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蠻荒俠隱 | 上頁 下頁
一五〇


  走到一看,嶺和右山,似連實斷,中有凹縫可以通行,無須繞行便可從上面越過。一看嶺後高峰不見湘玄,心想湘玄行甚迅速,自己又屢在途中往復搜尋,多有耽擱,按說她應早到,如若尋到了水,更應放起煙光通知,怎麼既不聞聲又下見人?莫不年幼無知,真個在這個把時辰中間就出了事?越想越怕,不禁著起慌來,便不往嶺上跑去,逕自穿過山縫往湘玄來路一看,山那邊盡是些個危崖怪石,陂陀起伏,只崖縫中稀落落挺生著古松,蔦蘿四垂,崖壁上老藤蔓生,大如人股,苔蘚繡合,間有長卉下垂,花如釵股,清馨時聞,點綴空山,地面上石筍怒立,森如巨劍,長短不一,野草都不大見,哪會有什溪澗?

  四外亂山雜遝,肢陀綿連不斷,不知有多少遠,真個鳥獸絕跡,山花自芳,斜陽紅淨,幽寂無倫,心恐湘玄找不到水,不向高峰越走去卻向旁行,萬一走迷或出什差錯,怎歸見人,站在斜照中喊了幾聲「師妹」,空山迴響,餘音嗡然,聲甚淒涼,仿佛鬼應,細聽卻又不是。心中憂急,萬般無奈,只得行法飛奔,上下盤旋,躥高縱矮,邊喊邊跑,一連越過好幾處小山頭。跑有十來裡路,跑到一處峭壁懸崖之下,見崖上藤蔭碧苔中,掛下許多山女用來迷人的毒草名叫可憐紅的,正開著一色的紅紫花,在那裡無風自動,搖搖欲墜。

  左才以前曾隨采藥客幫往邊山中走過,識得此草厲害,紅的尤毒,人聞了立即昏迷,須要三個時辰方醒,如若和在酒中飲了,能迷過去三天,人事不知,又可配成媚藥,只有此草之根能治。更有一樁奇處,此草天生淫毒,人一離近數尺以內,得著人氣,花葉皆顫,采的人如不就此連根拔下,用金簪將花心挑去,不俟取回和藥,顫過一陣,花片上便流出比血還鮮豔的汁水,花也立時枯萎,全無用處,得名也由於此。方暗訝這裡的毒草竟如此厲害,人還隔著兩三丈,便這般急顫起來,可惜現在已跟師父學道,不願再去害人,否則這多難得的貴藥,全采回去賣給山客幫裡,還怕不得個千金重價麼、人中此草之毒,只有草根能救,其效如神,何不去花留根,多少也可賣些備用?方自尋思,猛想起湘玄尚未尋著,怎倒犯了財迷?一發急不由脫口高叫了一聲。

  正欲覓路尋找,猛一眼瞥見崖下不遠有一株形似丹楓的矮樹,朱葉繁茂,濃蔭匝地中似有二堆彩影閃動,因看處正對西方斜照,陽光平射,耀眼生擷,乍看疑是蟠著一堆錦鱗大蟒。心中一驚,忙往後蹤退丈許,剛在行法防身,定睛再看時,那東西已被他這大聲一喊驚動,展開兩片六七尺長的彩羽沖霄而起,乃是一隻大怪鳥,飛起之時,嗚聲咯咯連叫不絕,只在崖前一片高空中上下盤飛,甚是迅捷,目光如火,映日生芒,遠射數尺,睹定左才,大有得而甘心之意。

  左才原會武藝,近又從太沖學會禁法,見那大鳥頭戴朱冠,高幾及尺,鴨喙鉤吻,兩腳微躇粗如人臂,一雙烏光黑亮的鋼爪其大如箕,虎頭火眼,禿尾如鋸,身上彩羽若鱗,又緊又密,飛動之間山風大作,刮得樹舞藤搖,滿地沙石驚飛,勢絕猛狠,大有得而甘心之慨。知它不懷好意,仗著有法防身不畏下擊,便取出一隻鏢來照頭打去,眼看打中,吃那鳥揚爪一下抓住反擲下來,打得山石碎裂火星四濺。那鳥也想是知道下邊敵人不是易與,只管怒鳴飛舞,卻不輕下。左才原意將它驚走,見一鏢未中,鳥越怒鳴示威,兀自不退,不禁怒發,大罵:「無知孽畜,定要送死!」

  隨使禁法,又取一鏢往上擲去,左手掐訣,道一聲「疾」,便有一溜火光隨鏢而上。正還要禁制它的雙翼,那鳥想知不妙,「咶」的一聲長嘯,沖霄直上,撥轉身子,闊翼橫空,疾同電射,越山飛去,晃眼不見。

  左才料定此烏兇惡害人,必非善類,拼卻舍卻一鏢,方要指鏢引人追去,猛又聽叉的一響,疑心又來了什麼怪東西。忙一注視,首先發現怪鳥伏身之處,地面上樹影參差中隱現出一個人的影子,心中一動,吃了一驚,不顧得再取怪鳥性命,一面止法收鏢,趕將過去一看,樹後站著一個少女,伏身橫枝之上,雙手垂搭,軟綿綿其狀若死,正是湘玄。因陽光從身後斜照過來,人影樹影交投地上,适才又有那只殺人怪鳥在側,疑已受傷致死。這一嚇真是非同小可,也不再顧男女之嫌,急跑近側,抬起她頭一看,面色比起來時還要鮮豔,鼻息微渴,雙手溫熱,只是昏迷,人並未死。先因鳥伏在她對面,還疑噴了毒氣,偶一低頭見她手底下攤著好幾十朵毒草可憐紅,大概不知采法,業已枯萎。

  料知誤聞花香中毒迷倒,這才寬心大放,忙即跑到崖下,屏著氣息連根拔下兩叢,折去花葉,將那白如玉嫩如藕形似首烏的花根剔去浮泥擎在手裡,恰好尋到兩塊被鏢擊裂的碎山石,連鏢拾起,然後將湘玄扶臥地上,用石夾著草根,朝她鼻孔一擠,便有一股蛋清般的白漿軋出,點點滴滴落向兩孔之中。知已畢事,一會人即醒轉,趁著空間,再回到崖前。這回有瞭解藥,只取了兩段草根,略微擦破,塞人鼻孔,雖然辛辣難聞,卻可避去花毒。當下將所有壁上所生可憐紅全數采下,堆了一地,方在折根,湘玄已自回生,尚不知就裡,一見左才,忙跑過來問道:「這花又不會活,采它何用?你找的水呢?」

  這時地上萬花齊顫,遍地殷紅,映著斜陽,分外鮮豔。湘玄一面說著話,覺著又好玩又好看,伸手便要拾取。左才忙攔道:「師妹你不聽話,差點把命送了,你曉得麼?」

  湘玄聞言,才想起自己過山尋水,近嶺未見,又未見左才報信,心中發急,循著山後往側反身尋找,走了十來裡路,口中乾渴,忽見崖花奇麗,方采了兩束到手,又發現左側有一紅葉奇樹,上面生著兩枝黃金色的果子,其大如拳,用手一掐,和桃肉相似,清香流溢。起初因未知名,還不敢吃,試拿舌頭一嘗,竟是其甜如蜜,芳騰齒頰,不禁咬了一口。覺無什異,知是佳果,便兩個都吃下去。吃時那兩束花原擱在樹枝之上不住顫動,湘玄已覺奇怪異常,吃完再看內中一束流出許多紅水,花已萎榭,另一束也有紅珠綻露,活色生香,好看已極。

  知此花易謝,一會便要殘紅狼藉,委諸泥沙,又憐又愛,情不自禁順手拿在鼻間一嗅,剛聞到一股奇怪的溫香,忽覺心旌搖盪,面上發燒,眼皮欲開還合,一縷媚思起自腦後,也說不出是什麼況味,仿佛見半翁站在面前,猛然身情欲墜,百骸皆柔,再也支持不住,心中似恨半翁薄情,不來扶抱,往前一撲,神思便自迷忽入睡。嗣覺鼻中辛辣,胸腹奇暖,醒來睜眼一看,人卻臥在地上。方在尋思前事,似夢似真,自己怎會忽然在此人睡,一眼看到左才在前,情切水源,未及細想,便忙跑了過來。一聽左才說她幾乎把命送掉,不禁大驚,這才想起适才睡得奇怪,忙問就裡。左才把她誤中花毒幾為怪鳥所傷說了一遍,又指那被鏢擲裂的山石給她看,湘玄方始恍然。

  左才匆匆尋根細藤將草根紮好,回船再行炮製,說:「大已將近黃昏,回去太晚,明早再改道尋找罷。否則近處差不多已然踏遍,再往前即使有水,過了三百里遠,靈符之力也莫致了。」

  湘玄心終不甘,自己才惹了亂子,多虧左才趕來相救,不便再使性子,改用軟語央告道:「左師哥,如尋下到水,怎好意思見人呢,仙人靈符,不是要過三百里才無效嗎?算計途程,還差好些呢。我也不和你強,我們原定是高峰上會齊,並未走到,那峰離這裡又不遠,我也不再多往前走,只走過橫嶺,到了那座峰崖上面憑高下望,看上一眼,有水更好,沒有我也死了心。再改由別的路徑回去,反正會法術,不消多的時候就回船了。」

  左才聽她繞些彎於,表面似乎委曲遷就,來了還是得依她主見,知強不過,心想到了崖上無水,看你還有何說,與她說好到峰即回,以免師父盼望,一同往前走去。繞到嶺上,四看無水,又往前跑,折過前面山角,再看去路,高山前橫,那座孤峰還在山的側面,上山一看,左邊是亂山雜遝,危徑四出,右邊卻有一條夾穀,層崖幹切,壁立如削,峻險崇高,鳥飛不過,遙望谷盡頭高峰若屏,上豐下銳,比谷中兩邊危壁還要高出一半倍,相去尚有好一段路,湘玄恐左才攔阻,更不則聲,仗著身會法術,一掐決行怯,竟自禦風而過,落到崖壁之上,沿崖頂飛跑下去。

  左才無奈,只得隨往,到了盡頭,只有那片峰崖,此外更無通路,眼看湘玄人已飛到峰上,心想你要尋水,卻往高處亂跑,尋得到水才怪!不到黃河心不甘,到了黃河又當如何?你這般任性胡來,幸是大家都信得過,你本領又比我大,否則孤男寡女荒山同行,出來一大天,這時還不回去,也不怕你老公多心!見那峰太高,上也徒勞,一賭氣懶得隨上,便停了步站在崖壁之上,等候湘玄失望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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