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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蠻徼投荒苦心尋良友 仙山療疾無意得丹經(4)


  黃潛道:「難怪仙猿情急拼命,這靈藥原是為了表侄采的。裡面的兜率珠只有一粒,吃完便沒有了。」

  顏覥細看那草,金莖翠葉,葉如人手,共是五片,中心是靈芝般的奇花,花心有一粒紅豆,已被白猿摘與虎兒吃了。但翠葉時發的異香清馨透鼻,沁人心脾。黃潛一面向白猿道了謝,與眾人略看了看,仍插入包袱縫裡,意甚珍惜。顏覥料是仙草,因為至親至友,劫後重逢,彼此都有一肚皮的話要說,不暇多問,只代白猿略為引見,便一同到達嶺上。石郎忙命山女斟酒燒肉。黃潛一面吃喝,細說別後之事,以及與白猿爭鬥經過。

  原來黃潛自隨明夷子出家,先在終南山陰只住了半年。因所受內傷仗著明夷子的丹藥,雖能保得命在,要想學成劍法,去尋惡僧報仇卻是難事。有一天晚間,隨師在終南絕頂玩月,忽遇明夷子的好友大呆山人,帶了兩個新收的門徒路過,命向明夷子獻藝求教。兩門人一姓姚名鼎,一姓金名成秀,年紀比黃潛還小一二歲,從大呆山人不過年餘光景,本領卻是不凡,舞起劍來直似翻飛虹霞,寒光凜凜,幻為異彩,明夷子大加贊許。

  大呆山人便問:「師侄資稟甚厚,既從名師,劍法必定高明,為何身上似有內疾?」

  黃潛顧己顧人,本覺相形見絀,聞言不禁觸動滿腔悲憤。正在悒悒難受,忽聽明夷子道:「此子資質著實不差,我初見他時早欲引歸門下,偏因小事耽延。等我事完,中道折回趕去,已被惡僧所害,身受內傷。我將他救回終甫,生命雖可無憂,但是急切間尋不著銀肺草與兜率仙芝,不能修煉氣功,入門半年,至今還未怎樣傳授。昨為占算,機緣應在今宵,特地來此等候。幸遇道兄駕臨,聞得近年遍歷名山勝域,可曾見到這兩樣靈藥麼?」

  大呆山人道:「道兄真能前知。日前攜二門人前往北嶽,試劍雲海,途經九華,偶上金頂,恰巧見著一株兜率仙芝。因此草不但芝中一粒兜率珠是仙家服食的靈藥異寶,便是芝花、莖、葉,俱有妙用,意欲移植荒山,以備他年不時之需。現連根采得在此,野遊不竟,尚未攜歸。至於那銀肺草,去年在太行山三折崖後絕澗之中曾見一株,可惜不曾長全。此草不能移植異地,出土不久,便會枯萎。暫時既不需要,又未成形,算計長成約在五七年後,當時恐被無知之人損壞,或落入妖人孽黨之手,經我行法禁制,外人決難尋著。不料事出無心,卻成了師侄七年之艾,足見緣分不淺。仙芝現在小徒法寶囊中,立時可以奉贈。銀肺草尚存原處。那一帶風物幽絕,氣候清嘉,宜於修養,其他靈藥異草尚多,從無人跡,愚師徒也是無心發現。崖腰更有純陽真人舊居,洞府高宏,丹爐藥灶,玉幾雲床,設備井然,淨無纖塵,小弟曾有辟作外洞之想。道兄何妨令師侄移居太行,坐守靈藥長成應用,豈非絕妙?」

  明夷子道:「當年純陽真人辟有七處洞天福地,後人只發現六處。中有一處洞名涵虛,洞門有純陽朱書篆額,自古迄今無人知曉。傳聞洞內仙跡甚多,還有兩部丹書、一函劍決,道兄可曾見到麼?」

  大呆山人驚道:「不是道兄提起,弟還不知底細。那洞深藏崖腰藤蔓雜花之中,陡削峻險,猿猱難上。因見全崖壁立,獨中腰一石突出,廣約畝許,面對群山,下臨絕澗,松濤泉聲,交相掩映。石側兩條飛瀑,如玉龍倒掛,直下百丈。石上更是繁花如繡,碧苔濃肥,將石包沒,仿佛崖上掛著一個錦墩。因喜該地清麗雄奇,形勝獨絕,一時乘興,帶了二門人飛身上去,意只登臨,並不知壁間隱有仙宅。後見壁上離石兩丈藤蔓中藏有四處凹進去的石坑,大如栲栳,深近數尺。並且四坑上下問隔,大小如一。

  再一撥視,竟發現了斤斧之痕,仿佛石壁上原來刻有字跡,被人用利器鑿去的一般,好生奇怪。索性細看盤藤後面,也是空的,斬斷藤蔓,居然現出一座洞府。入內一看,石室寬廣,佈置井井,四壁珠瓔翠珞,瑩流晶明,頓呈奇觀。行到後洞深處,見有一座丹鼎,上有純陽題志,方知是呂仙舊宅。別的卻未發現。照道兄所說,洞壁上原有的必是『函虛仙府』四字。連那藤蔓、苔薛也許是掘字人的有心做作,用來滅跡隱形的了。但不知這人既能尋到此洞,當非常人,何以據有仙府而不自居,卻這般鬼祟行動則甚?」

  明夷子想了想,笑道:「愚見與道兄略有不同。那人必是一個左道旁門,雖非庸流,卻也不是什麼真正高名之士。推測當時情形,他定從別的高人口中窺聽出一點來歷,人洞之初,本欲竊居,將仙冊、異寶攘為己有,無奈所知不詳,丹書、劍訣俱有禁法密封。自己既得不到手,又恐別人攘奪,道行淺薄,防禦無力,才行此拙計:用法寶將洞口篆額掘去,移來千年藤蔓與濃苔肥薛將洞門隱蔽,只留下出入道路。他本人仍裝作不知,在左近覓一崖洞暫居,以備窮年累日,每日潛往洞中探索研討,冀於必得。每當出入之時,洞口必還另有禁法遮掩,使人到了近側都難覺察,如此方能隱蔽得住。他自以為千妥萬妥,誰知異派中人多行不義,住了不多時,便在洞外遭劫伏誅。死時當然不會向仇敵吐露。行法之人一死,所行禁法隨以失效。年代久遠,再來無人,空山寂寂,苔藤自肥,直到道兄近抵洞口,方始發覺。如果所料不差,丹書、劍訣當仍在內。此乃曠世仙緣,豈可漠視?況且此洞忽然發現,寶物出世之期已屆。恰巧小徒現須前往坐守銀肺草,承道兄假此仙居,實深感謝。明日便當移去,就便探尋。如借道兄仙福得到手中,那時道兄也倦游歸來,你我一同研討,豈非絕妙?」

  大呆山人聞言,甚喜道:「道兄明教,如開茅塞。惜乎尚有兩處要約,不能立時陪往。道兄法力高深,寶物如在,此去定能成功,弟亦得以坐享其成,即或仙冊已落人手,洞府仙居,景象萬千,也正好作我二人的別洞,棲息其中。弟借此時常領教,幸何如之。」

  當下計議停妥,大呆山人取出仙芝交與明夷子,率了二徒別去。

  第二日,明夷子師徒便即起身往太行山,遷入函虛洞府。明夷子一到,在洞中細心探索了多日,見鼎灶安然,四壁無恙,每日遍尋全洞,詳審機兆,越發斷定先前所料不差。直到大呆山人師徒雲遊歸來,又一同探索多日,用盡種種方法試探,都查不出丹書、劍訣藏處。連蔔數卦,卻又都有必得之朕。這日二人相對計議,方疑朕奇,啞然失笑,忽見黃潛從洞門外奔來,高喊:「恩師,師伯,仙書有了線索了。」

  明夷子聞言想起一事,不禁心中一動,不等說完,便拉了大呆山人往洞外走去。

  原來黃潛、姚鼎、金成秀小弟兄三人自來仙府同居,情感甚是莫逆。黃潛因銀肺草尚未長成,須待服後方能學道,每見姚、金二人練習劍法,雖因日淺,還未能到飛行絕跡,出入青冥的地步,比起自己所學,卻已勝強十倍,不禁又羨又愛。心想:「恩師常說他的劍術與大呆山人師徒殊途同源。現既因病不能傳授,趁著養病清閒,向他二人討教,留意觀摩,等異日病體復原,學起來豈不容易些?」

  於是暗地留意,每值姚、金二人在洞外危石上練劍之時,必定在旁潛心注視。他天分本來絕頂優異,日子一多,自然領悟,只沒有親身持劍嘗試罷了。

  明夷子、大呆山人每日訪查藏書秘鑰,小弟兄三人原也跟著搜尋,終無朕兆。後來姚、金二人功力大進,往往練習劍法舞到酣處,把人影、劍光融會一片,直如電掣龍翔,化成兩道寒光,在懸崖危石上面上下飛流,滾來滾去。看得黃潛定目豔羨,無可奈何。照例將功課做完,或是攀蘿們葛,上至崖頂,掇拾芳華,同搜異果,相與採食,言笑為歡,或是共下危崖,借觀靈藥,沿溪訪勝,入穀探幽,就著絕澗驚湍,臨流濯足,逆瀑嬉泉,激水同升,共為賭勝。直到夜色瞑瞑,林沒飛鳥,才同賦歸來,再理夜課。

  這日,二人因見黃潛忽然想起心事,神志不屬,便拉了他同坐危石邊上,閒談解悶,漸漸談到劍法精微。黃潛自從有了悟境,連日觀劍十分技癢。聞言大為欲動,堅欲借劍一試。姚、金二人均在年少,童心未斂,先因師長囑咐黃潛肺臟受傷,僅服靈藥保命,用不得力,有時上下危崖,須要留心將扶,尤其不可任其相隨試劍,以免創處再裂,不易復原,故每當黃潛躍躍欲試,還能守戒,從旁勸止。嗣見他山居既久,早晚打坐養靜,病容全去,氣體日益康健,也就不大在意。又加黃潛再三相嬲,只求背師略試能否,淺嘗輒止。姚鼎還在遲疑,金成秀比較心粗膽大,又是臉軟,一時情不可卻,便允了他。

  黃潛高高興興接過金成秀手中劍,先也只想略試即止,緩緩練上幾套解數,看看自己劍境如何,將來能否出人頭地。誰知仙傳劍術與尋常武家傳授不同,招招相連,變化無窮,非內功有了根底,不能輕舉。先走兩三式,還不覺怎樣,心中一喜,便加了點勁,七八式後,漸覺吃力,胸前發脹微痛。當時休歇原可無礙,偏又心高好勝,不肯示弱,強忍著舞下去。以後式益微妙,耗費精力也更甚,猛然一陣頭暈,覺著舊病復發,想要收住勢子,力不從心,哪還能夠。一個雁落平沙之勢,從離地兩三高落將下來。這一劍本暗藏著一個變化,須在將落未落之際,化成一個蜻蜓戲波之勢,再一微起,方能落地。可是黃潛人在空中已然頭暈,再也不能變招收式,眼看頭下腳下,身子折不轉來,快要撞在危石之上。剛暗道一聲:「不好!」

  忽然急中生智,兩手一合,緊握劍柄,把劍尖朝地直沖下來,意欲借著劍尖著地,避開危險,略緩下落之勢,再行翻身,縱過一旁,免得頭觸危石。

  旁立姚、金二人先見他無師之傳,居然神會,還在拍手相贊。後見他越舞越急,臉紅筋脹,已恐有失。剛要喚止,黃潛身已縱起,由上而下。二人見他手足亂伸,使不上勁,情知不妙,連忙一同飛身上前接應,已是略為遲一步。剛剛飛近身側,只聽鏘鏘兩聲響過,火星四外飛濺,黃潛手受巨震,虎口崩裂,業已力竭神散,將劍脫手。因是寶劍著地之勢,頭腦雖未撞在石上,身子已斜橫過來,縱不墜下懸崖,也必身受重傷無疑。還算好,姚、金二人雙雙搶到面前,姚鼎首先一把將他抱住,金成秀也幫同將他扶向一旁坐定。二人既恐良友病危,又恐師長怪罪,連劍也顧不得去拾,各自從囊中取出所帶的靈丹,忙著塞入黃潛口內。又嚼碎了一粒,敷在他虎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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