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蠻荒俠隱 | 上頁 下頁
七六


  猛一眼看見炬影晃動中,地下有一圈淡淡的白影時明時晦,輕輕用足勾定樹枝,翻身朝上一看,原來洞頂還有一個天生的洞穴,月光由此透下,因了火炬光搖隱現。猛想起林、毛二人俱是青春少女,适才到此,定是不願見此醜狀,又知厲害,不敢輕易動手,特地避向別處,少時等孽畜人睡熟了再來,否則便是看出寨頂有此大洞,藏伏在上面去了。自己怎的粗心,只顧在下面尋找!想到這裡,忙援上樹巔,恰巧樹枝正搭掛在寨頂之上,一點不費力便走了下去,林、毛二人仍是無有。覺著還是頭一次想得對些,便伏身洞口,靜等時機到來下手。

  等了一會,見下面一雙畜生兀自沒完沒了,奇惡絕醜不人目,加上腥臊之氣夾著烈酒的酸辣之氣一陣陣傳人鼻管,聞之欲嘔,實不願再看下去;離開了,又恐孽龍正在此時人睡,錯過機會,並且也無地可去,只得強忍怒火,以待最後一擊。閑中無事,便走向寨頂邊上,探看那山娃來未。居高臨下,望遠處。哪裡都看得見,倒是東邊柳燕的居室因為寨是圓形,目光不能折下去,只看得一片屋頂,也不知雷大錘還在她室中沒有。再看三人分手處,並沒見山娃子蹤跡,心想幸虧沒在那裡呆等。再聽下面騷聲聒耳,勢子益發猛烈,再也忍不住怒火。

  暗忖:孽龍拉拉不過是長得高大兇惡身有鱗甲罷了,自己未和他交過手,只聽蔡氏夫妻傳言說他厲害,怎便如此膽怯?平日在以英俠自命,卻來這裡看活春宮,等著打死老虎,異日傳說出去也是笑話。難得有這麼好的下落地方,豈不正好出其不意,縱身下去給他一下?想到這裡膽氣大壯,因知孽龍不畏刀箭,一身只有兩處要害,犛象頭骨朵雖堅,未必能傷著這生有逆鱗、連上千野騾子踐踏衝撞都不怕的東西,一時錯了主意,把筠玉行時之言當著隨便一說,還是刺他要害的妥當。當下便把犛象骨朵插穩,拔出大刀,握好弩箭,準備下去刺殺孽龍。先拾了一根殘枝往下一擲,見孽龍頭也不回,仍是縱淫不已,知道他耳聽有限、心粗已極,心先放了一半,那淫婦又在閉目呻吟之際,自己如在此時縱落,必不被他發覺。只豁出這把刀不要,走向他的身旁,照準肋下刺將進去,立時趕緊縱開,等他一回身,再向他咽喉要害賞他兩箭,必死無疑!想到這裡略停一停,先穩住了氣,然後施展生平絕藝,從寨頂洞穴中飄身而下,真個輕同落葉捷如飛烏,落到地上連一點聲息全無。

  余獨在上面下落時,仿佛看見有兩條人影在來路轉角上閃了一閃,正值蓄勢待發之際,全神貫注下面,等到想起那來的莫非是林、毛二人時,身已落地,便不去管她。見孽龍果然肋下有一條尺許長的地方沒有鱗甲,只顧荒淫,全沒做理會,心中甚喜,暗罵:「無知蠢畜!死在目前,還在縱淫無度呢!」

  一面早端詳好了進退和距離,悄悄踅近前去,容到相隔不過丈許之地,再把周身氣力全運足在右膝之上,緊握大刀,觀准孽龍肋下要害無鱗之處,突然兩足一墊勁,一個「孽龍探珠」的招數,一刀刺去。身剛縱起,晃眼似見榻上醜婦忽然睜開雙眼,目光正對自己,心剛一動,手中刀業已刺到孽龍肋下。眼看全刀刺入,誰知就在刀光剛像是挨著孽龍皮肉就要透穿這一絲忽的當兒,方顯出那孽龍的靈警迅速來。說時遲,那時快!余獨猛覺孽龍身子微微一起,手中刀便淨的一聲刺滑了地方,觸向硬處,同時便聽震天價一聲怪吼,眼前一暗,一條黑影當頭打到。餘獨暗道一聲「不好」,敵高我矮,手長兩倍,又是力大無窮,撈著便沒了命,哪容有打主意閃躲的工夫!

  當這一發千鉤之際,幸而餘獨久經大敵,早就防到敗路,一擊不中大事全休,就這一刀刺滑已把手震得生疼,哪敢再行交手!未容孽龍舉手打下,早就勢飛縱起來,朝孽龍腿股上用力一踏,斜縱出去老遠。稍一落地,更不怠慢,一手按住弩簧,防他來追,腳一點地,早朝寨頂洞穴飛身直上。雖知無幸,心還不甘,到了上面,暫時還不肯逃去,略停了停,心想孽龍追來勢必仰面,就勢賞他連珠毒箭,弄巧還許成功。探頭往下一看,那醜婦並未容孽龍來追,只把雙目緊閉,伸雙手將孽龍緊緊抱住,兩下貼緊一起,只管迎湊,口中不住浪喘,一面用漢語言道:「快些走!沒命了哇!」

  那意思好似故作不知,絆住孽龍,好放自己逃走神氣。以孽龍之力,本不難將她甩落,想因疼愛過度,恐傷了她,口中只管怪叫如雷,卻不用強力撒扯,只慢輕輕地想將醜婦甩落。偏生醜婦也甚狡猾,一味浪聲怪氣連哼帶喘,手足仍是死命不放。孽龍不覺又勾起性子,也有些心搖,剛一住吼,勢子略緩,猛回頭,一眼看見刺客還在洞頂上面觀望未退,不禁暴怒,野性大發,也不再顧惜心愛的人,一聲怪吼,兩手輕輕一推,醜婦便倒在榻上,跟著腰背一扭便即掙脫,飛也似仰面追來。余獨趁機連發四箭,孽龍只一手護著咽喉,箭打上去立即撞落。餘獨見弓箭射不中要害,反惹他益發暴怒,眼看追到洞穴下面,不禁心慌,不敢再為遲延,連忙飛身逃走。

  寨下面便是前崖,餘獨剛跑到寨頂邊上,忽聽一聲怪吼,沙石驚飛,山鳴谷應。回頭一看,那孽龍已從下面上了寨頂追將過來,想因身高體大,上時勢子太笨,竟將那一二尺厚的穴邊撞裂了兩處。餘獨知非其敵,又恐驚動全岩山民,勢孤力弱,更無幸理,心驚意亂,往下接連幾縱便到崖底,一時慌不擇路,落地之後跑錯了方向,本應東南才是歸途,卻往北方沿崖跑去,跑沒多遠,耳聽後面吼聲如雷,孽龍也自追來。

  餘獨雖然練就陸地飛行本領,無奈孽龍生有奇稟也自不弱,加上腿長腳快,又有長力,比餘獨無形中要勝過一籌。餘獨本有些相形見絀,偏在此時,忽聽前面之人聲呐喊,抬頭一看,山角邊望過去,遠遠一大片湖水,月光之下,許多赤身纏藤寨人正從水中紛紛爬起,才知前面便是纏藤寨人洗澡的鐵鍋沖,自己錯了方向走入死路。這一嚇真是非同小可!一眼看到前面坡上森林蓊翳,鬱鬱蔥蔥,甚是繁茂,清輝映徹,幽景如繪,忙中無計,明知路生地險,總比寨上眾山民兩下夾攻強些,便不問三七二一往側面坡上便縱。原意只要逃入森林之中便可望有生路,不料孽龍跑起來疾如奔馬,微一停頓轉折,又被他追近了些。

  餘獨地理不熟又吃了虧,容到跑上半坡,孽龍業已將要追上。餘獨聽得吼聲已近在身後,知道腳程不如他快,遲早追上,再跑下去終無幸理,不由把心一橫,想了一個敗中取勝的主意,準備與他一拼死活。誰知竟未容施展,剛一回身,孽龍已自追到,伸出滿布逆鱗的長臂朝餘獨便抓。餘獨一情急,不及縱避,用盡乎生之力一刀斫去。按說孽龍全身刀箭不入,原無所用其閃躲阻隔,只消搶出上前,不間來人兵刃斫向何處,逕自伸手便捉,以他那等身長力大步履如飛,餘獨無論手法多妙,身子多麼輕靈,恐也難逃毒手。

  也是餘獨命不該絕,孽龍終是一個蠢物,忽見餘獨手中大刀寒光映目,冷氣森森,比以前所見要強得多,沒想到人若到手,刀還不是一樣?一見刀到,手不奔人,反奔了刀去,一下迎個正著,抓住用力往橫裡一甩。餘獨見刀被抓緊,力量絕大,情知萬無幸理。當此間不容髮之際,猛的靈機一動,手握刀柄借勁使勁,隨著孽龍這一甩之勢,縱身隨刀而起,再就勢松了手,用力在刀柄上一按,人便橫飛出十多丈高遠,恰巧落在近森林處的邊界,逃脫毒手。因為兵刃失去,才想起身後背插的犛象骨朵,連忙拔到手裡。正要縱步往林中逃命,忽聽孽龍一聲怪叫,回頭一看,一條人影已從孽龍左側身畔不遠處飛起,往斜刺裡縱落。

  另一條人影剛從右側飛到;舉起手中兵器趕縱起來,朝孽龍左臂上打到。先一人不知打中沒有,這一下卻恰好打個正准。只聽孽龍又是一聲暴厲無比的狂吼,身子晃了兩晃幾乎栽倒,容他立定反身,人已縱開,剛一轉背,先縱出去那人又從左側飛來,大有兩下夾攻之勢,定睛一看,前動手那人正是林璿,後一人正是筠玉,正在高聲招呼,手中都拿著一根犛象骨朵,不由驚喜交集。耳聽鐵鍋沖山角後眾山民喊殺之聲震動山谷,眼看就要殺到。自己深知孽龍厲害,身人重地,就這明打決難成功,不比犛像是個蠢獸,況又有千百山民相助,一定寡不敵眾。惟恐二人有失,一面高聲打著招呼,人早跑將過去接應。

  這時孽龍正被林、毛二女忽前忽後,忽左忽右,殺得顧此失彼,暴跳如雷,雖不似頭兩下挨得重,卻也受傷不少。救兵未到,一時無計可施,一眼瞥見坡上有一株半抱古樹,便舍了敵人奔過去,單手抱著,用力往懷中一折,喀嚓一聲,齊根折為兩斷,恰好那樹中腰有一條裂縫可以把握,便一把抓住朝二女打去。

  原來林、毛二女同了芹芹走向路上,芹芹久慣爬山,又感激活命之恩,拼了命領著二女飛跑。剛剛穿進要口下那片樹林以內,芹芹忽說一聲「糟了」。二女連忙問故,芹芹道::「這條路徑以前曾經和我表哥來過幾次,認倒認得,自從受了孽龍的害遷居新洞以後,就不曾再來。前兩月聽見蜈蚣夾子換班的人回來說起,林外山崖絕壁上已被孽龍辟成出入要口,離地數十丈,又厭又高,險峻非常,並有纏藤寨人持著刀矛弓箭把守,一個人在上面足可敵得我們百個於個。口邊還有一架長梯直到地上,休說此時業已懸起,無法上去,便是放了下來,他們居高臨下,我們上去也是送死。這條路就是不好上去,只一進了要口,便無什困難之處了。适才只顧引二位恩人前來,把這些話都忘了,這時方得想起。我們是怎生上得去呢?」

  林璿便問:「崖壁上有什藤蔓盤生、手足可以攀援之處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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