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蠻荒俠隱 | 上頁 下頁
七五


  我想這事來得蹊蹺,那醜婦既敢和那生相兇惡滿身逆鱗的孽龍同睡。卻怕他的手下,豈非奇怪?若說這等醜婦會害羞,更是笑話。我想她決沒安著什麼好心,果真她捨身報仇,能將孽龍刺死,倒是絕妙。就怕孽龍身上刀箭不入,她新來不久,不知他的要害,一個弄巧成拙,她死了不要緊,孽龍回想起柳燕的恩情,除此之外又無人能和他睡的,自必對柳燕更好。柳燕對寨主本已起了壞心,這一來為討孽龍喜歡和自己快活,不但不會幫我們的忙,將來遲早是我們的大害。此時如有法子下手,真是再好不過。你如要會柳燕,這時她人在沖裡洗澡,可從寨後石壁援著老藤上去,鑽進石窗洞便是她的屋。只可惜孽龍身上鱗甲比鐵還硬,又無人打得過他,無法近身。今晚寨堂上只有他和淫婦兩個在那裡,如等他們睡熟時下手,只要一下能把他刺死,人不知鬼不覺地就逃走了,可惜不能罷了。」

  三人一路低聲繞著僻靜之處且談且行,不覺已行抵寨前不遠。山娃子又指著餘獨問道:「這人就是你說那寨主的恩客麼?力氣真大,他見柳燕不見?」

  餘獨正要答話,猛想起适才山民屍首還在坡側,來時只顧談說,忘了掩藏一邊,少時被他的同類發覺,敢不費手?再折回去又恐誤了時候,忙問山娃子是否有礙。山娃子道:「這個無妨。那孽龍除了兇猛殘暴而外,並無心眼。這裡女少男多,大半四五個男的合有一個女的,爭風仇殺的事常時發生,死個把人不算希奇,又愛以能殺人為勇,無論是同類或是外人,被他們殺了,總在身上取一點東西,如耳朵、手指骨之類取一點回去,釘在牆上做記號,越多越有人誇,孽龍也不問不管。這個死的雖是他的心腹寵信的小頭目,他總相信現在無一個大膽的人敢進沖裡來,即便有也進不了這兩條口子。

  少時不得報便罷,如若知道,見只一個,又無別的動靜,必當作自己人弄死。這人既被人殺死,可見本事不濟,兇手必比他更強。再如那頭一個發現屍首的是個好鬼,見屍首身上沒有殘缺,再要看不出有外人入內,必定割下他一個指頭回去,過了兩三天,故意使人曉得兇手是他,造出一些假話傳到孽龍耳邊,因他比死人更強,不但無罪,立時可以得著寵愛,好一點,還可補那死人的缺。這人死的地方又正當出口要路,地勢偏僻,除那防守口子的外,平日極少有人打此走動。現在防守的人業已回去,洗澡就要洗上好些時,洗完便去睡了,不到天明回口子,也決不會有人發覺。彼時你已與柳燕相見,要不能當時下手,該是如何商量,也就回去了,還有什妨礙麼?」

  餘獨才放了心。

  大錘便說餘獨本領如何高強,自己初會他,才一照面便被擒住,适才一下子將那頭目打死你也看見。他並不願見柳燕,他有兩個英雄姊妹,聽他說,本事更大。此來隻為窺探路徑虛實,看看能否就便將孽龍殺死,想暗中偷往寨堂上去,你看走哪一路合適,山娃子聞言吃驚道:「這位恩客本事雖大,如說要不想一點子妙法兒,偷偷進寨就將孽龍刺死卻不容易。休看孽龍睡得和死了一樣,要弄他死真叫難的。他雖為一寨之主,因為秉性兇暴,愛吃人血,又極貪淫。我聽這裡一個老家婆說,自從有了柳燕能盡他得性,才好得多了,以前天天都要弄死幾個婦女。這裡女少男多便是由他鬧的,性發時,不問是他親人或是手下人的婦女,只一發了性,立時硬搶了來強姦。女的自然受他不住,不是被他活活好死,就被他性發大過,一口咬住,吸盡了血而死。

  這裡人都把女人當性命,有的丈夫還拼著死追了來,用刀矛在他身上亂刺亂斫。他只夾緊兩肋,低了頭,把下巴遮住頸子,連理也不理,直等把下面女的好死才不耐煩,回轉來一把抓住那女的丈夫,一手一隻腳,兩下一分撕裂成兩半,扔往山溝裡去喂蛇,日子久了,女的不知被他害死多少。手下人都是又怕又恨,沒奈他何。尤其是他那兩處要害,不論睡不多時,一挨就醒。我來的那年,有一個力氣最大的山民,還是他的叔叔,也因為老婆和三個女兒被他一天弄死了兩對,恨得要瘋,乘他睡熟的時候偷偷走進去,到了他面前還聽他呼聲大吼,手中長矛已然比准咽喉要害之處,眼看一下就可刺死,也不曉得那有多快,才一下手他便醒轉,一把將矛杆抓住。他叔叔見勢不好,才縱身起想逃,便被他撈到一隻腳,掄起來在石頭上上陣亂摜,人都打成了稀爛。

  事後一看,那矛尖只刺進他咽喉不至一寸,由此無人再敢行刺。要想看他動靜,可隨我們同到寨後。往東是柳燕一人的睡處,中間便是寨堂後牆,牆下有一株四五人合抱不過來的大槐樹,高齊寨頂,正對著寨堂上的石窗洞,枝葉濃密,足可藏身,看得再清楚也沒有,縱進去也極容易,孽龍恨熱喜涼,到處都有過風的窗洞,如果進去看出不好,只要腿快,哪個窗洞都可以跳出。惟獨西面牆上的窗洞,下面是山溝子,裡面毒蛇是孽龍最喜吃的東西,常往各處捉來放在裡面,不時扔些新弄死的女人下去喂,也不知有多少,萬跳不得!現時去是無妨,如想就此下手,千萬小心,免得一個不巧大家遭殃。」

  余獨聞言,笑了一笑道:「我自曉得謹慎,看事做事,你只放心領我前去便了。」

  說時,三人已由寨前從東面崖腳繞向寨後,順著坡崖上走,到了崖頂。餘獨見那崖形恰似用刀從中切開的大半片葫蘆,寨就葫蘆頂原有石洞上建成,高有十來丈,形圓而陡,東南北三面寨壁下,俱是巉巉危石,叢莽密菁荊棘怒生,不過四外都辟有人行的道路和一塊塊的空石地,還有著足之處。即便落的不是地方,那些叢莽荊棘俱甚肥壯,用「踏雪無痕」輕身功夫,也還可以在上面提氣飛越。惟獨西面是與寨削平垂直下去的極深廣壑,就是下面沒有養著毒蛇也沒法縱落,真個雄奇險峻,令人心驚,不敢大意。

  三人剛剛走到寨牆之下,便聽當中寨堂內怪叫狂吼之聲隱隱傳來。山娃子越發放低聲音,說是孽龍正在行淫快活之際,轉過側面便是柳燕居室,請餘獨在此暫候,省得被柳燕看見,萬一要叫來人同去相見,不允她不好。她將大錘領到後,假作觀風,再來引送。山娃子說完,便領大錘順圓形寨壁繞將過去。餘獨見那山娃子雖然聰明忠心,只是說起話來嚕嗦,比金花娘還要使人不耐。心想前面就是,何必還要她領?如無此人作內應,仍是要來,又當如何?偏生她去得大快,不及向她囑咐一聲,說明路向已足)勿須再來引送。山女蠢的大蠢,似這聰明一點的又大愛充能幹,倘如尋來不見,不過又要大驚小怪,並無關係,且由她去,誰耐煩在此久候!正待縱身往寨堂後繞去,忽聽鳥鳴之聲,月光下兩隻老鷹正從前面寨堂後樹林中飛起,往崖下投去。

  林鳥早已歸巢,如不受驚,決不會夜中飛鳴、不禁心中一動,剛回一臉,猛又見前面兩條人影一晃,內中一個好似穿著一身白衣服,還有一人未看清,身法絕快,一瞥一逝,益發驚奇。暗忖此時此地怎會有夜行人到此?适才來時,林璿沒說什話,筠玉直拿話點,又叫帶上一根犛象骨朵,在在有少時欲來之意。她二人腳程俱不在自己以下,莫非等自己一起身,就隨後跟來不成?否則哪有這等巧法!這兩人的穿著身材又絕非此地山民,定是她兩個來了無疑。不過自己同大錘攀著雲梯上來,並無第三人,進了口邊往下面看過,也無一人。山娃子在此,更無內應接引,那麼高險的石縫,不用雲梯是怎生上來的?這事好叫入難以索解。想了想,終認定是林、毛二人無疑,想是暗地跟蹤到了此地,存心取笑,故意現露一點形跡,再過去就是藏蛇的深壑,不怕碰她們不上。更恐二人沒人指點,不如自己備知虛實,出了差錯,不再思索,連忙趕上前去。

  到了中間寨堂後壁之下,四外一看,那裡古木森森,果有一株數人合抱的老槐,枝葉扶疏,參天矗立在那裡,除樹枝鳥巢外,只是不見一人。再追尋過去,便是那藏蛇深壑,寨壁至此而止,哪有蹤跡?明明親見二人閃了一閃,決非眼花,便是走也無這快,何況走時非與自己對面不可,心還不死,以為二人必定藏在別的大樹之後。定睛一看,那一片地方並不大,不過畝許方圓。悄悄繞行了一周,用盡目力仔細搜查,始終未見人影。耳聽孽龍在寨堂內狂吼怪叫與貓犬叮噹之聲,中間再夾雜著哼哼卿卿的淫聲浪喘,匯為繁響。一賭氣不願再找,連忙提氣輕身縱起,抓住樹幹攀援而上,還未上到樹巔,相隔還有三分之一,便看到壁上的石窗洞。擇好地勢,隱身密葉之中,朝洞裡一看,那寨堂只是就著原來的石洞而成,除壁上鑿了好些窗洞外,當中又鑿通了一個長大天井,另用合抱大樹整株排列,上下鑿通插在裡面,隔成了好些間屋子。通體無門,全是朝外面大敞著,約分內外兩層,每間屋子望去都有十多丈方圓,長大天井橫斷其中,外層差不多一眼可見。寨堂這間最大,好似除盡東頭柳燕所居外,都似空洞洞的沒有人住,也不知要隔起這兩層百十多間空屋則甚。

  再順淫聲往寨堂靠西面的一看,那地方適居正中,一座大木排成的方堆,滿鋪樹葉乾草,上用獸皮木筏釘好,算做床榻。另外還有一片草席。與蔡野神洞中所見之席一般無二,想是柳燕需索了去的。席橫鋪在木榻當中,長不過丈許,榻邊一個奇醜絕怪的蠻婦,生得扁頭凹鼻,橫面粗眉,闊口暴牙,赤唇外掀,卷耳豬目,下巴凸出,一臉的豆大麻子,黑肉奇肥如豬,披著滿頭豬鬃也似的短髮。面前微俯著一個滿身逆鱗、頭如巴鬥、極長的似怪獸,生得巨口突唇,目閃紅光,赤發藍面,相貌微具龍形,兇惡異常;身材半俯,已比蠻婦高出兩倍,大有半倍,口中怪吼狂笑,與醜婦淫浪之聲互相應和,震得全洞都起了回應,聲勢驚人。榻旁點著兩排長約一丈粗有半尺的大火炬,炬上好似塗有油脂,自初見火光起,這些時候還沒燒去十之一二。因為這一雙畜類行淫之勢奇猛,雖然離榻還有兩三丈遠近,也被煽動得光焰搖搖,人影散亂。

  餘獨見狀甚是厭惡,暗罵:「無知孽畜!少時叫你好死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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