行得較緩,到第三日早晨才行脫險。

  黃潛出了螺盤灣,自忖:「食糧雖絕,前去隨地都有黃精、山果、獸肉之類充饑,當不妨事。」

  沿途發掘探索,食物尚未找到,又誤入亂山之中。直到越過盤龍嶺,方又見不是正路,忽聽水聲潺潺,溪流垢耳。黃潛本來斷了好幾天的水,況且有水之處每多果樹、野菜可食,立即振作精神,循聲跑去。跑沒幾步,忽見闊澗前橫,阻住去路。饑疲交加,強用平生之力,剛一飛身縱過,喘息未定,便聽耳後風生。回頭一看,一隻花斑大豹從身後崖上直撲過來,勢絕猛惡,又在倉猝之間,不及拔劍,連忙提氣飛身縱過。腳才點地,順手將劍拔出,那豹也跟蹤撲過來。

  如在平時,再有幾隻,黃潛也不放在心上。此時正當連日饑疲,力竭氣弱之際,知道不耐久戰,忙使一個應急的解數,不但不再退避,反倒迎將上去。眼看那豹飛身撲向當頭,雙方快要撞在一起,危機瞬息,倏地雙手握劍,往上一舉,由朝天一柱香化成魚游順水之勢,由豹腹下平穿出去。那豹雖猛,怎經得住仙家寶劍,這一劍,正刺進豹的頸腹之間。一個借勁使勁,一個負痛往前急竄,恰似利剪裂帛,由頸到後陰,不偏不歪,豁然迎刃而解。當時狂吼一聲,腹破腸流,死於就地。

  黃潛氣不過,跑去連砍了好幾劍。正待割些豹肉,取火烤來充饑,不料那豹原是兩隻,俱伏崖上獵食,相隔不遠。頭一隻撲來時,第二隻已發現有人,輕悄悄由斜刺裡趕來,意欲與前豹爭食。黃潛用寶劍殺了前豹,這只業已追近,又恰在黃潛身後,不聲不響,起爪飛身便撲。這只豹本由隱處潛出,大出意外,撲時相隔也更近,如換旁人,不死必負重傷。總算黃潛練過多年靜功,雖當危難,耳目仍是聰靈。

  剛刺破豹皮割肉,微聞身後有了聲息,一轉臉,那豹來勢迅速,又見同類慘死,更加猛烈,黃潛只覺眼前一花,豹已臨頭。這時如往前縱,腳底又被死豹阻住。情知不妙,心裡一著慌,急不暇擇,不禁大喝一聲,奮起神威,一縱身,舉手中劍,直朝那豹橫截上去。情急用力太過,這一劍雖然砍中,人卻被豹身撞了一下,吃不住勁,撞出兩三丈遠。當時耳鳴心跳,頭暈目眩,身子晃了兩晃,方才站定。一看,那豹比前豹還大,業已身首異處,死時連聲都未吼出。

  黃潛自覺力已用盡,見身側有一大樹,便倚樹坐下,暫時喘息。歇不一會,遇著那個採花的山女,給他吃了幾塊糌粑,又給尋了些山泉。黃潛饑渴一解,精神立時大振。也沒多吐實話,一問路徑,知又走了岔路。當下先從衣包內取了一條花汗中,送給山女,當做謝意。山女見他人好,請他在崖前少待,回去多取些糌粑與他做行糧,原說至多個把時辰即行回轉。後來黃潛久候山女不至,心想:「據山女說,當地趕往青狼寨不過二三日的途程,說的定是尋常人的足力,如照自己走法,豈不當日可到?前後連斷數日飲食,早夜奔馳,尚且能支,何況适才業已飽餐足飲,還怕什麼,螺盤灣中已然冤枉耽延了多日,好容易才訪出表兄下落,現成的豹肉可用,還不及早趕去?在此久候下去,勢必又要多延一日見面,實在不值。」

  想到這裡,便割下一塊豹肉,用樹葉包好,系在衣包之上,餘剩的留贈山女。自己按照所說途徑,往青狼寨山口裡趕去。行時已是中午。

  黃潛腳程雖快,無奈沿途山徑崎嶇,一過山口內大草坪,便即難走。山女照本山人的腳程說話,並不算慢。黃潛到底路生,雖然不致再走迷路,當日怎到到達?行至黃昏,見暮靄蒼茫,山風凜冽,宿鳥歸巢,獸嗥之聲四起。憑高下望,還看不見青狼寨的影子,知道相隔尚遠。只得趁天未黑,擇了一處山洞安身,就山泉將豹肉洗淨,拾些枯柴,準備在洞口外烤食。火剛點燃,忽聽洞側樹抄微響。側臉一看,一條白影,仿佛是只猿猴,疾逾鷹隼,穿越林叢,一閃即逝。黃潛沿途所遇山中猿猴不知多少,如這般周身雪白,舉動神速輕快的,卻也少見。因天將黑,也沒跟蹤追視。略烤吃了些豹肉。與途中采得的山果,尋來石塊,堵好洞門,靜坐了一會,便已臥倒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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