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青城十九俠② | 上頁 下頁
第三十回 蠻徼投荒苦心尋良友 仙山療疾無意得丹經(2)


  「我見他人好可憐,此去青狼寨平常要走兩三天山路,沒有乾糧怎能行走?叫他坐在原處等候,我回家取些乾糧與他帶著路上吃。他似忙著趕路,連問我離家多遠。我說來去至多不過個把時辰。我到家後,偏巧糌粑都被爹娘帶走,昨晚又忘了磨青棵,等向別家借了做熟,耽延了好些時候,忙忙趕回,人已走去,只把豹肉切了些去。我趕到嶺上一看,也不見他影子。當時我就想起,他間去青狼寨路徑,只對他說了方向,沒說詳細和怎樣走法,中間還隔著那麼寬的崖澗,外人不知上流澗底石路,怎過得去?沿澗尋找,又沒有足印。早料到他定要走岔回來,仍到田螺灣裡亂竄。那天見他雖沒多少行李,身旁花錁子卻很多。如到青狼寨去,必買辦好了乾糧帶著。今天他還是那個舊樣子,定是又走迷了路,人還未到過青狼寨呢。」

  石郎與山女問答之間,顏覥一面在旁靜聽,一面仔細朝嶺下觀看。見來人已漸行近嶺下,步履甚是匆忙,左顧右盼,始終沒見他抬頭。看樣兒,似要沿嶺東去,不似要往嶺上走來。暗忖:「山女所說那人情景,頗似於己有關,但自己昔日親故大半凋零,縱有幾個還在宦途,也都依附了閹黨。老父被禍之日,也曾投過幾處最親近的戚友,他們不是害怕連累,婉言謝絕,便是閉門不納。自己見勢不佳,才遠竄遇荒。僅有兩個總角交親,同學至契,俱是家寒力薄,決難為助。當時因世態炎涼,人情浮薄,已然經歷過來,受了幾回氣,非常忿慨。至親父執尚且如斯,何況兒時同學,決計不再求人,沒去找他們。彼此音息不通,怎的事隔多年,會有這般熱腸古誼的人,萬里山川,備涉險阻,踏遍蠻荒,來尋一個孤臣孽子的蹤跡?」

  越想越不對。又因吃了韓登的暗算,便不願再惹事非。本意不去睬他。繼而又想:「那人如此艱苦卓絕,行跡又極隱秘,必有難言之隱。況在饑疲交困之際,助他一臂,也是陰功。此時身在金牛寨,與老人父子相處情誼無殊骨肉,一切皆可隨意而行,與寄身青狼寨迥如天淵。況且本寨山高路險,防衛謹嚴,強壯山民如虎,武勇非常,就算來人是韓登一流,也做不出甚事來。平日既以任俠自命,坐視孤窮,終覺於心不忍。何不把他延至嶺來,款以酒食,盤問根底?那人歷經城鎮,也許能從他口中得知一點仇人動靜。」

  顏覥想到這裡,正要和石郎說明,起身上前招呼,猛聽遠處一聲猿嘯,甚是耳熟。接著便聽虎兒大聲歡呼道:「爹爹,白哥哥回來了!」

  說時回顧,已見隔嶺對面山頭上飛射下一條白影,電閃星馳,捷逾飛鳥。眨眨眼工夫,已飛落山下。再一晃眼,便從嶺下叢草中一連幾隱幾現,飛越過兩山之間那條闊澗,三人雖未看清面目,見那飛躍情形,已斷定是白猿無疑。一時喜極,如獲奇珍,也忘了嶺下還有生人,都惟恐白猿沒有看見自己,齊聲歡呼起來。一會工夫,算計白猿將到嶺上,卻不見影,忙同跑至嶺邊。往下一看,見來人手持一口寒光耀目的長劍,已和白猿鬥在一起。一個劍術精奇,一個神速矯捷,兔起鶻落,龍飛鳳舞,殺了個難解難解。最奇怪的是,日前白猿爪裂三熊,力誅怪物,俱憑長臂鋼爪,這次兩爪上卻拿著一長一短兩樣東西。因雙方爭鬥猛烈異常,雖看不出是何器械,卻是光華閃閃,照耀林石,知是兩件寶物。只不知白猿為何與那人惡鬥。

  顏覥先以為白猿靈異,那人定非其敵,惟恐誤傷好人,打算喝止,留上活口,好問他的根底、姓名,再作道理。後來細一觀察,那人想是知道功力不濟,身子沒有白猿輕靈迅速,一任白猿縱躍飛騰,疾如鷹隼,他只封閉住了門戶,以守為攻,伺隙而動,白猿兵刃始終近不了他的身。稍見破綻,他便是騰空飛躍,上下十丈,相機進擊。真個得過名手真傳,變化無窮。不禁又是驚贊,又是愛惜,越發不願其受傷。情知仙猿神力耐鬥,那人長路跋涉,饑疲交加,鬥得時候久了,仍是難免吃虧,連忙高聲大喝:「白仙且退一步,那位兄台也暫請停手,俟小弟到來有話請教。」

  邊說,邊往嶺下跑去。

  顏覥一言甫畢,白猿先縱出圈外。那人本已覺得此猿厲害,大出意料,一聽有人喝止,那猿立即停鬥縱開,竟好似家養的一般,知來者不常人,心中也甚驚異。連忙循聲側顧,只見嶺頭上飛也似地跑下一人,遠看身法、步法並不怎樣出奇,不知怎地竟能收養如此靈猿。方在尋思,來人已跑離嶺腳不遠,再定睛一看面容身材,不禁心頭怦怦跳動,等到雙方相隔丈許,忽然同時脫口喊了聲:「哎呀!」

  各自搶步上前,互相擁抱在一起,半晌做聲不得。石郎也拉了虎兒隨後趕來,虎兒喊問:「爹爹,這是哪個?」

  顏覥才含淚放手,招呼石郎、虎兒上前相見。互道姓名。

  原來那人乃是顏覥的一個至親表弟,名喚黃潛。幼喪父母,孤身一人,曾與顏覥同師學藝。顏覥隨父宦游出門的前一年,他才十六歲,因為少年氣盛,與一個名叫七煞頭陀的惡僧私自訂約交手,吃敵人一陰掌震傷肺臟要害。等顏氏父子得信趕去救援時,聽路人說惡僧傷人以後口出狂言,又被一老道出面將他嚇跑,只剩黃潛一人躺在地下,口吐鮮血,人事不知。顏氏父于俱是會家,又精醫道,看他傷勢甚重,知老道是個異人,無奈遍尋不見,只得命家人抬了回去,想盡方法醫治。一連七夕,朝夕端整傷藥,顏覥更是衣不解帶,盡心看護。

  黃潛性氣剛強,一聽顏父說自己傷重致命,縱仗顏氏家傳內傷靈藥,加上像顏覥般的骨肉至親長期調護,經過三年零六個月之久,在養病期中還須鎮日安臥服藥,不勞一點心神,不發一毫性氣,僅能保得命在,自料今生休說再尋惡僧報仇,要想再習武藝都不能夠。想起惡僧許多橫行不法,一時仗義,路見不平,自問本領,決無敗理,不料初經大敵,稍為疏忽,中了他的毒手。此仇不報,活也無味。當時強忍著氣忿,把舅父敷衍出去,便把報仇之事重托顏覥。話剛說完,一陣急怒攻心,狂噴鮮血,暈死過去。

  其實,顏父原是因他受傷臥地過久,胸有淤血,借著告誡為名,存心說些反話將他激怒,以便將淤血吐出,當時人雖吃了大虧,還可救他一命。此時顏覥醫道不精深,哪知就裡,見乃父語太切直,病人急得目光都快冒出火來,情知不妙,又不敢深攔。乃父一走,病人果然說沒兩句話,便已急暈死去。知他傷勢沉重,無此一急尚難望痊,這一來更無生理。敵愾同仇,越想惡憎越恨,便朝病人耳邊說道:「表弟,你如回生,好好將養服藥,好歹請放寬心,我不代你報仇,剮了賊禿驢,誓不回來了。」

  說罷,取了兵刃暗器,往外就跑。

  顏父正在隔室料理奪命靈效傷藥和蒸病人的藥籠,準備聽見兒子一出聲驚呼,即行端去,灌治之後,抬入籠內去蒸。見半晌沒有聲息,暗忖:「适才明見病人臉上怒脈憤張,血已上湧,才連忙出來端藥,以備急治,這會怎無聲息?如在此時因求活灰心改了性氣,此子性命休矣。」

  方驚疑問,忽聽家人來報:「少爺适才佩劍跑出大門,行走甚速,不知何往。」

  顏父聞言大驚,料知出了變故,趕往病人房中一看,血噴滿地,病人已暈死過去,血吐過多,又被顏覥出走耽誤,白蒸了七日七夜的藥籠和一切要藥,沒趕上當時端來應用,氣血大虧,元氣耗損。縱仗他元陽未破,生來秉賦奇厚,勉強救醒過來,也只苟延三數月的殘喘,反倒增他苦痛。一面深悔不該事前恐防泄機失效,不告一人;一面又料兒子必代表弟尋仇,恐又饒上一個,更是禍事。匆匆給黃潛灌了一碗安神養命湯,也帶了兵刃,率領家中人等出門追尋。

  剛一拐過巷口,便聽手下喊道:「那不是少爺麼?」

  顏父定睛一看,果是乃子站在街心,正和一個蒼顏鶴髮的道人在那裡相持。聽路人說:「少爺行經此地,忽遇道人擋路,先以為是無心,打算讓過。誰知道人竟是存心慪氣,左閃左攔,右閃右攔。少爺想打他,又憐他年老,幾次怒聲警誡。道人說:「有本事的自能縱了過去,要人讓路則甚?這點事兒也犯不上動武。,少年連縱數次,仍舊被他攔住。」

  顏父聞言,猛想起驚走惡憎的也是一個老道,不由心中一動,猜是異人。忙即分開路人,首先喝止顏覥,走向道者身前深深一揖道:「犬子無知,冒犯仙長,請勿見罪。此地不是講話之所,請臨寒舍一敘如何?」

  道人點首微笑道:「尊官是位忠臣義士,大名久聞,正欲拜訪,既承龐召,敢不惟命。」

  顏父見道入神采飄逸,談吐從容,益發恭禮有加。又強命顏覥賠了罪,一同延往家內,看熱鬧的人也都散去。顏覥見乃父追來,不敢違抗,只得相隨同返。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