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蠻荒俠隱 | 上頁 下頁
一五一


  無聊中偶一回望,見落日已齊地平,只剩半圓,大逾車輪,紅光四射,碧空蒼蒼,略有白雲片片,和天際落霞交相陪襯,暮藹浮煙,晴嵐擁翠,空山落日,分外鮮明,加以晚風不寒,涼風習習,美景當前,左才雖是粗人,也覺胸際稍澄,煩惱悉蠲。方自得趣喝采,猛見嶺那邊來路遠處,似有一條長若匹練的白影映著落日浮光隱現而出,蜿蜒閃動,和一條極長的銀蛇相似,心疑來時怎的未見?仔細一看,不由喜出望外,剛脫口喊得一聲「好了」,忽聽湘玄也在峰頂上頓足喜叫,高喚:「師哥快來!」

  左才料她身在高處,必已發現,忙答道:「是水麼?這裡看得更真,你快下來!」

  湘玄好似奇怪,答道:「我還是轉過峰這邊來才看見,你那裡有崖遮住,怎也看見?還是這裡看得真切,你快來呀!」

  說罷連催不已。左才暗忖,你多得見,也須往回走才取得水,多叫我費些力氣,何苦來?心雖這麼想,因水已得,甚是高興,多的路都走了,也不在這一點,便行法縱上峰去,方以為所見皆同,欲指湘玄回看,誰知剛一走近,見湘玄笑容滿面,指著右側峰下面笑道:「左師哥,你看那是什麼?」

  左才見她所指方向不同,知又發現第二水源,隨手一看己然驚奇,再一端詳形勢,竟喜歡得連聲誇好迸了起來。湘玄笑道:「不是依我,哪得尋到?這峰崖又高又闊,我也是絕瞭望想,無心中往這邊多繞了一步才得巧遇。如在下走,要命也看不見這邊,你是怎會看見的?」

  左才說自己所見尚在來路,又指與湘玄去看。湘玄笑嘻嘻道:「哪有這個好!不知嶺前的水能通到此不能?這時天還沒有黑透,人家都沒有睡,我們徑去裡邊偷水好嗎?」

  左才笑道:「這有何妨?聽說莊子的人只有一個會卜卦的,不會法術,我們隱身入內,怎看得見?」

  湘玄喜道:「你說得對!此刻就去,索性偷他平山湖上的水回去,回船也不和他說實話。只說水太艱難,我們尋了一整天才尋到。今晚行法,這不足三百里的途程一夜飛到。我逼著他去睡,由我一人駕舟,等到明早忽然落到湖上,叫他又驚又喜,有多麼好!」

  左才只叫事前不要瞞了師父,湘玄應允,遙望下面有人走動,恐被看見,忙即行法,連左才身形一同隱起,往右側峰下廣原之中飛去,徑往平山湖邊取水去了。

  原來這一帶峽谷峰壁,正是林璿、余獨、毛筠玉等一行初進洞天莊萬柳山場的入口處,左才所見嶺前大溪,也便是雷行捷遇見飛兒行浴之處。當初未經野燒地震,形勢大殊,那片峰崖無殊莊後屏障,全仗它與世隔絕。莊中出口只有暗洞秘徑一條,此外別無通路,又當莊後,休說半翁年少,連莊上老人也絕少有人走過。重山外阻,危峰作屏,不能稍窺內中景物,所以半翁離家漸近,毫無覺察。左才先和湘玄分道,如若見水,也不過半夜中飛船到此。水源雖然與莊中相通,無奈盡頭處是幾條極細的瀑布由石縫中激射而出,絕壁前橫,船行到此必疑無路。

  半翁又想將船引到離原來出口相近的大溪之中,不知路轉峰回,見水即渡,無心中繞行到莊後,一個不巧錯過那條峽谷,再一誤尋到他處之水,勢必越引越遠,不知要繞行多少冤枉路才行到家!幸是左才粗心,又不忿湘玄不聽人勸,先見那條大溪,本是又斜又彎,前半截左才與水平行,因地上草莽太密,相隔還有數十丈遠近,路徑既生,心思複亂,觀察不到。第一次明明聽得水流激石潺湲之聲,偏生方向略差,沒找到溪中多石之處,到的正是溪流平靜之處,身已臨近,卻為那片竹林所誤,把清泉奏響當作了風弄竹聲,以致近流卻步。第二次風吹水響,又複身臨切近,初要由深草中再往前走兩丈來路,就到溪邊,無巧不巧,溪這邊偏又生著一株古松,橫溪而臥,直伸到對岸老遠,對岸的地勢斜高,草稀且短,可睹地面。左才神為松移,只想對面無水,卻不知溪隱松下。

  如照他初意,坐在松上略息也好,偏又惦著湘玄。般般湊巧,以致全都錯過。湘玄因見四處無水,總以為前行或有希望,不論是山是地,一味往前,行上崖谷,已知無望居多,因峰壁甚高,可以遠望,上去一看,一邊是峽谷來路,一邊是亂山,石骨如洗,草樹皆稀,哪會有水?又沒法再和左才說找水的話,方難受得哭,不願回去丟臉,試往右側繞去,無心中往下一看,首先發現的是林、毛、餘三人所經一條通向莊中的草原大道,柳樹成行,芳草如茵,山花競豔,紅紫相間,為人山以來所僅見,已甚驚奇。再一望到草原盡頭清溪如帶,通以紅橋,益發驚喜。更望到最前面,竟是垂柳千行,暮煙中湧起一片綠霧,分明與半翁所說的萬柳山場一般無二。湘玄雖未到過洞天山城,因與半翁相處數月,閑中無事,常把故山景物當作談笑之資。一個想博小妻歡心,一個又愛問,此次舟行,半翁去家日近,更把莊中美景說得淋漓盡致,巨細不遺。湘玄也因自己不久便是這個洞天福地的主人,全都記在心裡。」

  地震前峰屏未倒,湘玄立身其上,比林、毛,餘三人格外看得真切,越看越覺山原泉石,楊柳樓臺,不時又見男女往來,無一處不與半翁所說相似,斷定必是洞天莊無疑。否則山民之區,荒山異域,絕無如此仙源無殊的勝景。這一喜真個非同小可,當下同了左才隱身飛人,照半翁平日所說循溪飛馳,一會便到了白龍瀑下,只見危崖百尺,銀瀑斜飛,寬達十丈以外,水勢洪大,聲如雷吼。飛身上去一看,當中一片大湖,水平如鏡,直到近崖口處方始急流而下。環湖四周,崖口前面略缺外,盡是平疇綠野,人家水田,到處白光片片,雲影相接,湖心輕舟容與,約有七八隻打槳往復,時聞嘯歌遙相應和,有兩隻最小船上,一前一後各坐著兩個短裝袒臂,年約十多歲的童子,手執鐵槳,操舟追逐,環湖而行,正追到崖口急流之處。湘玄左才這時已然飛到湖邊岸上,心裡落實,貪玩奇景,取了水還不舍就走,見小舟就要順流下逝,直落十餘丈,前舟臨險,後舟又複繼至,舟中小童還在嘩笑不已,正替他擔心,想行法將舟挽住。

  就在這危機一瞬之中,忽聽舟中童子齊聲呐喊,舟忽止而不前。定睛一看,舟中四柄鐵槳已運得和轉風車一般,迅而有力,相隔崖口不過丈許,全湖的水齊向此處匯落,崖口陡斜,水流何等迅急,竟把二舟催動,一任洪波奔流由舟尾中分,繞著舟舷急馳而下,鐵槳翻花,打得水花四濺,小舟直和定在水面一般,才知四童身負絕技,有心戲水,無怪湖中諸舟和岸上人家視如未見。方自歎絕,二舟仿佛手力不濟,鐵槳微頓處,小舟便順流往前一滑,眼看離崖口不過三尺,勢非下落不可,倏地和巨魚潑浪一般,不知怎的一來,竟向斜刺裡一橫,乘著水浪往舟上橫推之勢,略又往崖口退近尺許,鐵槳二反二正同時並舉,在水中只一撥,二舟雙雙掉轉頭來,緊跟著八槳齊飛,逆流上駛,其疾如箭,眨眨眼的工夫,已劃入湖心平波之上,向一舟挨近,唱起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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