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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蠻徼投荒苦心尋良友 仙山療疾無意得丹經(3)


  顏父陪道者到了廳房,正欲請問姓名,道人更不落座,竟直往病人房中走去,路徑甚是熟悉,仿佛來過多次一般。顏覥此時情切倫好,心亂如麻,一到家,早先往病人房中跑去,見黃潛醒轉,正和他哭訴心志。忽見乃父陪了道人進來,忽然省悟,忙著重又施禮,問道:「適救舍表弟時聞聽人言,賊和尚被一位道長現身驚走,可就是仙長麼?」

  道人掀髯笑答道:「你休管我,只問你平日藝業不過與黃潛伯仲之間,憑甚本領代他報仇,再者,你乃單傳獨子,老親在堂,為何以身殉親?設有不幸,死後也只做個不孝之鬼,有甚好處,漫說仇人已然逃避,即使你能追上,不過白饒一條小命,你的仇能報得了麼?」

  顏覥一聽,不但驚走惡憎的就是他,並且事事未卜先知,猜是神仙無疑,忙又跪下謝罪。道入伸手拉起。

  顏父躬身道:「仙長降臨,病人必然有救。此子幼遭孤露,更無兄弟,從小寄養寒家,只因為好武氣盛,遭此毒手。弟子雖略諳醫道,無奈傷中內臟要害,又被犬子一時差誤,錯了施治之機,血氣兩虧,至多不過還有數十日苟延。弟子智力已窮,如蒙仙長賜以靈丹,得保殘生,功德無量……」

  顏父還要往下說時,道人接口答道:「此子資稟甚厚,如此橫死,實為可惜,貧道實為救他而來,請放寬心。不過他的病狀實如尊官所言,尋常藥方已無用處。便是貧道所帶靈丹,也只能保得他的命在,要想痊可復原,惟有先給他服下丹藥,稍息數日,相隨貧道去至山中將息數載,方能復舊如初。就便再略傳一些保身立命的藝業。不知尊官和他本人以為然否?」

  黃潛服了顏父之藥以後,神志漸清,只是周身作痛,不便轉動。及聞道人所言,料定是仇人剋星,巴不得有此一舉。當下不等顏父答話,忍著痛楚,將氣一提,掙扎著滾下榻來,納頭便叩。顏覥見他滾下床來,忙去攙扶時,只聽黃潛喊了一聲:「恩師!」

  因為衰敝過甚,強自用力,再也支持不住,二次又複暈死過去。顏氏父子萬不料他有此一舉,正在手忙腳亂,道人連說:「無妨。」

  便從顏覥手中將黃潛接過,先塞了幾粒丹藥人口。將他抱起,放在床上,仰面平臥,手足一一伸直。再將雙手合攏,微一搓揉,立時便見熱氣蒸騰。然後用手按摸他的全身,不消半盞茶時,便聽黃潛腹中作響,漸漸有了聲息。道人又囑黃潛醒來不要言動,任憑施為。黃潛原本周身酸疼異常,二次回醒之後,只覺道人雙手按處,俱有一股奇熱之氣透肌入骨,舒適無比。等到通體按罷,痛楚若失,只胸前傷處隱隱猶有微痛,比起先時不啻天淵了。

  顏氏父子看出他臉上顏色已轉,過去一按脈象,雖然仍有敗征,已經不是死脈,不禁喜出望外,齊向道人拜謝不置。道人扶起說道:「他已自願拜貧道為師,賢喬梓當無異詞吧?」

  顏父知道人乃神仙一流,黃潛已是待斃之人,僥倖得遇仙緣,轉禍為福,本人已然拜師,哪有阻止之理。不過黃潛與己至戚世交,又是孤子單傳,恐就此出家,斬了宗嗣。剛想用話試探,道人已是覺察,笑道:「尊官休得疑慮。此子資稟雖佳,可惜塵緣未盡。貧道救他也是憐他善人之後,至性孤苦,心有不忍。至於修真了道,休說是他,便是貧道多年苦修,也還落了下乘。此番隨去,不過病癒之後,略學一些防身本領,入道初基,以便他異日入世,多積外功,為轉劫後地步,不致昧卻夙因而已。」

  顏父聞言,方始釋然。倒是黃潛自遇道人,起了向道之心,恨不能由此相從,出世修真,先蒙收錄,甚是歡喜,聞言頓覺美中不足。因遵師囑,不許言動,不敢多說,只打定主意,入山以後努力修為,只要心堅,終能得師父真傳,不必忙在一時。

  大家忙亂了一陣,顏父方得請間仙長法號。道人道:「貧道久居終南山陰絕塵崖明夷洞,出世多年,俗家姓名早已忘卻。因在明夷洞中隱居,同道都以明夷子相稱。現貧道尚有一俗事未了,約須四日。病人服了貧道丹藥,傷口不致有炸裂之虞,有此四日調養,恰好同行。另有丹藥十二粒,請分早、午、晚,每日給他服上三粒。第五日天明前,貧道自來領他同去。荒洞背陰高寒,他又是病軀,暫時恐難支持,棉衣務須給他帶上兩件。此後復原,便無須了。」

  說罷告辭。顏氏父子哪裡肯放,再三懇切挽留,就在家中下榻,有事隨時外出,仍是歸歇。明夷子執意不肯,說山野之性,不慣居此;並且實有他行,離此甚遠,也非當日所能往返;煙火之物更是久已斷絕,盛情惟有心領。顏氏父子無法留住,只得罷了。

  明夷子走後,黃潛依言服藥,果然病有起色,三日後己能下地行走。第五日黎明,明夷子果至。此時顏覥見表弟得遇仙緣,也頗有相隨同往,學成道術再歸之意。明夷子道:「令尊忠臣,你是孝子,將來還有許多事做,如何去得?」

  顏覥也不舍遠離老父。息了念頭。便問:「表弟病軀,長行千里,可要車馬?」

  明夷子道:罷「無須。」

  遂將顏父所備贈的兩件行囊打開,只挑了幾件衣服、一床被褥和百兩散銀,以備黃潛日後下山之用,餘物俱都不要。共打成一個小包袱,命黃潛斜掛肩上,然後師徒二人向主人告別。顏覥哪裡肯舍,一直追送到了城外,明夷子迭次催歸不聽。這時天已大亮,行人漸多。明夷子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如再牽連,貧道要少陪了。」

  顏覥正欲告罪,明夷子已將手扶了黃潛,道一聲:「疾!」

  往前走去。顏覥意欲再送一程,先未覺得,只一晃眼工夫,相隔已遠,連忙拔步快追,哪裡還追得上,不多一會,沒入朝煙林靄之中,不見蹤跡。

  二人由此一別,便無音信。顏氏父子日久自然繫念,顏覥不免親去終南山陰尋他師徒一回,遍問山民樵夫,俱不知絕塵崖明夷洞的地名,也沒人見過那般身容的一位道長。山陰地面更是荒寒,到處都是蛇虎豺狼的窟穴。顏覥連尋了月余,全山幾於踏遍,終未尋到。無心中卻在一個極小的石洞壁問,得到一本古篆文的醫訣。顏覥先時看不明白,不解何書,因見文字奇古,茂密遒勁,頗為愛好,當下包好,藏在身旁。又找了幾天,委實絕望,才怏快而歸。

  顏父也不認得書上文字,便向通習古篆的人求教。幾經考譯,約有年餘,遇到一個有道醫僧,方知是一部醫道中的聖書,乃漢代醫仙何生所著,共分四冊,顏覥所得乃是第四冊。冊後附有一篇題志,說本書參通造化,妙道無窮。第一冊是千百種靈藥、仙草的名稱和服食功用、配製燒煉之方,以及出產的仙山福地,無不詳載其上,可以按圖索驥,以求駐顏不老,不死長生。第二冊是借靈藥神力改形易貌,變換性情,使服藥之後啟茅塞而豁心胸,移下愚為上智。第三冊是內科要經,象經精微,力挽沉菏,功深起死。凡萬三千七百諸症,治法一一具載。第四冊是外科秘術,無論五勞七傷、各種惡瘡、無名腫毒、疑難諸症,無不藥到回春。

  可惜顏覥前三冊沒有得到,有許多外料聖藥第四冊上只載有藥名、治法,至於藥形、產地俱在第一冊上,沒有深悉,無法取用。加以文詞古奧,難於通解,不能盡悉。顏覥終年捧書勤習,恒廢食寢,也不過略知梗概,十通三五。可是就這樣三兩年後,顏覥已是醫道大進,成了外科聖手。

  因為黃潛音信渺渺,顏氏父子俱當他隨師仙去,年時一久,漸漸把他忘卻。後來顏家被禍,幾於滅門,顏覥夫妻流竄蠻荒,雖也偶然憶及談起,僅是眷言論好,回憶仙蹤,當成一種談資罷了。日前顏妻還向顏覥取笑說:「你既有這樣仙人戚友,怎不代你報仇?這多年來也不看望你一次,莫非仙人只要自己一成仙,便什麼恩情都不論了麼?」

  顏覥聞言,只有苦笑。暗忖:「妻言雖是無心取笑,倒也有理。表弟如真成仙,坐觀多年,危難冤苦,不一存問,這神仙也大薄情了。自己大仇在身,閹豎勢盛,報復無日,老天夢夢。」

  連日心中方在怨望,萬不料黃潛竟在數千里跋涉相尋,居然在此巧遇。不由驚喜哀樂,一時並集,抱頭悲痛了一陣。

  眾人相見時,白猿想已看出來人是顏覥親人,站在一旁,嘻嘻直笑。虎兒拜見表叔之後,早奔了過去,要過白猿手持的兩件器械,喜躍不已。顏覥喊道:「虎兒,快同白仙過來,陪表叔到嶺頭上去。」

  白猿聽喚,便抱虎兒走來,不等顏覥招呼,咧著凸嘴,笑嘻嘻朝黃潛叫了幾聲,又朝他身側不遠樹椏上一指,意似賠罪。黃潛會意,忙將樹極上掛的東西取下。

  顏覥一看,乃是一個小包裹,還有一株靈芝般的異草,便問:「此草何名?小弟從未見過。」

  黃潛笑道:「為了一株靈草,小弟差點沒被仙猿所傷。這原是仙猿之物,名曰:兜率仙芝,小弟不合貪得。如今既是一家,理應珠還合浦。」

  說罷,遞與白猿。白猿接過去,從芝草心裡摘下一粒紅豆般的果子,塞入虎兒口中吃了。仍將原草還給黃潛。虎兒喊:「這小果兒真甜真香,白哥哥再給一個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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