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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原來半翁傷在後背上,衣已然去淨,昏臥榻上,靜候施治。太沖等遇變飛出,室中禁法並未撤去,等到回來,也無別的異狀,半翁背上卻添了十多條紅印痕影,深浸肉裡,甚是鮮明。先還以為是半翁的對頭來此調虎離山,暗下毒手。湘玄忙用火往榻裡一照,半翁适才蒼白痛楚的面容業已轉成紅潤,呼吸停勻,睡甚香甜,剛喊了聲「奇呀」。太沖已看出那背上紅印竟是一幅脊骨圖形,就這瞬息工夫,已由現而隱直透骨裡,已料來人不是惡意,索性連榻抬起,轉後為前,一看半翁胸前也有紅印映現,只發覺稍晚,深沒肉中,沒有背上看得真切,一按察脈象,傷處不特轉危為安,竟和未受傷的人一般,益發斷定來了高人下手援救。

  但是來勢如此洶洶,直似救的雖是病人,卻成心和自己過不去,照來人的道行法力,幾如仙神一流,自己茫然無知,因恨他阻人為善,理直氣壯,不假思索竟下毒手,幸他只是略顯神通未曾還手,如換仇敵,室中三人焉有命在?越想越害怕,不知來人根腳用意,自己一世英名,又不便遽然向空謝罪,自找無趣,愛婿痊癒,良姻已定,都顧不得欣喜,只想不出個適當交代。呆思了一會,無奈何到門前朝外拱手說道:「老朽道行淺薄,适才在此救人,不知何方道友匆匆降臨,多蒙施展妙法起死回生,身受同感大德。只是道友來去匆匆飛行絕跡,老朽因事出倉猝,莫測高深,愚昧無知,班門弄斧,道友雖然大度包容不為介介,老朽終覺愧對。私念仙蹤或尚未遠,為此通誠致歉。尚祈不吝教益一現真身,何幸如之!」

  說完候了半晌,並無回應,只得應然而罷。

  湘玄情切病人安危,雖見半翁面容轉好,但因今晚之事太已奇突驚人,又見老父疑慮尋思之狀,以為吉凶尚難斷定。及聽太沖向外通白道謝有起死回生之言,屢窺半翁,毫無病容,方放了一半的心,這時再也忍不住問道:「爹爹,今晚的事來得奇怪,莫非來人當真不是我家對頭,他那內傷已被人用靈符給治好了麼?」

  太沖聞言方始喜道:「恭喜我兒!李相公的傷已然痊癒了。不過适才這位道友來歷家數全看不出,道行法力卻比我要高得多,用意如何暫時尚難斷定。我想此事決非無因而至,李相公服我安神定痛之藥,須到明早方醒。這位道友不知與他有無瓜葛?先前我和你所說的話,明早還須見機行事呢。」

  湘玄聞言大喜。父女二人又把前事商量了一陣,因來人勝己大多,防不勝防,再四估量,不似含有惡意,只照平日,未將茅篷門外行法封閉,索性相示以誠,徑去安睡。

  湘玄年輕識淺,心中終是怙惙,稍有風吹草動便即起視,並未睡好,天明將近,似聞對崖有人笑語,悄悄起身,從篷隙中詳看對崖。東方未明,疏星在天,草樹迎風,飄拂不息,終不見一個人影,方疑自己聽錯,忽聞崖那邊有人遙語道:「你總是愛多管閒事。」

  一言甫畢,便聽一人接口道:「這事師父不是沒對你說過,這人雖不關緊要,不這麼做,那奇童怎樣生得出來?我為怕誤了你的行期,特地到此替他們將人救好。這老東西卻不知道好歹,為我救了兩隻雞,他賣弄邪術倒無妨,卻引了一個冤家對頭尋來,睡時偏又不知防衛。我因他不設防是為敬我,不曾和他計較,如遭這妖孽暗算,豈不是我的無心之過?再加這妖孽害得人也多了,早就該除,未得其便,難得他今晚發現老東西的護身邪火,尋蹤到此。他來時老東西剛禱告完,我也正隱著身形回去。想是他劫數臨頭,竟是絲毫沒有覺察。我知他必是乘隙暗算,不會做光明事,又恐一人之力不能誅戮他的魂魄,身雖死去,仍能為害人間,才把你的了前來,一同下手。倒看他不出,居然還敢和我們對手呢。」

  先一人答道:「朱師叔也是奇怪,此人之子將來既是他老人家再傳高弟,正好拜你為師,拜我則甚?求他老人家的事也不知如何了。明日起我先藏起來,至不濟也等他老人家幫了我的忙,我才收呢。」

  後一人笑道:「我師父既然答應代你向掌教師尊求情,雖然久無回音,必有原故,料無不允之理,愁它則甚?你既這等說法,任憑你吧。我將這妖孽屍首先示一會眾,等給他父女看了,使其自家火化,叫他知道厲害也好。還須等一會才回觀去呢。你還要補功課,不妨先請。」

  說罷,便自寂然。

  湘玄再聽無有動靜,見東方已現曙色,忙將老父輕輕喚醒,附耳低聲告以所聞。太沖聞言,方知昨晚來的果是仙人一流,與愛婿初無瓜葛,倒是仙緣有了遇合,只不知是那和尚不是。自己後來為表誠信,稍一疏忽,不料被仇敵看破行藏來此暗算,又多蒙先來仙人除去,料定屍首必在對崖,不禁驚喜交集。慌忙同了湘玄趕到對崖,尋入崖後僻靜之處一看,一塊平坦山石上面插著七根尺許長的鐵釘,火燒通紅,仿佛新從爐中取出一樣,石旁倒臥著一個相貌猙獰赤足的屍首,正是江上踏波飛行的仇敵。

  太沖識得仇人也是排教中人,昨晚到此,意欲用七煞雷火釘暗害自己性命,已然行法完畢,就要行使毒手。事前不曾防備,本來萬無生理,恰值仙人趕來援救,將仇人殺死,斬了魂魄,只留下屍首一具,欲令自己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將他化成灰燼,所以鐵釘仍是紅的,忙向空跪謝解救並成全婚姻盛德。起來指著惡道罵道:

  「你這妖道!老夫與你素昧平生,有何仇怨?前在川峽為報殺妻之仇,兼與世人除害,殺死妖婦,也是她咎有應得,與你何干?老夫見你助紂為虐雖然可恨,因彼時有事在身。心想冤家宜解不宜結,況我大仇已報,讓你一步也就算了。你還這等苦苦尋仇,又不公然一比高下,卻在暗中毒手害人。偏生惡貫滿盈,自取形神俱滅之禍。留你全屍,天理難容!」

  罵完回身,手捏靈訣,正要拔取石上火釘,破去禁法火化妖道。湘玄偶一回顧,似覺妖道眼皮略動,目閃凶光,口角獰笑甫斂,忙攔著太沖道:「爹爹留神!我看這廝眼睛怎會動了一下?」

  太沖猛的心中一動,暗忖:妖道既用這惡毒之法害人,難道就不防到害人不成轉而害己?仙人雖說斬了他的魂魄,也未詳加考查,就此下手真是冒失。萬一女兒話沒聽真,或是妖道另有拼死的詭謀,與仙人對敵之際,見勢不佳預先遁出元神,只有一魂未斬,稍微疏忽就有殺身之禍,這豈是大意得的!當下忙即停手,與湘玄又在崖前崖後仔細搜查,果然只尋到兩件準備附魂遁走的化身,乃是滿畫符篆、纏有頭髮的三寸竹簡,俱為刀劍從中劈斷。

  七魄被自己煉的七煞釘釘住,早已看出不足為慮,尚有一魂化身尋找不見,斷定二魂已戮七魄受禁,必難脫逃,只找他不到,無計可施,又查不出有無別的詭計,正在為難。湘玄忽道:「爹爹,我們全崖都已尋遍,難道在這廝身底下壓著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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