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蠻荒俠隱 | 上頁 下頁
六八


  除男的為首外,其餘六人俱是陪視,男的如想把女的弄死,必朝女的要害之處打去,餘人也學他的樣。那梭鏢長有五六尺,鋼鐵鏢頭,長有尺半,便是兇狠的野獸也經不起這一鏢,何況他們準頭早都在平日練就,一任女的身子靈活縱跳如飛,也經不起七面四十九根同時連珠般的夾攻。如若想逃,越發使旁觀的人看不起,那四圍早佈滿持蟒鞭木矛、男家請來的親友,不等逃出人圈早被打死,往往梭鏢打沒一半,女的身上早被十來根梭鏢釘在地上了。她的一線生路,只有那男的念在以前情義,頭一鏢故意先打錯了準頭。如發出去插在女的離身三尺的地裡,那六人便知男的有心饒她一條活命,各自學他的樣,手中梭鏢不再往女的身上打,只照準第一鏢落處打去,這餘下的四十八根梭鏢,一樣在女的頭上身前飛來飛去,決打不傷人。女的自然也明白男的饒了她,只管在場中呼號縱跳,卻是假的。

  等到這六人的梭鏢發完,講究一根不倒,都斜插在地土上圍著女的,和男的那七支鏢成為一個花樣,還不使有一支鏢頭露出一點,更得給女的留一條出路,使她從鏢林中側身可以穿出,不致碰著,這意思是說並非眾人鏢法不准,只因女的命不該死,鏢發出去時被風吹歪了些沒有打中。萬一女的當時嚇破了膽,穿出時一下小心碰了幾根梭鏢,便說适才不中是由女的身上附有邪魔鬼怪,雖不致還要她的命,可是每天都要代這七人去磨一次鏢頭,直到三年之後才完。

  本族人醋心甚重,情義也重,女子犯好情死在鏢丁的固然不少,臨時心軟賣放的也甚多。這類事每年都有好些起,少時日頭一落盡,星月上來便先舉行。我丈夫雖是漢人,從小就在南疆中穿來穿去,會說各種土話,知道許多地方的風俗。他說本族經他為主,才算是半開化,以前卻是最野性的生蠻,想不到有這樣通情理講貞節的規矩,有好些地方的山民都不似這樣。

  「諸位尊客全是漢人,便是林姑娘雖然生長在雲嶺山中,聽說從未出山,恐怕這裡的好些奇怪耍子都未見過。适才我夫妻說話不留神將尊客得罪,心甚不安,特地借這盛會,一來與諸位接風,二來逗諸位一個歡喜,解解心焦。本想等諸位睡個足,到了黃昏月上奏樂開頭之時再來迎請,适才娃於來說諸位尊客業已睡醒,我夫妻不在,全寨的人都在崖上,只留下七個娃子服侍,多有怠慢,不要見怪。這時崖上正在安排,諸位如嫌吵鬧,少時聽請,要不一同上去也好。」

  金花娘像聯珠迸豆般操著半熟的漢語,一連氣說了一大串,眾人見她一個山女,生長在眾人之中,只有一個漢人做丈夫,能到此地步,也真聰明難得。

  筠玉心靈,因她一進門就喜笑顏開,迥非日間面有憂色之象,說話也異常和緩多禮,夾敘夾議面面圓到,暗道:「好一個會說話的山婆!這先優後喜,如非今晚該是他們喜慶日子,說不定還有什花樣呢。」

  正在好笑,偶然一眼望到餘獨長眉微皺,目斂英光,低首視地,仿佛在想什麼心事,不禁心中一動。想問他還沒有出口,林璿已和金花娘答了話,說:「正想一觀這裡的奇俗盛典,就煩相帶即刻同往。」

  眾人自無異議,當下由金花娘在前引路,林、毛、余、楊主僕等十二人後隨,且談且行,走出地底到了前洞上面,走向那條又長又寬火炬如林的馳道。筠玉見火炬益發旺盛,先時所見下面那些司火的山民卻一個不在,便向金花娘道:「你們強敵密述,今晚傾洞而出不留一人,又有一個深知個底的賤婢在彼,萬一他乘隙來犯,不特危險萬分,全洞內外埋伏所用的心機豈不白廢了麼?」

  金花娘笑道:「這個無妨,我們早已想到。一則這裡地勢隱秘,深藏峽谷之中,柳燕雖住過一兩天,路徑只走過一來一往,去時走的又另是一條路。同走的山娃子極忠心,在神前發過誓,叫她傳話索需,每次來時都很留心,不一直往寨裡來,只往山西南蜈蚣夾子向防守的人答話,再命人送信與我夫妻前去,要使她背叛、引鬼入室,打死她也不行。柳燕自來,路決認不得。再者今日午後還得著一個喜信,說柳燕有時也覺孽龍糾纏,經常如此不論天癸日子,有些討厭,想討他的歡心,又避了經期,給他出主意,教他帶人遠走山外去擄劫鎮集中漢山民的婦女物品。原意以為天生淫女只她一個是海量,別人不過在經期中代她;弄死吸了人血就算啦。

  她又知道孽龍雖然力大無窮,卻怕著許多不希罕的東西,其中最厲害的是山漆桐油和當地孽龍潭池沙地裡出產的一種沙蝨子。她背地做有兩個小皮袋,一個藏著山漆,一個裝滿沙虱。那孽畜遍體除小肚子和前後頸窩外都生有鐵一樣的鱗甲,雖然刀槍不入,可是一沾上漆和桐油,一兩天便能挨著爛去。除非將沾著的鱗生生揭去,才保得住旁處。揭時其痛無比,不揭又怕全身爛完,因他鱗甲一片貼一片,和蒜瓣相似,一發怒和吸人血吸得高興時,周身的鱗片片張開。沙虱這樣東西有大有小,大的長到一寸,不飛動時直像一塊幹泥,細點心還可看見;小的和針般細,一粒米來長,不易看出,頭上有錐刺,尾上有針,背上有劍須,能飛能迸,專喜住腥膻的地方撲。小虱原是毒蛇甲縫中生長出的,剛出生便去吸毒蛇的血,蛇一發癢便往沙地裡去,連擦帶抖才遺留在沙裡的,毒性很大。

  纏藤寨人周身足底大半俱有松脂粘附,沙虱最不喜那種松香氣味,他們身無片甲反倒無礙。那孽龍本是妖種,身上又腥又膻,從小仗著身有逆鱗,擦了松脂反倒有害,再著鱗滑也擦不上去,恰好合那沙虱的心意。孽龍喜怒無常,甲縫常開,開時只一被沙虱鑽將進去,這種毒虱鑽頭不顧尾,只一見血肉便拼命往裡連咬帶鑽,如是鑽了半截被人發覺,無論你是用手用針鑷,你就把它後半截扯斷也不會出來,而且越鑽深,越直往內裡攻去,至死方休。幸而它命不長,至多留在肉裡七八天便要吃得脹死。未死前,人被它咬得奇癢奇痛,除非將那片肉挖去。

  直無法可施,死後毒也留在身上,照樣痛癢,不爛也得難過上幾十天。大虱容易發覺,雖拔了出它全身來,疼癢腫脹也要重些,如若掐斷得快,那鑽到肉裡的上半截至多只能活上半日也就死了。惟獨那小虱,最小的細如牛毛,又快又尖,非鑽到皮肉裡不易發覺,吃了人血,便在肉裡漸漸長大到與大虱一般身量,要在肉裡過上多日才死,多月才能減痛,真個厲害無比。孽龍開甲縫時被它飛將進去,等到甲一合覺著疼癢難禁,再找已無蹤影,所以怕它入骨。每次不要多,只有兩三個沙虱就夠他受的。這東西以前並沒有,許是孽龍惡貫滿盈,天神降罪,這一兩年他那裡才有的。自打吃了毒虱幾次虧,時刻都留著神,也不敢再到沙地中去,居然好久沒有遇上。這一天不知何故惹惱了柳燕,兩件法寶一齊拿出,又假說自己會有神法,能隨便拘遣許多沙虱。這一來果將孽龍降住,對她又愛又怕,百依百從,一些也奈何她不得,因此有恃無恐。

  「誰知前兩天,孽龍又帶同黨趕往山外數百里大墟集中,擄劫擒回許多婦女,當天晚上已好幾個被他弄死。柳燕每次俱在旁觀取樂,這晚不知何故肚疼人倦,徑去安歇,沒有看完,以為這些婦女必然都死,至多能分著活上三四天,經期淨後罷了。當晚臨睡時天還早,所留的二十九名婦女,預計至少要死一小半。第二日起來一點人數,只多死了一名,居然剩有二十八名之多,又以為孽龍見自己走了無什興趣,只再弄死了一個便去睡了。當時還在心喜自負,見孽龍無端午睡,她自己人不舒服,渾身酸軟,也懶得喊醒來問,晚間病勢越重,索性連看也未看,仍然放心安睡,第三日又睡了一整日夜。

  第四日早起,才想起三日未見孽龍來看望自己,與往常不同,心中奇怪,忙跑往每日淫樂處一看,不但二十八名婦女個個都活在那裡,並且除一個又胖又高生得奇醜的婦人赤身坐在孽龍懷裡,形相甚是親熱外,剩下二十六名,每人都穿好了來時的衣服,另有一口袋山金,還有許多袋肉乾做路上食糧,由孽龍派遣數十名黨羽,用竹竿布皮紮成兜於,準備抬了護送回去,正在打發她們走呢。

  「柳燕一見大為驚異,正要跑上前去查問,孽龍已從座位上跑了下來,滿面笑容。頭晚柳燕走後,孽龍又弄死了一個山女,嫌不足興,見她生得肥壯,便從後面拉上床去一試,竟是如意非常。那醜婦先還害怕,後見孽龍愛她,因想求活,把吃奶的氣都使出來,這一晚竟和孽龍糾纏到了天明才行歇手。因為言語不通,孽龍把我們的山娃子叫去做通事,和那醜婦說,只要安心在那裡不走,不但不弄死她,還要好好待承,與柳燕一般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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