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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一句話將太沖提醒,說道:「我真老糊塗了,若非你說,幾被瞞過。這一來不怕他不死了。」

  說罷,指著妖道冷笑道:「你報應臨頭,有什本領快使出來,不然我就要下手了!想叫我先拔去你的七煞釘,放出厲魄會合妖魂,那是做夢呢!」

  說時,妖道嘴直亂顫,一片挫牙切齒之聲,倏地怒目圓睜,凶光暴射,瞳大如杯,似要奪眶而出,瞪了太沖父女兩眼,喉間微微憤歎了一聲,又複閉去。太沖知無能為,吩咐湘玄站遠一些,拔出身畔神刀,隨手斫一根樹枝,咒了幾句放在地下,再用刀圍住妖道身外畫了一圈,且畫且咒,又拔下七根頭髮,打了符結持在左手,右手舉刀一指屍身,怒目喝了聲「起」。妖道便即緩緩起立站在當地,接著身底下迸起一條三寸多長的黑影,在圈中亂飛亂跳,隨跳隨落,只在圈子裡不能越過。

  太沖幾番作出欲斫之勢,俱未斫下,眼看越跳越急,太沖怒駡道:「無知妖孽!我不過試看你有多大能為,竟敢執意害人,原來也只有限。你當我真的斬你艱難麼?」

  說罷,回手一指,先前的那根樹枝便筆立而起,懸空浮沉,離地約有三尺高下,隨將左手符結一擲,端端正正套在樹枝之上,自行纏緊,再口喝一聲「疾」,飛刀照準樹枝當頭劈下。只聽「吱」的一聲慘叫,這邊樹枝劈為兩半,刀仍飛回,同時圈中黑影也自中分消散,落下兩半片竹板,妖道屍身也跟著倒臥原地。太沖這才二次走向石上行法持咒,手一晃,七根通紅鐵釘帶起七縷黑煙隨手而起,忙再舉刀一揮,黑煙四散處釘上之火全滅。湘玄回顧妖道屍身似有紅光一閃,走近一看,形骸依然猶人,通體已成了一具白灰。

  太沖見已畢事,才笑對湘玄道:「這廝雖是排教,又兼學了鬼母羅喉邪術,作惡多端。适才稍微大意,若被他魂魄一合,雖尚不致受他的暗害,我無仙人法力,要想再殺他卻是難呢。此時日光已上,病人將醒,我們快回去吧。」

  父女二人到家一看,半翁已自有了醒意。左才早起,見他父女不在,雖料有事,尚不知如此厲害,正在煮粥,問訊好生駭然。太沖因半翁就要醒轉,仍將臥榻搭在原處,留下法壇不撤。又過有半盞茶時,半翁方始醒轉,這一覺睡有半個對時,醒來時因傷勢全好,睡得又大安適,竟致忘了前事。猛往外一翻身,看見太沖父女滿面笑容站在榻前,這才想起自己身負極重內傷,絲毫勞動不得,怎便輕易轉折?不禁吃驚,「噯」了一聲,又覺身頗健適,和沒事人一般,再看榻對面卻添了一座現設的法壇,香案上蠟淚成堆,殘燭猶明,太沖正披散著頭髮。回憶昨日所經,直似做了一場噩夢,心雖料出這家父女必是異人奇士,自己已然遇救,否則決不會這般夢穩神安,痛楚若失。念頭一轉,猛又想起主人再三叮囑不可妄動之言,不敢就此起坐,方欲開口致謝並詢前事,太沖已先含笑說道:「恭喜李兄《易》數神驗,尊體已然轉危為安,將近痊癒了。」

  半翁喜詢道:「如此晚生這時可能起身麼?」

  太沖知他欲起拜謝,便攔他道:「李兄重傷雖愈,但因昨晚服藥之後睡得甚熟,小女隨侍在側未敢驚動。今早老夫起身,偏又來了個仇敵,欲用妖法暗害我們,适才方將他除去,尚未細查尊體,此時尚勞動不得哩。」

  半翁對太沖父女已是感恩切骨,敬若神明,又知昨日傷勢奇險,自然不敢造次。因聽湘玄為了照料自己,守了一夜未睡,心中好生不安,便答道:「晚生昨日受傷,自分必死。承老恩公允予施治,當時雖曾力說有救,決可痊癒,因傷及內腑,脊骨酥融,便是華、扁重生,未易為力。心雖感極,實未敢信,不想第二次服下老恩公的靈藥便即熟睡,至今一覺醒來痛楚若失。天上神仙不過如此,又承女公子鎮夜守護,此恩此德殺身難報。適聽老恩公說,今早來一仇敵欲加暗害,難道那廝已占上風,還要追盡殺絕,乘人于危麼?」

  太沖笑道:「此事不與李兄相干,說來話長。你我前緣早定,尚須長處。李兄昨夜不曾用飯,此時肚內空虛,且用點粥再為細談。」

  半翁聞言,果覺腹中饑甚,才道得一聲「多謝」,湘玄已端著一個木盤,盤內盛著一碗新熬得的香稻米粥、一碟自製的兜兜鹹菜、一盤當地名產張寡婦臘肉和血豆腐片、一碟涼拌野芹、一碟油酥蠶豆,碗內放著一把羹匙。一近前,先將木盤放在榻側小幾之上,手中持著一雙竹筷,向半翁微笑道:「李相公,你傷才好,我爹爹說你勞動不得,待我來服侍你吃罷。」

  半翁見她想喂自己吃,好生惶恐,熬粥男子已不知何往,守住醫誡,既不能坐起轉動,對方又是主人的女公子,其勢又不能請求乃父代勞,真個謙也不好受也不好,偏生腹中思食甚切,望見盤中食物樣樣精美清潔,粥香直透鼻端,益發饑腸雷鳴。正為難間,湘玄已取過一個枕頭來墊在他的頸下。半翁轉念一想,這家父女俱非常人,行動豁達,自非庸俗,如避男女之嫌,拘拘於世俗未節,難免遭其不快,反而不美,恭敬不如從命,還是大大方方領受盛情的好,忙即正容謝道:「主人這等恩待,真粉身碎骨難以圖報了。」

  湘玄微嗔道:「你這人看去倒好,怎說話卻這等迂法?肚子餓了,快些吃粥,冷就不香了。」

  半翁文武雙全,為人正直,向來目不斜視,何況又是恩人之女,湘玄不時經過榻前,目光掃上去,只覺此女身材窈窕,仿佛甚美,始終也沒正覷他一眼。這時玉人近在眼前,皓腕頻伸,香澤微聞,想避嫌也無從避起,加以湘玄淺笑輕顰,殷勤勸嚼,舉止落落大方,絲毫不作兒女之態,越矜持越顯局促。湘玄卻是有說有笑,伸出一雙柔荑十指春纖,左手喂粥右手夾菜,從從容容行若無事。後來半翁吃她取笑了兩回,暗忖:此女如此豪爽,我如過分拘謹,豈不被她輕視,何不也大方些,看她如何、想到這裡,不覺將頭一偏,湘玄也在看他,二人目光恰好相對,如再回避不看,當著乃父,倒顯有心相覷,假贊粥香肴美,說了兩句,敷衍過去。這一視之後,半翁頓覺此女不特聰明,而且容光照人,美豔無儔,不知不覺種下情根。雖然自己已有妻室,又受人父女如此深恩厚德,不敢妄設邏想,但那敬愛之心卻有加無已了。

  這二人一個是餓極健啖,一個是惟恐他吃得不多,只管喂他個不已。半翁也不再作客氣,吃得甚是香甜,一連喝了五碗粥,菜肴吃去多半才行謝止。偶望榻前太沖,不知何時走去,方欲詢問,便聽湘玄嬌聲喊道:「爹爹,你不是還有事嗎?快吃些熱粥走吧!」

  言還未了,太沖已挽好髮髻,由隔室中衣冠走出。父女二人先就鍋中餘粥各吃了些,吃畢走近榻前,太沖給半翁看了看傷處,說道:「李兄痊癒得這般快法)大出人意料之外。只是三五日內,起居飲食尚必需人,切忌勞動,以免傷發難治。如我所料不差,短期內便可還鄉,無須百日了。至於昨晚經過,老夫今早尚有一要約須赴,時已不早,且由小女相陪細說詳情,恕不奉陪了。」

  說完,作別走出,湘玄送到門外。半翁耳聽湘玄低聲對老父道:「此事我實不願加功,不消說罷。」

  太沖答語更低,沒有聽出。一會又聽湘玄道:「還是實說的好。今早為了他,我父女全家差點送命,總算天可憐見才有此結果,我想不會有什麼錯了。」

  底下的話便聽不真。

  又隔有半盞茶時,湘玄方始歡然走進,也不說話,只朝半翁微笑了笑,徑人內室取來妝具,坐在門側向陽處,面斜對著半翁,梳妝起來。半翁見她秀髮委地,又長又黑,梳挽之間,露出半環蝤蠐、一雙藕臂,對鏡回眸,顧盼生姿,端的是滴粉搓酥,容華美妙,暗忖,適聽所說,好似自己傷癒全出此女之力,乃父曾命詳談,她卻一字不提,人正曉妝,未便動問,看了兩眼,恐涉輕薄,不敢再看,只得閉目養神,等乃父歸來再說。隔了刻許工夫,忽聽湘玄在床前嬌語道:「李相公,一夜工夫還沒睡夠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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