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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湘玄因半翁說起山中禮法仍同前古,m司誤中花毒昏臥樹下多時,事前既是胡思亂想,必有許多醜態,救自己的又是個男子,惟恐半翁多心,不特自己決不肯說,還恐左才洩露,再三叮囑;至於飛渡平湖一節,不過想使半翁驚奇取笑罷了,見半翁全未盤詰,心中甚是得意,飯後故約半翁岸上玩月,勻出空子,使左才將明早可在平湖飛落之事對老父說了實話。太沖因半翁家有病人,縱有靈藥,難免擔心,有此好音,正該說出,聞言老大不以湘玄童心為然,便將她獨自喊回,告誡了一番,說:

  「女婿對你感恩敬愛,你名分終是稍差,理宜加倍恭順才是正理,怎倒反戲弄他?況且明早平湖飛落,當著全莊無數高明之士,使得他事前毫無知聞,全出意外,一個應對失措,大家都不好看相。何如對他說明,既可使之寬懷喜慰,越發愛你膽智毅力,對他情重,而全莊上的戚眷家人見他被難遇救,不特死裡逃生,還學會了驚人仙法,我父女面上豈不大有光輝?夫妻百年借老,終身之托,彼此戲弄,容易相輕,嫌隙稍生,終身之恨,務要終始廝抬廝敬,情意自濃。況你還未過門,如此行為大是不可。

  我仍裝著不問,你少時回到岸上,作你意思,向他伺便明告,說就因他吃飯時間,防他喜出望外,又引起思家之念,少進飲食,适才入舟已對我先說了,並請問莊人善蔔,恐已前知,明早見了諸尊長,如何敬禮稱謂,是否暫時回避,禮成後再行拜偈?好在他深知你稚氣未退,常時誇你天真,又有患難恩愛之情,話說錯了無妨,只以後千萬不可存輕視押侮之念。在你童心未淨,弄來好玩,卻最易傷損情好。夫妻之間臉稍一破便無救藥。古人相敬如賓,實含至理。到了莊中,無論家人怎樣尊禮厚待,總要自居妾禮,以謙光來保長久。為父留日無多,免我常時懸念才好。」

  湘玄聞言,好生淒然,覺老父理長,回到岸上便對半翁說了。半翁果然滿心歡喜,愛她已極,不住口地誇獎,只沒說起後山中毒食果遇怪之事。左才那束草根背回舟中,便說是壁間發現此花,因它珍貴,可以濟人,取根葉花而回,並未說出實話。後來左才隨太沖一走,湘玄更不肯說,也就丟開不提。

  當晚舟中四人因明早就可飛落平湖,個個高興。半翁也不再玩月,先和湘玄分別就臥,由太沖、左才操舟,一交子夜,立向船頭潑水行法,一股洪流,在月光之下似銀蟒一般湧著那一舟四人騰空飛起,往洞天莊平山湖上進發。交醜以後,湘玄先起來替太沖,只不喊醒半翁,讓他養好精神,以備明日初歸應對繁勞。行至天明,太沖、半翁二人也自一同醒轉。半翁見天已大明,忙向左才謝了,又問為何不叫醒他,深致不安。湘玄想說他客套多餘,到口又複忍住。半翁因左才累了一夜,便要代他掌舵。太沖道:「洞天莊將到,我們俱是生人,好在只此片刻,仍由他一人偏勞吧,我們都站在前面好了。」

  半翁只得住手。父女翁婿三人因將到達,齊都站向船頭等候。正凝望間,忽見前面亂山四圍、峰巒環列之中,現出綠青青的地面,間有幾十條白影和一塊白光。船在雲中飛行,相離地面太高,淩空下視,樹小如養,原上山巒俱和小石塊相似,那白光白影明知是水,卻不見流動,其餘人物更看不見了。

  湘玄方疑將至,便對半翁喜叫道:「到了到了!怎湖上那多的人?難道他們已知我們要由此回來,聚集湖上迎接麼?」

  說時遲,那時快!就這幾句話的工夫,船已逐漸降低,越隔越近。太沖父女定睛細看那片白光,已展大了好多,光中有十幾條小船,看去比指頭大不了多少,光的四圍,人和螞蟻一般,用盡目力才能辨認。一會越看越真,先辨出了地面的高低,後又發現白龍瀑和那許多柳樹。有頓飯光景,辨出湖蕩溪流,船也往湖上挾水飛落。環湖的村人何止數千,男女都有,少長鹹集。舟將到達,湖中大舟想因看來勢如天半玉龍飛墜,恐被撞著,齊向四外劃退,現出一片空的湖面。那歡呼之聲上徹雲衢,震撼山谷。

  左才見下面人多,湖中又有舟船,恐落得大猛,激起惡浪,離地三二十丈,便將靈符如法展緩,使其挾水緩緩降落。就這樣落到湖上,還是驚濤四湧,半晌方息,舟一停住,四外小舟早逆浪飛來,為首一個正是半翁的內兄趙野樵,同了三姓的族長前來迎接村主,餘下各舟也俱是三姓中的長老主要人等。半翁忙著一一謝了,再三說自己行能無似,怎敢勞動全莊父老兄弟來此迎接,一面又分別給太沖父女引見。因妻子趙氏未來,又有仙人之言,心中一動,料有重病,忙問野樵,方知不特趙氏,連父母也患病在床,怪不得路上心神那等不寧,好生惶急。野樵笑道:「姻伯父母和舍妹患病雖重,救星卻應在今日。你到家便好,急些啥子?你快回家稟候醫治,盡了子職。大家還為你在青藕原草地裡設下賀筵,等你闔第光臨。三位佳客也交給我代陪。你先回家去看望好了。」

  半翁聞言,一面稱謝,又說:「親病新歸,心緒繁亂,盛筵決不敢領。」

  話未說完,野樵攔道:「二位老人家是日前多吃了些糍粑,夜臥著涼,轉成夾食傷寒。我因算出你的歸期,帶有靈丹,如我開方服治,法寒除邪,攻下積滯,惟恐賊去城空傷了氣體。舍妹是血虧傷陰,轉成弱症,連我也治得好。我想災應今日方消,還是等服靈丹的好。我只開了些固元氣的方於,直未理那病症。預計服了此丹,個把時辰,除身容清瘦外,一切均可復原,精神應當比前還好,此時剛天亮不久,定來得及。全村因你平日功高德厚,絕處逢生,借此良機正好歡聚一日,你怎便推託,拂了眾人之望?」

  半翁只得應了。

  這時半翁引見左才,那船已由兩個小孩搶去駕著。湘玄一看,正是昨日戲水童子,好生暗笑。半翁頻向岸上眾人舉手為禮,二童行船如飛,二人問答之間已然攏岸。半翁匆匆向太沖父女、左才三人道了「怠慢」,又向野樵道了「一切偏勞」,首先縱上岸去,朝著村人一路拱手為禮,飛步往萬柳山場跑去。眾人知道他老親、妻子病重,也無一攔阻問話,只有幾個在後高喊:「我們俱在青翡原相候了!」

  半翁隨答隨行,早跑得沒有影子。這裡太沖等三人也由野樵陪了往天香小築走去,船上行李另有村人攜去隨行。

  三人行過萬柳山場,見半翁所居,乃是十行高柳中的一所樓臺,溪水當門,山光近吐,繁花亂開,落紅成陣,鶯喧蝶鬧,往復飛鳴,點綴得曲檻回廊,朱蘭玉階益複風華,真個山水明瑟,清麗絕倫。湘玄先自心喜,左才也誇好地方不置。那天香小築,地震以前尚無火穴奇景,只樓下岩洞中有一股溫泉。樓前數百株老桂,花開之際,香聞全莊。野樵最喜桂樹,又因那一片盡是各種參天古樹,地絕幽靜,可以閒居研《易》,養靜參玄,門對清溪,又可垂釣。同在山場,與半翁所居益複相近,特意蔔居於此。家無眷屬,近族照例分居,各有所事。孤身一人,飯食每日由半翁家送去,只有兩名小童以供烹茗剪燭、掃地焚香之事,俱由小輩村族中選來服侍長者,兼著從學一點《易》理,有同門弟,並非真個僕憧。房雖不多,客盡夠住。

  野樵原有一客榻,另外設上兩榻,勻出兩間樓房,一居湘玄,一居太沖師徒已足。太沖雖是旁門,人尚正直不俗,野樵與他倒也談得投機。各問前情,太沖知他《易》理高深,比較半翁還強,便將半翁遇難和自己選婿經過說了一個大概。湘玄因初到此,不比山中,早向自己房中獨自料理物事去了。

  野樵等太沖話完,才說前因川中人回,只帶來一封短信,趙氏不放心,逼著下了一卦,算出詳情。趙氏因丈夫逢凶化吉全出太沖父女大恩,又因之得拜仙師,除了病根,學會道法,縱不成仙,也可得享修齡,休說湘玄為妾,讓出正室也所甘心,聞訊立向翁姑先容,請以姊妹相稱,無分嫡庶。偏生乃翁素講理學,大不為然,幾于連納妾都不許。趙氏惟恐回莊時掃了丈夫和恩人的顏面,日夜焦急,不能安枕,病源多半由此。幸而趙氏賢孝,善於持家,全莊交譽,素得婆母歡心,乃翁又頗懼內,後延野樵診病,代她說出心事,並說趙氏惟恐怕傷恩人,已成心疾,除非依她行事,否則病非藥石所治,必危無疑。她婆母才著了忙,立逼乃翁隔著房門大聲應允。趙氏素知乃翁迂直,婆母心眼又活,本來不喜半翁納妾,日久萬一中變,便和乃兄商量,反正半翁帶有靈丹回來,服了尚可延年,存心不把病給治好,挨到人歸成禮之後再行痊癒。野樵先本不願胡來,經她再三位懇,始給她想法。為有百日長期,細一診查脈象,病雖不重,可以立愈,但因本質太弱,暗中伏有不治之症,一發便無救理,目前不論現時之病癒否,均勞動不得。趙氏偏又持家勤慎,事必躬親,奏事翁姑尤為盡職,決不肯無病偷賴。即無此事,將病治好,將來也害了她,樂得從她心計。也沒說明她暗伏危機,以免心虛,反而不妙。只說你休作耍,就是我能用心治,也須半翁到家才能痊癒呢。開方之後,又親向二老勸說,並勸用介乎妻妾之間的禮節納娶湘玄,以示感恩優禮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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