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蠻荒俠隱 | 上頁 下頁
七四


  一條是蔡野神火燒孽龍蕩所經之路,自出事後,孽龍嫌它不吉利,自己幾乎吃了大虧,外人更容易走進,已將口子堵死。另一條只有他們自己人能走,是個極長的崖窗夾壁,看去沒這個難上,可由下面步行通入,可是兩邊壁上俱是洞穴,沿途還有不少纏藤寨,壁高千長,寬不及丈,只中午時能通一線天光,外人決混不進去。人行其中,被山民看見,居高臨下,不用下來交手,幾根長矛、幾塊石卵立時送終。只有這條要口似雖實易,只一上梯去,不但如涉康莊,而且隨處俱有藏身之所。大錘和蔡氏夫妻等揣摩打聽,已甚熟習,大錘更親自伏身崖前樹林中窺查防守人的進退動作已有多次,早想好了上去的主意。所以梯子一移動,立即沖上前去攀住,忘了事前囑咐餘獨一聲。

  餘獨本縱得還可再高些,只為當時恐怕落後,心裡一慌,縱時萬沒想到雲梯上有藤索系住。設有絞盤升降,越到未了越快,眼看縱及,一伸手便可勾住,誰知雲梯倏地往上一起,相差尺許,忽然一個失手,一下抓空,身子虛懸,著不得力。這一失手墜落,掉在刀鋒也似的石筍蒼莽之中,任是余獨本領高強,身子輕靈,如何機警,縱然不死,也必帶重傷。就在這危機一發之間,還算好,大錘一到雲梯上面便手足齊施,緊緊夾抱著梯的邊沿,餘獨往上縱起時,正趕他撥轉頭往下觀看。餘獨如趕不及縱上,等自己到了上面尋到預先約定的山娃子,再行設法援他上來。一眼看見餘獨和飛鳥鑽空般,離地六七丈直縱上來,心中剛自佩服,眼看將到,猛覺身於很快往上一起,便知不好。同道關心,身不由己,兩足用力勾緊梯沿大竹,倒身伸手往下一撈,無巧不巧,就著身子這一悠蕩之勢,恰好兩手相觸,彼此一把撈住。

  餘獨氣力本大,又在這驚心駭眩之際,氣提不住,雖將來手抓住,身子還想就勢用力翻上,如何能夠?反倒往下一沉,這一來何止數百斤的力量!大錘剛剛抓到餘獨的手,猛覺往下一墜,沉重異常,再不鬆手,連兩腳在梯上也勾不住,右手一松,身子拼命用力一挺,忙伸左手將梯沿攀住,才沒有滑腳墜落。幸而餘獨緊握大錘的手指未放,一翻未翻上,見大錘手松,喊聲「不好」,也一伸右手,正好撈住了大錘的右膀。否則二人不同時被扯墜落下去喪命,稍差絲忽,餘獨仍難活命。驚魂乍定,不敢莽撞,又因大錘适才鬆手,恐他吃不住勁,仍有粉身碎骨之虞,悄聲低喚:「雷寨主抓緊些,等我翻上去。」

  大錘也想雙手都去抱住雲梯,聞言也只囑:「仔細!這不是玩的。」

  餘獨也不答言,先緩了口氣,再將全身力量往上一提,抓緊大錘手臂,一個「金龍飛舞」 之勢,身子倒著往上一挺一翻,兩腳先勾穿了梯沿,然後倒出手來,一挺上半身,連腳帶手將梯邊夾抱了個結實。二人雖可無優,見梯子還在上升,上面口裡四山民走入未遠,恐被看破,不能不伏在梯沿下面。直等梯子升與上面口邊相齊,懸空支出半截,半晌沒聽得口內有山民的聲息,又探頭看了一看,才翻身上到雲梯的正面,站起身來,互相伸了伸舌頭,順雲梯直往要口內奔去。

  那石崖裂縫深約半裡多路,月將圓時,兩面透光石路也還平坦,不難通過,出口是一斜坡。大錘照著山娃子所說的路徑,引了餘獨順坡而行,憑高下望,月光照處,鐵鍋沖全景大半俱可看到:地形窪下,恰好一個釜底,四邊都是山嶺環帶,崇岡縈繞。大錘遙指孽龍潭,就在東北角上,一泓碧水,平鋪如鏡,天光倒映,月浸波心,只是潭邊靜悄悄的不見一人。餘獨悄問大錘,才知孽龍潭自從龍死,已非昔年光景,遠看仿佛一片清潭,實則水甚污濁而有惡臭。近來潭邊毒沙上蛇蟲甚多,沙虱更是奇毒無比,山民除了年時祭拜一往外,輕易已無人前往。他們每日洗澡之處在沖的西北,這裡看不見。孽龍所居洞窟的北面離此還遠,全沖只那裡山明水秀,花木繁多,廣崖上更有一大片森林,方圓數十裡,各種花果樹都有,不過林深菁密,連當地纏藤寨人都不敢過分深入,以前常有人進去就失了蹤跡,連屍首都找不見的。

  餘獨再順西北兩方一看,只微聞山民狂歌吼嘯之聲遠遠隨風吹到,山民浴處被山角擋住,只微見山下邊一角水影,看不見人。北面山崖上,古木千章圍繞之下,現出一座寨洞,乃是就著崖頂當中一塊突起的地築挖而成,隱隱見有燈光透出,知道孽龍新得淫婦,淫樂方酣,時候來得恰到好處。二人算計山娃子必在坡下僻靜之處等候,四顧無人,一路低聲問答,往下走去。剛達坡底,餘獨一不小心,踏在一塊腐爛將墜的山石上面,滑絆了一下,手一甩,腰間懸掛的那根犛象頭骨朵,因為在雲梯上翻,滑下了些,一回手正碰上去,撞得手指骨生疼。嫌它這般帶著累贅,打算取下來重新佩帶,剛一取在手中,人已到了坡下。忽見道旁閃出一條黑影,方自戒備,大錘已看清來人正是那作內應通消息的山娃子,忙即上前相見。

  三人見面還沒說上幾句話,餘獨猛聽身側嗖的一聲,一條六七尺長黑影帶起一股冷氣打到,知道有人暗算,忙一偏身,順手一帶,綽在手裡,乃是一根山民用的飛矛。他和大錘原是並肩斜身而立,如非手急眼快,二人必同時受傷無疑小餘獨剛把那矛接住,便聽一聲怪吼,從路旁山石後縱出一個山民,手執長矛,當胸就刺。餘獨恐將全體山民驚動便難脫身,暗殺孽龍更談不到,急於殺他滅口,恰好骨朵正拿在手內,順手一擋,矛鋒便自崩折。

  那山民虎口被震生疼,見勢不佳,拔步想逃,一面高聲喊人。嘴才張開,余獨已連身縱起,當頭一骨朵打到。山民聽得腦後風生,依著平日習慣,將頭往前一探,身子一躬,半腰間藤桶裙升向背上去護後背時,骨朵業已夾後心打了個正著。可憐他哪知敵人兵器這等厲害,連聲都未喊出,叭蒲兩聲,連桶裙帶中背心一段,全被這一骨朵打得粉碎,血肉崩裂,倒於就地。餘獨還恐有別的山民潛伏或是聞聲尋來,仔細一搜,附近並無第二人,才略放心。山娃於知道此時決不會有人在此,近前搬轉死屍一看,不禁「呸」了一聲。大錘一問,才知那山民是孽龍的一個心腹頭目,最是勇猛兇惡,深得寵信,垂涎山娃子姿色已非一日。只因那孽龍對那柳燕異常寵愛,入山時曾經言明在先,因言語不通,要將山娃子帶在身旁做通事,任何人也不准沾染,山娃子更是睬也不睬。這頭目空自情急,無計可施,必是這幾日中看出柳燕失寵,不甚吃香,心雖有意,仍是不敢明來,好容易今晚看見山娃子從寨洞中走出,見跟了下來,還未及動手便見有人走到。只疑是山娃子的情人趕來赴約,色心大作,醋火中燒,竟沒有想到來人是外來的奸細,見二人俱沒他高,內中一個尤其矮小,以為也和他同類一樣,要身子高長的才有力,自恃勇猛,又是暗算人,滿想把來人殺死,再挾逼山娃子從他淫願,誰想被餘獨一骨朵死於非命。

  大錘深知此人厲害,尤其當地人的藤桶裙,剛中帶柔,軟中有硬,刀斫斧劈、箭射矛紮全都不怕,身上又是從小滿布松香,沙石凝結,皮骨堅凝如鐵,號稱刀矛不入,況又是群中的大頭目,自己上前也未必能勝,卻被餘獨輕巧的一下就打了一個骨斷背裂,血綻開花,好生驚喜交集,不知不覺平添了幾分勇氣。當下把來意和山娃子一說,問她:「此來可曾告知柳燕?」

  那山娃子人甚忠於蔡氏夫妻,聞言答道:「日裡雖是她叫我送信與寨主,設法裡應外合,為她報仇,並代我們除害。等我與你約定回來,心想這淫婦以前快活時與孽龍恩情甚厚,她為人喜怒無常,萬一為了新來醜婦奪了她的情愛,一時氣忿,不是本心,說了不做還沒什麼,萬一約了寨主們來,她忽然主意中變,獻出我們去討好求愛,那還了得!我深曉得她此時離了孽龍連吃睡都不安,和娃兒沒奶吃一樣難受,怎會捨得把他弄死?見她回話時,沒全敢說出真的你要來見她。只回復她寨主說孽龍厲害,實在難除,如今仗她在此說好話,能保不來侵害已是心滿意足,日內或許打發你偷偷來勸她寬寬心,幫助她將新來醜婦除去,為她解恨報仇。

  她聽了我的回話,很喜歡他說還是娘家人好,和她一條心。能這樣子做再好沒有,也不再提起殺孽龍的話。我聽了好捏一把汗,喜得沒把話說錯。今晚她人好了些,孽龍仍守著那醜婦沒來喊她,她又不願低頭去找人家,受醜婦的氣,急得在屋裡跳腳捶胸,哭老公似的,沒得個片刻安然;忽又氣極,說寧可一輩子時時難過,也要把這一雙豬狗殺了報仇!我才乘機說:你性子急,萬一聽見她生氣不放心,又恐她失了寵愛,孽龍不念前情,前往侵害,急於想將淫婦弄死,一個粗心,今晚就跑了來,路生無人接引,被他們捉了去,豈不叫醜婦說她的壞話?她一想也對,才差我出來,防你萬一闖進來的。其實這時她真巴不得見你。

  孽龍和那新來的醜婦正在飲酒,那醜婦原是騰越的黑蠻子,不知這次怎會從山外捉來,酒量大得出奇,這裡那麼厲害的石灰蒿子酒,能喝那麼好幾葫蘆,連孽龍都喝不過她。一到她半醉後就浪聲浪氣的,一鬧就是大半夜。今天起,孽龍叫我每日教她說本地話,還沒近身,便聞著她身上一股子騷味,臭到極點,獻她好臉子!見我教時不肯近前,常時閉口換氣,知道是嫌她臭,還說孽龍就愛聞她那股子又腥又臊的騷味呢。如今孽龍得了她,簡直貪戀極了,一完事便睡得和死人一樣。要有一樣方便處,昨晚醜婦和孽龍快活時忽然撒嬌,說她因被這裡纏藤寨人捉來,見了他們就膽寒,鼓不起勁,再者當著人做事有點害羞,要孽龍把近身幾個常在那裡服侍的山民打發開去,一個不留。孽龍已被她迷昏了頭,居然一口答應,一過黃昏,於肉=端上,便將身旁的人全都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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