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蠻荒俠隱 | 上頁 下頁
六九


  醜婦聞言自然喜出望外,恰巧第二天柳燕未在場,為博孽龍歡心,把一身本領全都拼命施展。醜婦雖是個賤貨,心眼卻好,看出孽龍離她不可,便趁高興頭上撒嬌說,同劫來的女人都是她的親族鄉黨,既然無用,何必再弄死她們?要想自己安心在此嫁他,便請將那二十七名婦女派人抬送回去。孽龍為了討她喜歡,立時應允,說定第三日早起放行,事先也沒和柳燕打個招呼。等柳燕來到,下去說沒幾句,柳燕又淫賤又潑辣,見已引鬼入室,平添了一個分寵的對頭,如何容得!當時醋性大發,劈手將孽龍一推,跑將上去就要打那醜婦,醜婦已知道出山擄人俱是柳燕的主意,好些姊妹親友受了她的大害,送了許多性命,本就恨她入骨,這時見她忽來攔阻打入,又為爭寵爭愛,當時如不把她壓下去,日後性命仍是難保,一橫心,便擋了她一下。醜婦力氣比柳燕大得多,先還有些膽怯,不知孽龍心意如何,幫她不幫,只拿手擋,並不敢還打。柳燕因打她不著,先是大罵孽龍無情無義,不將這醜潑婦吃了代自己消恨,卻不甘心,後見孽龍不理,越發情急暴跳,喝令旁立山民上前相助。

  那些纏藤寨人知柳燕是孽龍的紅人,不敢不依,正要擁上前去相助,不料孽龍伸手一攔,說兩個都是他心愛的活寶,他誰也不幫,更不許兩打一。這一攔不要緊,那醜婦看出孽龍分明偏袒著自己,還不下手等待何時?立刻改守為攻動起手來。柳燕如何能是醜婦對手?不一會便被醜婦打了個頭破血流,頭髮也抓落了好些,最後無法,才逃往孽龍身後藏躲求救。醜婦更能見風轉篷,得好就收,當著孽龍說:『我兩個都是山主心愛的人,只可和和氣氣陪山主快活,誰也不許排酸吃醋。你如答應,我便饒你。』孽龍一問通事,山娃子存心照直一說,孽龍本嫌著柳燕不能容人,聽胖婦說這一番花言巧語,正合心意,喜得孽龍大笑,事後不但沒安慰柳燕,反說:『出山劫人是你說的,好容易得到一個寶貝,你又吃起醋來。平時你總拿沙蝨子和山漆嚇我,如今我也有了制你的人了。聽話便罷,不聽話我便叫新得的活寶打你。』

  柳燕何等心深,當時吃了從未吃過的大虧,雖然又氣又急,眼淚只望肚子裡流,外表不但未顯,還裝出了一臉笑容,說:『我巴不得多幾個活寶,使山主日夜快活,並非吃醋。只為她是後來,沒和自己說,就叫山主放人。這些婦人雖不能陪山主盡興,總可吸幾頓飽的人血,她卻把來放了。自己為愛山主,忠心大過,氣不服她這些行為,才動手打她,不想遭了一頓屈打。打不過,認輸就是。那沙蝨子和山漆,一則鬧著玩,二則想山主愛我才故意弄的。你既然害怕,我把它取來燒毀如何、』隨說隨跑回屋去,隔了一會取來一皮口袋山漆、一皮口袋沙蝨子,因孽龍怕聞見二物,便命山娃子扔入深潭中去。

  這一來,果然將孽龍又哄歡喜,一手一個,抱著她和醜婦亂親亂摸。她見孽龍性發如狂,堅執回房,以坐實她不吃醋,並能容讓。其實柳燕詭計多端,一面用那兩樣克制之物去嚇孽龍,又恐一個不巧將他弄翻,孽龍不過暫時皮肉受苦,自己當時就沒了命。常拿出嚇人的乃是兩個空皮袋,原備鬧翻時好打開來,證實自己只是故意取笑,並非真事,後來命山娃子扔人潭裡的也就是那兩個空皮袋,真有漆和沙虱的早藏在隱僻之處。回得房去,便背人痛哭了一場,心恨孽龍與醜婦切骨,恨不能立刻把這一雙狗男女弄死才稱心意。今早天一亮,便派山娃於往蜈蚣夾子送信賣底:她趁著醜婦此時言語不通,故意賣好,放鬆一步,要我們急速設法為她報仇。

  「我們起初只知孽龍怕沙蝨子,無奈這東西只在潭邊沙地中有,無處尋覓,沒奈他何。柳燕行事機密,如今已會說他們的話,便是山娃子也不知她口袋裡藏什麼東西,一取出來,孽龍便嚇得怪叫,現在才知道,一個裝的是山漆。孽龍因怕山漆和桐油,他那裡這兩種樹本就不多,又被他命人斫淨,柳燕這一口袋山漆,許還是獨個兒偷偷跑往那片從無人去過的原生漆內覓取來的呢。

  可是我們這裡漆樹遍地都是,桐油還費點事,他也沒有山漆怕得凶,我們要割取點山漆真叫容易。平日我們最伯的是柳燕引鬼入室,經此一來,這一層暫時已不會有事。就算能來,休看我們人都在崖上面,洞中洞外無人防守,可是這裡地勢最好,崖頂四角都有專人登高瞭望,左近五十裡有人行動都可以望見,一聲暗號,不消片刻,回洞的回洞,迎敵的迎敵,防守的防守,各有各的事。

  外面打他不過,如真到此,就不行,還不能拼出百十條人命,引他入伏一齊死麼?我丈夫午後一得信,立刻命人採辦山漆,割取毛竹做了卿筒,雖還不敢前去找他,總算多了一樁克他的東西。今晚恰好諸位尊客到來,得此喜信,且快活上一晚,明日大家再商量除他的主意多好。諸位但看前邊上崖的暗道,可知我丈夫用盡不少心機了。除此之外,還有不少單人上下的暗道,由上而下只有一根繩子,不消一會便落到洞底,不過不能請諸位打那裡上去。你看适才我得信回洞,不比由洞底上來快得多麼?」

  眾人聞言,方知她面有喜色之故。因有楊氏父女,一路緩緩前行,不覺已將那片馳道走了一半,順金花娘手指上崖頂的暗道一看,前面崖頂忽裂,現一個二尺來寬三四尺長的一個長方大洞,正當馳道之中,由上面掛下一片繩梯,有數十丈長短,下有木樁繃緊,可容二人並行而上,還未近前,遙聞崖頂喧聲如潮,甚是熱鬧,仍由金花娘為首,十二人分著四排,六個男女山民分扶著楊氏父女躡梯而上。

  到了崖頂一看,上面是一片絕大的廣場,石地平坦,寸草不生,正當中用土堆成一個圓臺,廣約二畝,台旁四圍俱有大樹木柴樹枝堆積,台上升著與台相差無幾的大火,烈焰熊熊,上沖霄漢。全寨山民不下三四千,除了蜈蚣夾於留了有限幾十個人外,全都齊集在那裡。每人俱是首如飛蓬,上插鳥羽,耳戴銀環,腰圍獸皮,肩上搭著一件五顏六色的披肩。男的皮膚都生得和漆一樣顏色,看去甚是矯健,女的生得清秀的卻不少,有的一群一群圍坐地上,隨意叫嘯歌唱,有的攀藤系索,由崖下往崖上搬運山柴酒肉,忙亂清閒雖各不同,個個都顯著無拘無束、沒有尊卑、沒有彼此、喜極忘形之態。蔡野神雜在眾寨山民當中指揮呼喊,幫同佈置,興沖沖的,忙得滿頭大汗。

  林、毛二女先見眾山民高崖舉火上燭重霄,正好使對頭容易看出方向,豈非不智?及至立定身一查看四外的情勢,崖頂離地雖有百十丈高下,可是四百八方亂山雜遝,圈拱如環,近崖諸峰更比崖頂高出一倍不止,尤其是鐵鍋沖孽龍潭那一面,高嶺蜿蜒宛若屏障,那崖的形勢,恰似亂山之中陷下去的一塊盆地,又由盆地當中拱起一個比諸山都要低下一半的石堆,而且峰回石轉,岩壑幽深,螺徑彎旋,曲折反處。生人休說打從外面進來,便是林。毛二女那等眼力和絕頂聰明,由高望下,匆促之間也尋不到出路,真是一個形勝絕佳的根本重地。算計蔡氏夫妻必然仗有這些山嶺遮蔽,敵人不易窺見,才敢如此肆無忌憚,一問金花娘,果然鐵鍋沖地勢更低得多,休說孽龍潭那邊看不到這裡的火光,連在隔山的那面也見不到一絲煙影。

  眾人正贊地形之奇,蔡野神忽從場當中望見跑來,互相為禮之後,便說:「日頭快落下去,時辰將到,一切準備停當,請諸位尊客人座觀禮,那旁已設了席位。」

  筠玉順他手指處一看,火台前面用木塊還搭起一個臺階形的高架,約有七八層,每層設有木板,相隔約有二尺,頂上一層獨寬,似一長方形角平臺,台上鋪著藤席,當中一個丈許大的矮圓木桌,桌上瓦瓶插著一大束山花,圍著木桌放著十來個半尺高的竹章,想是主人和來賓的座位,笑對林璿道:「主人如此厚待,足感盛情。只是離火這近,天氣又熱,莫說風吹煙於熗人,便是烤也被它烤焦了呢。」

  筠玉說時雖是低聲,已被蔡野神聽見,含笑答道:「這裡氣候與別處不同,日裡甚熱,早晚甚涼,少時日頭一落,我們久居不覺,你們三位有本領人也不妨事,像楊老先生父女三人便難禁受了。一則崖頂不比往時在平地來得寬,再遠了地方不夠用,二則怕少時山風寒涼,火近點好,雖然這裡看離火稍近,隔那火台也有七八十丈呢,搭時曾往對準風頭,火苗子只往對面去,不但烤不到人,連煙子也吹不過來的。」

  眾人隨著蔡氏夫妻且談且行,近前一看,果然離火還遠,因為火場大逾二畝,火勢大大,适才沒有看出。還想看看火台前那些奇異陳設,雷大錘忽從木架旁走來,手裡舉著一個半尺多粗的火竹筒簫,貼緊面門一吹,發出牛叫一般的聲音。簫聲才起,眾喧立寂,崖頂數千人立時齊把雙手高舉過頂,悄沒一絲聲息,大錘簫聲一住,便同時朝著火台五體投地拜伏下去,一動不動。

  蔡野神夫妻首先拜罷起身,也不說話,只將手一舉,揖客上架。架上階層甚高,除林、毛、餘三人外,楊氏父女仍由春桃、春燕等六人連扶帶舉捧到最上一層。座位共是九個,蔡野神便讓餘獨居中首坐。林璿知道那是寨主之位,恐餘獨不知,拿話一點。余獨本就謙讓,自然益發不肯,蔡野神只得罷了。金花娘又來讓林、毛二女去坐,二女更是堅持不就。蔡氏夫妻並非做作,只緣當地這一番禮節,按著平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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